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名叫流焕,这名字源于一种古老的乡下习俗——“八字锁”。据说我这锁子命,与那传说中的童子命相似,都是些体弱多病、多灾多难的苗子,需用特别的法事将魂魄“锁”住,免得被勾了去。多亏了幼时那场“八字锁”的法事,才保我从出生那点灾厄后,平安长到了六岁。
那年暑假,我爸在外务工,家里只剩我和我妈。鲁西南的夏日傍晚,屋内闷得像蒸笼,知了都懒得叫了。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天边的火烧云刚舔着树梢,我妈便牵着我的手,穿过弥漫着秸秆发酵气味的窄巷,到东街碾台旁纳凉。
碾台是老村的心脏。巨大的圆形石盘上,那沉重的石轱辘沉默地立着,仿佛是某种洪荒巨兽的骨骸。几棵合抱粗的老杨树围在四周,枝桠如同枯瘦的手臂伸向天空,将愈发暗淡的天光割裂成破碎的光斑。树下早已聚满了摇蒲扇的老妪、嗑瓜子的妇人、嬉闹的孩子和吧嗒旱烟的老汉,家长里短在暮色里发酵成嗡嗡的声浪。我和妈找了个蒲团坐下,暑气似乎被树影驱散了些许。
东街尽头,陡然陷下去一道深沟——东沟。那是村子心照不宣的禁忌之地,秽物堆积场。死鸡死猫、破盆烂碗,甚至传说中夭折的婴孩,都会被裹上草席,悄然丢进那深渊。白日里掩映在荒草荆棘之下,夜里,连月光都吝于照亮那片死地。而在沟壑的另一头,隐隐传来飘渺断续的唢呐声——村东头有人家在出殡。那凄凉的调子混着夜风,无端给这夏夜添了几分寒凉。
大人们聊得起劲,我百无聊赖。碾台边的孩子王,彼时竟成了光杆司令。目光扫过黑黢黢的东沟,沟堰上丛生的酸枣忽然钻进脑海。那些青红相间的果子,酸甜诱人,晒干了丢进粗茶里,是贫瘠童年难得的甘美。村里大人三令五申不准靠近东沟,可这禁令对于孩童躁动的心,不过挠痒痒般的絮叨。
月亮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挂在东天,惨白浑圆,大得不像话。鬼使神差地,我猫着腰,离开那圈昏黄光亮笼罩的安全区域,借着惨淡月华,沿着沟边土堰,一路小跑向东沟。离沟越近,风越冷,虫鸣也诡异地消失了。
沟边,杨树和酸枣的枝桠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狰狞的黑影,张牙舞爪地铺满地面和沟壁上嶙峋的乱石。那些影子不断晃动、扭曲,像是无数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在蠕行舞动。我下意识停了脚步,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可那红彤彤、点缀在墨绿枝条间的酸枣实在馋人,诱惑最终压倒了恐惧。我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靠近沟边,踮着脚摘起来,酸涩又微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 吃得正酣,眼角余光扫到沟底。一块突出沟壁的岩石被月光照得惨白发亮,岩石凹陷处,分明躺着一样东西,黑乎乎一团。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黑,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强烈的好奇心攥住了我——是野兔?野猫?还是……更稀奇的东西? 不知哪来的胆气,初生牛犊的冲动压过了一切。我瞅准几块稳固的大石头,手脚并用地往下攀爬。沟底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甜腥与腐肉混合的气息,脚下的泥土湿冷粘腻。好不容易挪到那岩石下方,我屏住呼吸,凑近去看—— 是只羊!小羊羔的样子,通体毛发如墨般漆黑。它的头颅以一个极度扭曲的角度仰着,四肢僵直。月亮惨白的光恰好打在它脸上,那景象让我魂飞魄散:它一双眼睛完全睁圆,眼角几乎要裂开,瞳仁不是寻常的褐色或黄色,而是血淋淋的红!惨白的眼珠中央,镶嵌着两点殷红欲滴的血珠,像是凝固的恶鬼之瞳,直勾勾地钉进我的眼球! 几乎是同时,斜前方密实的酸枣丛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一连串刺耳的“嘎嘎”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用力啃噬骨头,又像是喉咙被扼住发出的濒死挣扎! 