铁算盘与冻肉老赵老赵最新好看小说_已完结小说铁算盘与冻肉老赵老赵

九五年初秋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小城东边的楼顶上，

把昨夜积下的露水蒸腾成一片暖烘烘、湿漉漉的市井气味，搅和着烂菜叶子、生肉腥膻，

还有劣质雪花膏的甜腻，一股脑儿灌进鼻孔里。这就是东城菜市场，

一个烟火气浓得化不开、声音能掀翻屋顶的地方。退休老刑警王建国，

装”——那是他当警察时发的最后一套夏常服改制而来——深蓝色涤纶裤熨烫出笔直的裤线，

脚蹬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旧式解放鞋，背着他那油光水滑、算珠乌黑发亮的楠木老算盘，

像一艘沉稳的破冰船，慢悠悠地航行在喧嚣的人潮里。“豆——腐！

刚出锅的热豆腐咧——”卖豆腐的老李头嗓子豁亮。“便宜了便宜了！顶花带刺儿的嫩黄瓜，

一块钱三斤！不嫩不要钱！”卖菜的胖婶唾沫星子横飞。“借过！借过！开水！烫着不管啊！

”拎着巨大牡丹印花铁皮暖水瓶的开水铺伙计在人缝里泥鳅似的钻。王建国目不斜视，

脚步节奏丝毫不乱。他那双被岁月磨得有些浑浊、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藏在玳瑁框的老花镜片后面，缓缓扫视着周遭。这副眼镜，

镜腿儿用白色的医用胶布缠了好几圈，顽强地固定着。突然，他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凝。

前方一个穿着脏兮兮牛仔夹克、头发油腻腻贴在额上的瘦小青年，

正挤在一个买鸡蛋的老太太身后，一只贼手快如闪电，

两根细长的手指已经探进了老太太斜挎在身侧的黑色人造革提包的深处。

王建国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左手极其自然地向外一翻，

原本稳稳挎在臂弯里的那架沉甸甸的老算盘，便如同长了眼睛的活物，带着一道沉稳的乌光，

“唰”地一声斜切出去，不偏不倚，正正地格在牛仔夹克伸出的手腕下方。“哎哟！

”瘦小青年手腕骨仿佛撞上了一截生硬的铁条，剧痛钻心，手指触电般缩了回来，

整个人也向后一个趔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恐地看向算盘的主人。王建国面无表情，

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右手依旧稳稳地背在身后，左手腕只轻轻一抖。

那沉重的算盘仿佛粘在他手上一般，行云流水地转了个角度，

宽阔的边框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劲风，不轻不重地拍在瘦小青年的屁股墩子上。

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既不会真伤着人，又足以让那小贼感觉尾椎骨一阵酸麻，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好几步，狼狈地扑倒在前面一个堆满大白菜的箩筐里，

溅起几片菜叶。“哎！你这老同志……”被偷的老太太这才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

慌忙捂住自己的包口。王建国没理会老太太的惊诧，也没去看那小贼的狼狈相。

他手腕再一翻，那乌木算盘又轻巧无声地滑回臂弯，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幻觉。

他脚步甚至都没停顿，继续迈着他那特有的、带着点旧时军人印记的四方步，

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柳絮。“王……王大爷！王大爷！您老留步！出大事了！

天塌了！” 炸雷般的吼声带着浓重的油腥气，猛地从侧面炸响。一个铁塔般的壮硕身影，

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挥舞着一把油光锃亮、刃口沾着暗红肉屑的厚背大号剁骨刀，

硬生生从拥挤的人群中撞开一条路，直冲到王建国面前，带起的风里都裹着生猪肉的膻味。

来人正是市场里卖肉的赵屠户，老赵。他那张常年被油星子浸润的阔脸上，

此刻涨成了酱猪肝色，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汗珠子顺着他剃得发青的头皮往下滚，浸湿了油腻腻的白色围裙前襟。“老王！铁算盘！

