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拾烬北境的雪落下来时,像一场没有尽头的丧礼。温栀踩着没过脚踝的深雪,
从乱葬岗往回走。风把她的斗篷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旗。她手里提着一盏青釉灯笼,
釉色被火烤得发乌,只能照出三步远的光。她没想到,会在自己亲手埋下的死人堆里,
听见第二声心跳。那声音很轻,像幼兽蜷缩在母兽腹下,带着怯怯的、湿漉漉的哀求。
温栀驻足,灯笼往前一探——雪被血洇成淡粉色,一个小小的孩子蜷缩在尸堆最上层,
脸朝下,后背的棉衣被刀划开,翻出的棉絮浸饱了血,冻成硬邦邦的壳。温栀蹲下去,
用灯笼柄拨了拨孩子的肩。孩子动了动,像被噩梦魇住,发出极低的呜咽。“别装死。
”温栀说。她的声音被风撕碎,散在雪里。孩子没抬头,只把冻裂的小手往后缩,
指尖抠进雪里,抠出五道带冰碴子的血痕。温栀叹了口气,伸手攥住孩子的后领,
像拎一只濒死的猫,把他拎了起来。那一刻,雪忽然大了。大片大片的雪落在孩子的睫毛上,
化成水,冲开他脸上的血污。温栀看清了他的脸——很小,至多五六岁,
左眼尾有一颗朱砂痣,红得像新点的守宫砂。孩子终于睁开眼,眼珠极黑,
黑得照不出灯笼的光。他望着温栀,干裂的唇动了动。“……姐姐。”温栀挑眉:“叫小姨。
”孩子怔住,似乎不懂。温栀也没解释,她单手把他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把灯笼塞给他。
孩子下意识攥紧灯笼柄,指节泛白。“拿好了。”温栀说,“掉一次,
我就把你扔回这里一次。”孩子没说话,只是更紧地攥住灯笼,像攥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回城的路上,雪深得几乎没过马膝。温栀没骑马,她背着孩子,一步一步踩在雪里,
像踩在刀尖上。孩子很轻,轻得像一捆枯柴。可他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滚烫,
像一块烧红的炭。温栀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也是这样的雪夜。
她杀了她的皇姐——也就是孩子的娘。那女人死前抓着她的手腕,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血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豆。“阿栀,”皇姐说,
“求你……保他……”温栀没答应。她掰开皇姐的手,转身走了。现在,她却在皇姐的坟前,
捡回了皇姐的孩子。风雪灌进她的领口,像无数细小的针。温栀忽然笑了,笑得胸腔发疼。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背上的孩子。孩子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栀以为他不会回答。
“……烬。”“哪个烬?”“灰烬的烬。”温栀脚步一顿。“谁给你取的?”“娘说,
”孩子的声音很轻,像雪落在瓦片上,“我生下来的时候,宫里起了火,
烧死了很多人……娘说,我是从火里爬出来的,所以叫烬。”温栀没说话。她想起皇姐死前,
确实有一场大火。火从御膳房烧起,烧毁了半座宫殿,也烧毁了皇姐最后的退路。
她以为那孩子早死在火里了。没想到,他活了下来,
还长出了一颗朱砂痣——和皇姐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城门已关。温栀绕到西墙根,
那里有一段塌了一半的墙头。她把孩子放在墙根下,自己先翻过去,再俯身把孩子拎上来。
孩子很乖,从头到尾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攥着灯笼的手在抖。
温栀的住处在城西最偏僻的巷子里,一间破旧的画斋,门口挂着“温氏裱画”的牌子,
漆掉了一半,被雪糊得几乎看不清。推门进去,一股陈年的墨香混着松烟味扑面而来。
温栀把孩子放在堂屋的竹榻上,转身去点灯。油灯亮了,昏黄的光晕里,
孩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被雨淋湿的麻雀。温栀打了盆温水,蹲下来给他擦脸。
血污一点点褪去,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和那颗鲜红的朱砂痣。“疼吗?”她问。
孩子摇头,又点头。温栀笑了,用指腹蹭了蹭他干裂的唇:“撒谎。”孩子垂下眼,
睫毛在灯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你娘……”温栀顿了顿,“有没有告诉你,你还有一个亲人?