心胆俱裂!什么酸枣,什么好奇,全被抛到九霄云外!我脑子里只剩下大人吓唬小孩时说的“白毛子”饿鬼和“拍花子”人贩子!手脚并用地往回爬,碎石土块哗啦啦往下掉,我不敢回头,只觉得那嘎嘎声和背后冰冷恶毒的视线如影随形。终于爬上沟沿,我一口气冲出那片阴影笼罩的死亡地带,头也不回地往碾台狂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碾台的人已散了大半。“流焕,该家走了!” 母亲的声音传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跌跌撞撞跑过去,紧抓住她的衣角,喉咙发紧,却不敢说出实情,只胡乱嗯了一声。 跟着母亲拐进通往家的小巷。月光如水银泻地,将青石板路面照得一片森白。就在我要迈进家门门槛的刹那,鬼使神差地,我回头瞥了一眼寂静空旷的东街方向。 心脏骤停! 就在我方才狂奔而出的巷口拐角处,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分明杵着一个人影!他一动不动,全身笼罩在比沟底死羊还纯粹的墨色衣袍里,帽子压得很低,脸孔完全藏在阴影中。他并非紧跟在后,却像是原地瞬移而至,静静站在那里,像个刚从坟茔里爬出的守墓雕像。一种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仿佛穿透空间,丝丝缕缕缠绕上我的皮肤。 “发什么呆?快进来!” 母亲的催促惊醒了僵住的我。 “哦…来了!” 我慌乱应着,闪身进门。
可魂儿早被那黑影吓飞了。本该反手落锁的动作忘得一干二净——我家规矩,孤儿寡母,夜里锁门是铁律——那黑影如同冰锥刺穿了我的理智。
院子里的黑影大黑狗见我回来,激动地低呜着、立起身扒拉我的肩膀。大黑是条体形剽悍的大狗,一身油光水滑的黑毛不见半根杂色。据说它祖上有狼的血脉,是名副其实的狼青犬,平日里狗王气场十足。它是爷爷奶奶留下的宝贝,从小陪我长大,像个沉默又忠诚的护卫。此刻摸着它暖热厚实的毛发,嗅着它身上熟悉的狗腥气,那被沟底冰瞳和黑影吓得冻结的血,才稍稍回暖。
然而,大黑亲昵地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手掌时,温热的触感突然中断了。它喉咙里发出一阵急促短促的、从未有过的“呜噜”声,像是被呛到又像极度警惕,眼睛死死盯向大门方向,庞大的身体微微后缩,脊背上的黑毛如波浪般无声耸立!
我的安抚并没解除它的戒备。大黑猛地一个激灵,竟挣脱了我的抚摸,拖着沉重的铁链,一个健步窜到离大门最近的墙角,对着紧闭的门板,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狂暴至极的咆哮!那声音充满了威胁、恐惧和沸腾的怒意!它全身紧绷,獠牙外呲,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落下,原本温顺的眼睛里射出饿狼般的绿光!
“大黑?!怎么了!” 我愕然失声。这反应前所未有!它是在对着门外的黑暗咆哮?对着那个……黑影?
“流焕!大门锁了吗?” 母亲在里屋喊。声音像盆冰水浇头而下——我没锁门!
几乎是连滚爬爬冲到大门口!锈蚀的铁锁还挂在门环上晃悠。冰凉沉重的触感让我稍安,颤抖着拿起锁。就在我将锁环扣向门栓的刹那!
“喀哒…”
轻微的落锁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刺耳。几乎同时,我眼角的余光透过半指宽的门缝——瞥见了!门外青条石铺就的台阶上,一道浓得化不开、扭曲蠕动的人形黑影正静静立在那里!仿佛原本就在那儿,只是被我的动静吸引而“浮现”!
铁锁相扣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它!那影子倏地消失了!
我头皮炸裂!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猛然冻结。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如撞鼓,颤抖着将眼睛缓缓凑近那条幽暗的门缝,想要确认……
刷——!!!
一只巨大的、布满浑浊血丝的眼球,猛然贴在了门缝外!冰冷、僵硬、带着尸体的腐浊气息,死死地、毫无生气的,与我惊恐的双眼隔着一道木缝,近在咫尺地对上!惨白的眼白包裹着中央一圈猩红如血的肉环,最中心那颗灰败扩散的瞳孔,死死地锁定了我!