救命啊！”老赵的声音都劈了叉，那把剁骨刀在他手里疯狂地上下挥舞，

吓得周围几个摆摊的小贩连滚带爬地向后躲，“我……我昨天下午，

刚进的半扇上好的黑毛猪！足足一百八十斤！就放在我那摊子后面，盖着干净的白粗布！

今早天不亮我一掀开布……没了！凭空！他娘的没了！就剩几根猪毛！

”他激动得唾沫星子直喷到王建国的老花镜片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一百八十斤啊！

我的血汗钱！老王！你得给我做主！肯定是遭了贼！挨千刀的贼骨头！

”周围瞬间安静了几秒，连讨价还价的声音都停了。

所有人都被老赵这阵势和他嘴里那“一百八十斤猪肉”给震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王建国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镜片上的唾沫星子，

镜片后的目光却沉静如水，丝毫没有因为那把挥舞的剁骨刀和老赵的激动而有半点波澜。

他抬手，轻轻往下压了压，那手势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老赵，别急。刀放下。

把舌头捋直了，慢慢说。天塌不下来。”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却异常清晰沉稳，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瞬间让老赵焦躁狂暴的气焰矮了半截。

老赵喘着粗气，那把剁骨刀终于不再疯狂挥舞，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刀尖还在微微发颤。

“刀放下，”王建国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规矩。”老赵这才如梦初醒，

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凶器，赶紧“哐当”一声把剁骨刀丢在油腻腻的肉案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胡乱地用油乎乎的围裙擦了擦手，

脸上的愤怒被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茫然取代：“老王，真没了！我……我昨天下午三点多，

肉联厂小钱亲自开车送来的，我亲手点数过磅，一百八十三斤七两，新鲜得冒热气！

就卸在摊子后面那块水泥地上，我还特意盖了块厚白粗布挡灰！今早四点，我第一个来开市，

掀开布……空空如也！连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干干净净！老王，你说，

这不是活见鬼是什么？一百八十多斤肉啊，就是头大象也搬不动这么快吧？

”王建国没立刻接话。他慢条斯理地将臂弯里的楠木算盘取下，

熟练地“啪”一声竖在肉案上。油腻腻的案板被算盘底脚压出四个清晰的印子。

他伸出枯瘦但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最上面那排乌黑油亮的算珠，

发出“嗒”的一声脆响。这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老赵急促的呼吸又平复了几分。

“昨天下午三点多到的肉？”王建国抬眼，隔着镜片看向老赵。“对！对！

小钱开的跃进130，车号我都记得，尾号‘37’！”“卸货时，除了你，还有谁在场？

”“就我和小钱啊！卸完货，他开车走了，我就忙着招呼摊子上的生意，一直到天黑收摊。

”“收摊时，肉还在？”“在！绝对在！”老赵拍着胸脯，

“我收摊前还特意掀开布看了一眼，盖得好好的！我还怕夜里招野猫野狗，

特意又压了两块厚实的砧板在布角上！”王建国点点头，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算盘光滑的边框：“夜里，你摊子锁了没？”“锁了！铁链子加挂锁！