”孩子抬头,黑眼睛亮了一下。“她说,”孩子一字一顿,“如果有一天我活不下去了,
就去找小姨。小姨会救我。”温栀的手指僵在半空。良久,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找对人了。”她说,“我就是你小姨。”孩子怔住,似乎不敢相信。
温栀把盆里的水倒掉,回来时发现孩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一尊小小的雕像。
她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一件旧棉袄——是她十四岁时的衣裳,如今穿在孩子身上,
大得能装下两个他。“睡觉。”温栀说,“明天开始,你得学会自己烧火做饭。
”孩子点点头,乖乖躺下。温栀吹了灯,转身要走,忽然感觉衣角被轻轻拽住。
“小姨……”孩子的声音在黑暗里颤抖,“你会把我卖掉吗?”温栀没回头。“不会。
”她说,“但你要是敢偷我的画,我就把你送回乱葬岗。”孩子松了手。
温栀听见他极轻地说了句什么,像雪落在瓦片上,转瞬即逝。“……谢谢。”半夜,
温栀被一阵低低的啜泣声惊醒。她披衣起身,摸到孩子的榻前。孩子缩在墙角,
脸埋进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一抖一抖。“做噩梦了?”温栀问。孩子摇头,哭声却更大了。
温栀蹲下去,把他抱进怀里。孩子起初僵硬得像块木头,后来慢慢软下来,把脸埋进她颈窝,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梦见……”孩子抽噎着,
“梦见娘被火烧……我怎么喊她都不理我……”温栀没说话,只是紧紧地抱住他。
孩子哭了很久,久到温栀的衣襟湿了一大片。最后,孩子哭累了,在她怀里睡着了。
温栀抱着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皇姐也是这样抱着她,哄她睡觉。皇姐死前,
把最后一滴泪落在她手心里。现在,那滴泪好像化成了怀里的孩子,沉甸甸地坠着她的心。
天快亮的时候,雪停了。温栀把孩子放在榻上,给他掖好被角,然后走到院子里。
雪后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淡青色,像一块被水洗过的玉。温栀蹲下来,
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圈。“温烬。”她轻声念道,“以后你就叫温烬。”雪地上,
那个圈慢慢被风吹平,像从未存在过。可温栀知道,它存在过。就像那个孩子,
就像她心里的某个角落,从今往后,再也抹不去了。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推门进屋。
油灯还亮着,孩子在灯下睡得安静,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像结了一粒霜。温栀走过去,
把灯芯捻暗了些。“晚安,小烬。”她说,“欢迎来到人间。”第二章 小火慢炖天蒙蒙亮,
温栀把一张黄符拍在斑驳的木桌上。“约法三章,”她指尖点着符纸,墨汁尚未干透,
“第一,每日卯时起、亥时息;第二,不可说‘杀’字;第三,不经允许,不许碰我的画。
”谢烬——如今改姓温——裹着过大的棉袄,站在门槛里,脚尖并拢,
像只被雨水钉在地上的雀鸟。他仰头数那三条,黑眼睛安静得近乎温顺,
却在听见“画”字时极轻地闪了闪。“听见了?”“听见了。”他声音还带着奶气,
却努力让字句平稳,仿佛怕声音一抖,就会被扔回乱葬岗。温栀满意,转身去后院汲水。
她没看见,小孩踮脚把桌上那滴未干的墨汁偷偷抹在指腹,
又极小心地按在自己左腕——一个歪歪扭扭的“栀”字,像私藏的烙印。灶膛的火生了三次,
灭了三次。温栀提着水桶进来时,屋里正滚着浓烟。谢烬跪在灶门前,脸被熏得发黑,
手里攥着一把湿柴,眼里憋着泪。“小姨,它咬我……”火舌卷过木柴,发出噼啪的嘲笑。
温栀蹲下去,接过火钳,三两下把柴架高,风门一开,火苗轰地窜起。“火不是敌人。
”她握着他的手腕,引他去感受风门处涌出的热气,“先学会听它的呼吸。
”谢烬指尖被烫得瑟缩,却没有抽回。那一瞬,
他听见火在灶膛里轻轻说话——“留、下、来。”他怔怔抬头,看见温栀被火光映红的侧脸,
像庙里新塑的观音,带着尚未干透的慈悲。早市在三条街外。温栀挎着竹篮,谢烬跟在后面,
袖口长得遮住了指尖。经过一个糖画摊,他停了半步,又很快追上。“想要?
”温栀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一只刚成型的龙。谢烬摇头,把脸埋进围巾,
声音闷得几乎听不见:“会化掉,不好拿。”温栀便掏出三枚铜钱,换了一条最小的鲤鱼。
糖汁金黄,鳞片在风里亮得晃眼。回去的路上,谢烬一直把糖举得离胸口半寸,
像捧一汪随时会溢出的月光。夜里,那尾糖鱼被插在笔架上当镇纸。凌晨三点,温栀起夜,
看见床头一点幽亮的金——谢烬蹲在椅子上,用舌尖悄悄舔鱼尾巴。她没出声,退回黑暗里。
第二天,她默不作声地买了更大的一块糖。谢烬在后院劈柴,斧头比他的小臂还长。
温栀从窗缝里看,斧刃每一次落下,都险险擦过他的鞋尖。忽然一声钝响。斧头卡在木节里,
谢烬用力过猛,虎口裂开,血珠滚在斧柄上,像一串早熟的朱砂。温栀提着药箱过去,
他下意识把手背到身后,眼睛湿漉漉却倔强。“伸出来。”他不肯。温栀单膝蹲下,
把他的手腕拽到膝上。裂口不深,却翻出粉白的肉,像婴儿的唇。上药时,谢烬疼得直抽气,
却死死咬住唇。温栀拿纱布绕最后一圈,忽然俯身,在他裂口处轻轻吹了口气。“疼就哭,
不丢人。”谢烬憋了半晌,眼泪啪嗒落在她手腕,滚烫。那天之后,斧头被换成一把小锯子。
谢烬每天清晨锯完十根柴,就蹲在门口等温栀给他系腕带——一块旧蓝布,
绣着小小的“栀”字。温栀没有说,谢烬却记得。他偷了灶房最后一勺面粉,用井水兑开,
捏成歪歪扭扭的长条,在炉膛里烤成焦炭般的“面条”。温栀深夜回来,
看见桌上那盘黑乎乎的东西,和谢烬被烟灰蹭花的脸。“我……想做长寿面。”他绞着手指,
声音越来越小,“可是它不听话。”温栀夹起一块,咬了一口,苦得发涩,却慢慢嚼完。
“好吃吗?”“难吃。”谢烬肩膀垮下去。
温栀却伸手揉了揉他发顶:“但这是我吃过最用心的面。”月光从破窗漏进来,
照得谢烬眼睛亮得吓人。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一枚极小的平安锁,
银质,锁面刻着“烬”字,边缘被磨得圆润。“我……用糖纸换的,”他急得耳尖通红,
“不是偷的。”温栀没说话,只是俯身把平安锁扣在他颈间。银链太短,
她只好接了一段棉线。“以后,你替我长命百岁。”谢烬抿唇,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
脸埋得很深,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你也要一起长命百岁。”温栀愣了一下,
随即笑着应:“好。”夜半,谢烬的尖叫划破屋子。温栀冲进来,油灯昏黄的光里,
小孩抱着膝盖缩在床角,额上全是冷汗。“火……火……娘在火里……”温栀把他捞进怀里,
拍他的背:“那是梦,小姨在这里。”谢烬却抖得停不下来,手指冰凉。
温栀干脆连人带被抱到灶间,引了一小簇火。“看,火现在听你的话。”她握着他的手,
靠近火苗,“让它小就小,让它大就大。”谢烬颤颤巍巍地吹了一口气,火苗晃了晃,
温顺地伏下。他怔住,眼泪无声地滚下来。“小姨,”他哑声问,“火能不能把时间烧回去?