结实得很！早上来，锁好好的，没撬！”“那就是说，肉是在你锁好门之后，

到你今早开门之前这段时间丢的？”王建国缓缓道，

目光扫过老赵身后那块所谓的“卸货区”——其实就是紧挨着肉摊后墙根的一小块水泥地，

上方是肉摊搭出来的简易石棉瓦顶棚，侧面用几块破旧的纤维板勉强挡着，

形成一个半开放的小空间，一股隔夜的肉腥气和血腥味在这里淤积不散。地面油腻湿滑，

能看到几根细小的猪毛粘在水泥缝隙里。

角落堆着些杂物：几个沾满污垢的塑料筐、一个缺了口的瓦缸、还有几块垫肉的厚木板。

“对！就这功夫！”老赵急道。“嗯。”王建国鼻子里哼了一声，目光在那块地上仔细逡巡。

他蹲下身，动作有些迟缓，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凑近地面，几乎把鼻子贴上去，

像只经验丰富的老猎犬。老花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捕捉着每一处细微的异常。

油腻的地面上，除了杂乱的脚印，还有几道非常浅、非常细的、近乎平行的拖痕，

像是某种沉重但底部光滑的东西蹭过留下的，痕迹很新，与周围陈旧的油污形成对比。

在靠近墙根最阴暗潮湿、少有人踩踏的地方，

他捻起一小撮几乎难以察觉的、颜色比普通泥土略深的粉末，凑到鼻尖嗅了嗅，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点咸腥的、属于冷库特有的冰冷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钻入鼻腔。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点粉末用一张旧发票纸包好，揣进上衣口袋。“老王，看出啥门道没？

”老赵紧张地搓着手，凑过来问。王建国没回答，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

他的目光落在肉案旁边一个破旧的、沾满油泥的木头小凳上——那是老赵平时坐着剔骨头的。

凳子腿旁边，丢着几张揉得皱巴巴的、同样油腻的纸片。“昨天的进货单和收据呢？

”王建国问，声音平静无波。“在！在！

”老赵赶紧从围裙前面的超大口袋里掏出一叠同样油腻的票据，手忙脚乱地翻找着，

抽出一张盖着红章的送货单和一张机打的收款收据，“你看，肉联厂开的，清清楚楚，

黑毛猪半扇，一百八十三斤七两，单价两块八，总价五百一十四块三毛六！

我昨天下午收摊前，刚算好账，把货款都点出来放抽屉里了，

准备今天存银行的……现在肉没了，钱……钱还在抽屉里锁着呢……”他说着说着，

又带上了哭腔，仿佛那锁在抽屉里的钱比丢了的肉更让他揪心。

王建国接过那两张沾着油指印的票据，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印章和打印字迹，

又凑近闻了闻油墨味。然后，他慢悠悠地拿起竖在案板上的楠木算盘，左手稳稳托住底框，

右手五指张开，悬在算盘上方，如同一位即将演奏的钢琴大师。

“嗒、嗒、嗒……”清脆、利落、带着金石之音的算珠碰撞声骤然响起，

瞬间盖过了市场里所有的嘈杂。王建国的手指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枯瘦的手指在乌黑的算珠上跳跃、拨动，灵活得不像一个老人。那节奏精准无比，

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在敲击着无形的真相之门。

老赵、周围看热闹的小贩、以及那些停下脚步的顾客，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被那飞舞的手指和老算盘紧紧攫住。时间仿佛在这“噼里啪啦”的算珠声中凝固了。

不到一分钟，算珠声戛然而止。王建国的手指稳稳地停在最后一颗归位的算珠上。他抬起头，

推了推滑落到鼻梁中段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看向一脸焦急和茫然的老赵，

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算珠落定：“老赵，账对上了。你的肉，没丢。

”“啥？！”老赵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没丢？老王！

我的铁算盘！我的活祖宗！这……这青天白日的，一百八十多斤肉，它能自己长腿跑了？

还是被耗子精拖进洞里去了？”他挥舞着粗壮的胳膊，指着那片空空如也的水泥地，

急得又要去抓案板上的剁骨刀。王建国抬手，用算盘的边框轻轻压住了老赵激动的手臂，

那动作举重若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急。听我说完。”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周围同样一脸难以置信的围观者，声音沉稳依旧，“账是死的，肉是活的。你进的，

是昨天下午三点多到的鲜肉，一百八十三斤七两，没错。但你今早发现‘丢’的，

还是那同一批鲜肉吗？”“啊？”老赵彻底懵了，“不是那批还能是哪批？

我昨天就进了那一批！摊子上零售的零碎肉，都卖光了！”“问题就在这里。

”王建国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表情介于洞察与嘲讽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