”温栀指尖一颤,良久才答:“不能,但火可以烧干净噩梦。”那一夜,
谢烬在灶膛前蜷着睡着了,怀里抱着一根未燃尽的木柴,像抱着一柄小小的剑。
画斋的墙被重新糊了纸,谢烬站在凳子上,一笔一画地学写“温”字。他写得极慢,
手腕悬空,生怕弄脏雪白的纸。写完一个字,他回头,看见温栀倚在门边,
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小姨,‘温’字为什么这样写?”“因为太阳照在水面上,
就是温。”谢烬似懂非懂,又低头写第二个字——“烬”。他写得很用力,墨汁透纸,
像要刻进墙里。“那‘烬’呢?”“火熄了,还留下热,就叫烬。”谢烬盯着那团墨,
忽然伸手去摸,指尖沾了黑,按在自己心口。“我要把热留给你。”童声稚气,
却带着不合年纪的执拗。温栀失笑,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戳了一下。温栀在修补一幅古画,
谢烬端坐在旁边研墨。门外传来脚步声,是隔壁卖酒的刘婶。“温姑娘,
你屋里的小崽子长得可真俊,就是眼神怪瘆人的……听说北边在抓流犯,宫里丢了个皇子,
跟你家那孩子差不多年岁……”谢烬的墨条“啪”一声断了。温栀面不改色:“婶子说笑了,
我外甥父母双全,只是家乡遭了灾。”刘婶讪讪走了。夜里,温栀把门窗钉死,
回头看见谢烬站在灯影里,小脸惨白。“小姨……”温栀蹲下去,与他平视:“记住,
你只是温烬,我的外甥。”谢烬咬着唇,黑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如果……”他声音发颤,“如果他们来抓我,小姨会不要我吗?”温栀伸手,
把他按进怀里,一字一顿:“除非我死,否则没人能带你走。
”谢烬的手一点点攥紧她的衣襟,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那一瞬,
温栀听见他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把这句话刻进了肺里。晨起,谢烬自己穿好衣服,
扣子扣得歪歪扭扭,却坚持不要温栀帮忙。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
还有一碟煎得金黄的鸡蛋。温栀咬了一口,眉梢扬起:“火候不错。”谢烬抿嘴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饭后,他主动收拾碗筷,踮脚站在小凳子上洗碗,袖子滑到手肘,
露出腕间那截蓝布。阳光穿过窗棂,照得他耳廓透明,能看见细小的血管。温栀靠在门边,
忽然想起三十天前那个雪夜里,孩子一身的血与泥。如今,他站在她的灶台前,
背影瘦小却笔直,像一株正在抽条的青竹。她走过去,把平安锁从衣领里勾出来,
指腹摩挲那个“烬”字。“下个月,”她说,“我教你画人像。”谢烬回头,眼睛弯成月牙。
“画小姨吗?”“画你。”“画我做什么?”“等你长成大反派,”温栀半真半假地笑,
“我就拿画像去换钱,买糖吃。”谢烬愣了一下,随即扑过来抱住她的腰,
声音闷闷却坚定:“那我要多画几张,让你一辈子都吃糖。”温栀没再说话,只是抬手,
揉了揉他发顶。窗外,积雪开始融化,檐角滴答。冬天快过去了。
第三章 上元妖市灯节三日前,整座北境王城就开始暗潮涌动。日暮时分,
城守府在城门口张榜:“上元之夜,百妖灯市开,酉正入市,子正净街。凡携幼童者,
需以朱砂封其眉心,防妖气侵体。”温栀把榜文读给谢烬听,读到“朱砂封眉”时,
小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眼尾的朱砂痣,像是怕被人一并封住。“小姨,我真的可以去看吗?
”“可以,但约法再加一条:灯市上,不许离开我三步。”谢烬点头如捣蒜,
眼睛里却闪着比灶火更亮的光。灯节前夜,画斋闭门。
温栀取出珍藏的“百妖图卷”——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绘尽北境妖族百形。
她让谢烬挑一盏灯骨,自己调彩。谢烬挑了最丑的一支:弯竹削成的蛇骨,灯头盘成蛇口。
“为什么选它?”“它像我。”小孩轻声说,“别人都觉得它很可怕,可是它张着嘴,
像在等谁来听它说话。”温栀失笑,提笔在蛇唇上点了一粒朱红,道:“那就叫它‘听灯’。
”灯面描完,是一条青碧小蛇,鳞片以金粉勾边,蛇瞳却用谢烬的血点——温栀说,
妖灯需以人血为引,才能“照心”。血滴入灯,灯芯无火自燃,一缕幽绿,
像初春第一片柳叶。谢烬望着那火,眼底第一次浮出极浅的笑意。酉正,鼓楼上铜锣三声。
王城最北的“无定街”在一息之间换了面貌:白日里破败的空场,忽地张起万盏灯笼,
灯形如狐面、鸦翼、人眼、鬼手;灯色从苍蓝到赤金,层层递进,像一条倒悬的星河。
凡人是允许逛妖市的,但必须用朱砂封眉,以示“人味”不侵妖。温栀用指尖蘸了朱砂,
在谢烬眉心画下一道极细的竖线,收笔时故意往下勾了勾,像一尾小鱼。
她自己则戴了一张素白面具,面具无眼,只以墨线勾唇——北境俗例:凡戴此面者,
妖不可探其魂。一步入市,人声骤远。脚下青石变作软绵,像踩在什么活物的背脊。
两侧的摊铺也非木板,而是巨兽肋骨支起,骨上悬灯,灯焰随着呼吸起伏。
谢烬紧攥温栀的袖口,三步之内,果然寸步不离。桥头第一摊,卖糖老妪以忘川水煮糖,
糖成黑色,入口却返出前世甜苦。老妪看见谢烬,递给他一粒:“小蛇妖,
你前世欠人一盏灯,今世要不要还?”温栀替他接过,指尖一捻,糖化黑雾,
雾中隐约是一截被烧断的宫梁。她抬眼,老妪已化作纸灰。第二摊,狐面书生以人言换面皮。
书生对温栀道:“姑娘,我要你十年记忆,换这孩子一个笑容,可好?
”温栀淡淡:“他没你想象的缺笑容。”书生叹息,转身时真身毕露,一只赤狐,
九尾已断其三。第三摊,鼓面蒙的是人心。摊主是独眼夜叉,鼓槌一落,闻者心声。
谢烬被鼓声一震,脸色惨白,嘴唇却抿得死紧。夜叉咧嘴:“小孩,你心里藏着火,想烧谁?
”谢烬攥住温栀的手,第一次用极清晰的童音回敬:“烧你。”夜叉大笑,鼓面自燃,
火舌顺着槌柄窜上他手臂。温栀拉着谢烬疾走三步,鼓声顿歇,夜叉与鼓一并化灰。
灯市最深处,是一方黑水湖。湖心用铁链锁着一艘骨船,船头雕着饕餮。每年此时,
妖族把最得意的灯放入船腹,让骨船自行择主。今年人族亦可参与,但需以血为契。
温栀本不欲凑热闹,却见谢烬盯着船头,眸色深得像两口小井。“想去?”谢烬点头。
温栀划破指尖,血滴入湖,水面顿时浮起一圈金红。骨船“咔啦”一声,铁链寸寸断裂,
竟朝岸边漂来。众妖哗然——百年来,骨船第一次为人族停舟。船腹灯海翻腾,
最终浮起一盏极小的青蛇灯,正是谢烬亲手做的“听灯”。灯芯无火,却自己游到谢烬掌心,
蛇吻轻触他眉心朱砂,留下一点碧磷。碧磷入体,谢烬左眼一瞬竖瞳,又迅速恢复。
温栀心头骤紧,却听见耳边极轻的一声童音:“小姨,我听见灯在说谢谢。”子正将至,
净街鼓起。人潮往外涌,却忽有铁甲声自南而来,一路高喊:“封城!缉拿前朝余孽!
”火光冲天,王城守军竟以凡火焚市。妖灯沾凡火,发出凄厉尖叫,灯油四溅,
火舌窜上屋檐。温栀一把抱起谢烬,欲原路折返,却被火墙隔断。谢烬伏在她肩头,
呼吸滚烫:“小姨,火在哭。”温栀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面具上,白面染赤,妖气瞬盛。
她以血为媒,借道“狐面书生”遗落的断尾,化为赤影,穿火而出。身后,
万盏妖灯同时爆裂,火雨如瀑。灯市坍毁之际,骨船自燃,载着残灯沉入黑水湖。
湖面漂起无数碎光,像一场倒流的星雨。温栀抱着谢烬,在城北废塔下停住。
谢烬的眉心朱砂已被碧磷噬去一半,露出原本的小痣。他睁着眼,却不见惊慌,
只是抬手去抹温栀鬓边的灰。“小姨,别难过。”“我没难过。”“火哭的时候,
你抱我的手在发抖。”温栀哑然。谢烬把掌心摊开,那盏“听灯”只剩一截焦骨,
却仍倔强地亮着一点绿火。“它说,”孩子轻声翻译,“它想回家。”温栀握住那截焦骨,
忽然明白——灯节百妖,不过是一群流离失所的“过往”,想借人眼再看一次人间。
而她与谢烬,也不过是两个流离失所的人,替彼此点了一盏灯。三日后,
王城贴出告示:“灯市失火,妖众尽灭,善后由国师府处置。”同日,
画斋门楣多出一盏青蛇小灯,灯芯用极细的金线缠着一缕焦骨。夜里无风,灯焰却轻轻摇晃。
谢烬趴在桌前,一笔一画地描灯影。温栀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包新糖。“小姨,
”谢烬回头,眼睛亮得像两粒晨星,“明年我们还去吗?”温栀把糖搁在他手边,想了想,
答:“去。”“那约法再加一条?”“加什么?”“不许火哭。”温栀失笑,
伸手揉乱他的发:“好,火不哭,人也不哭。”灯影摇啊摇,把一大一小的影子叠在一起,
像一条刚刚苏醒的蛇,温柔地缠住了整个春天。第四章 暗卫夜袭灯节灰烬尚温,
王城却先起了杀意。亥正三刻,画斋门扉被风拍得“砰砰”作响。温栀坐在案前,
以羊毫蘸赤金粉,为谢烬改小棉袄。灯火摇曳,金粉像碎血。“小姨,”谢烬趴在案角,
指尖拨弄那截灯节带回的焦骨,“今晚的风,好像会说话。”温栀笔一顿。风从窗隙钻进来,
带着铁锈与马汗的味道。是杀气。她吹熄灯,把谢烬塞进床底,低声道:“无论发生什么,
别出来,别出声。”黑暗里,小孩的手猛地攥住她踝骨:“小姨,你呢?”“我去关门。
”她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刀鞘合拢。刀光先于破窗声而至。三柄窄刀,薄如柳叶,
贴上窗纸的刹那,窗棂炸成碎屑。温栀指尖一抖,案上未干的金粉扬成雾。雾中,
她抽出一柄藏在画轴里的细剑——剑长两尺七寸,名“迟”,
是她亡国那夜从皇姐喉前拔出的最后一支发钗。剑光与刀光交击,金粉迸溅成星。
来者有三人,皆黑甲蒙面,颈后绣一只血色睚眦——皇室的“夜斩卫”。温栀反手一剑,
挑断最前那人手筋,血珠溅在金粉上,像极小的灯花。其余两人翻身落地,脚步无声,
刀却凌厉。温栀不恋战,脚尖勾起案几,墨汁翻倒成黑幕,趁乱退至后堂。
她必须把时间拖得更长,让谢烬有机会逃。后堂窗棂“噗”地燃起一点磷绿。火折子落地,
硫磺味瞬间铺满屋子。温栀心底一沉:夜斩卫从不用火,除非——念头未完,屋顶瓦片骤响。
第四人自天而降,披火浣布,手执短弩。“嗖!”弩箭钉在她脚尖,箭尾颤声如鬼啸。
温栀抬头,看见那人面具上刻着更深的睚眦纹,双目以银箔贴成瞳孔——是“夜斩卫·督”。
督抬手,弩机再响。温栀旋身,以画架为盾,木屑四溅。弩箭穿透画架,
箭尖离她喉管仅一寸。她听见自己心跳,像灯节那夜的鼓。谢烬在床底,
看见一双黑靴踏进来。靴面沾血,血珠顺着靴筒滴落,正落在他鼻尖。靴主人蹲身,
长刀探入床底。刀尖挑起垂地的床单,月光随之灌入。谢烬咬住手背,血腥味在口腔炸开,
却死死屏住呼吸。刀尖停在他耳侧,只差半寸。忽然,有风掠过。“迟”剑自靴背刺入,
贯穿脚踝。黑靴主人闷哼,单膝跪地。温栀俯身,一把将谢烬从床底拖出,塞进自己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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