“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嚎从我喉咙里炸开!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手中的钥匙哐当落地!我像被无形巨手扼住,浑身瘫软,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
屋外的大黑,狂吠陡然拔高一个八度!不再是之前的威胁咆哮,而是濒死般的、撕心裂肺的嗥叫!铁链被它拽得哗啦啦巨响,如同地狱铁链在摇荡!伴随着它的狂哮,院墙根堆放的一垛麦秆草堆上,覆盖的防雨油布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噼啪”乱响!仿佛有什么沉重而无形的东西正踩踏着上面,迅速朝我靠近!
“妈!!妈!!!有人……有东西!在外面!!”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哭喊,声音扭曲变调。
手脚并用地爬到堂屋前的石阶下,最后一丝力气彻底耗尽。身体里奔腾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冰!一股源自九幽之下的寒流,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猛冲上来!那不是深秋的凉意,而是腊月里零下几十度的、能瞬间冻碎骨髓的极致深寒!那冷意仿佛带着无数冰针,顺着脊椎疯狂向上穿刺,直冲天灵盖!内脏好像都被冻得停止了蠕动,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无数冰渣,割裂着喉管和肺腑!
“冷……好冷啊……妈!!冻死我了!!” 我蜷缩成一团,牙齿咯咯打颤,声音细若游丝,整个人筛糠般剧烈抖动。
我的尖叫、大黑那从未有过的濒死狂吠,终于惊醒了母亲。她披衣冲出房门,看到院子中央蜷成一小团的我。母亲扑过来想抱起我,双手刚一触及我的皮肤,便如遭电击般猛地缩回!
“老天爷!你身上……怎么这么冰?!像块冰疙瘩!”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可是三伏盛夏!
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大黑,这只平日视我如弟的大狗,它的狂吠对象竟然转向了我!它不再对着大门,而是将铁链拽得笔直,对着蜷缩在母亲怀里的我,发出更加暴戾、充满敌意和巨大恐惧的咆哮!浑浊的白沫喷溅着,那眼神不再熟悉,倒像是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闯入家门的可怕怪物!
“大黑!你看清楚!是流焕啊!” 母亲又急又怕地呵斥。
就在这时,蜷在母亲怀里、冻得几乎失去意识的我,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完全陌生的、低沉、冰冷、充满威胁意味的——
“哼!”
那声音,仿佛是两块冻结千年的硬铁在摩擦。
咆哮的大黑,如同被瞬间扼住了喉咙!狂暴的吠叫戛然而止!巨大的身体猛地一颤,那条骄傲的尾巴瞬间死死夹进了股沟!它喉间发出恐惧到极致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瑟瑟发抖,一步一步惊恐地后退,缩进最深的狗窝角落,但那双闪着幽绿狼性的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巨大惊惧,龇着滴血的獠牙,死死地盯着我,发出压抑的低嗥。
母亲被这诡异到极点的一幕彻底吓懵了。但怀里儿子那冰块般的触感让她无暇多想,她咬着牙,顶着大黑陌生而可怕的目光,奋力抱起瘫软如泥的我,跌跌撞撞冲回堂屋。
那盏昏暗的电灯悬在头顶,灯丝发出嘶嘶的电流声。就在母亲抱着我迈过堂屋门槛的那一刻,一股极致的、仿佛置身熔炉烈火般的灼热感猛地从头顶压下!仿佛一个无形的、燃烧着地狱烈焰的大火球正悬在我的头顶!那滚烫并非来自灯泡,它直接灼烧着我的头皮、颅骨!痛!如同滚油泼在脑髓上般的剧痛!
“烫!好烫!!烧着了!!” 我声嘶力竭地哭嚎,身体在极寒与酷热的夹击下剧烈痉挛。
一种源于求生本能的狂暴力量猛地支配了我!在母亲惊愕的注视下,原本瘫软如泥的我,竟在剧痛中猛地向后一挺脖梗,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将后脑勺狠狠撞向身后的门框!
“啪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瓷器碎裂又似枯骨折断的异响,从我头顶传来!
一个物件应声落下,砸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住——是那块小时候奶奶为我从庙里求来、早已褪色暗淡的佛牌!之前嫌戴在身上碍事,奶奶就把它挂在了堂屋门框上方。
碎裂声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松懈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灼烧头顶的烈火消失了,连带着侵入骨髓的寒冷也潮水般退去。只有瘫软无力和深深的恐惧残留。
“断了……断了……” 母亲捡起碎裂成两半的佛牌,双手颤抖不已,声音发飘。她失魂落魄地将佛牌随手塞进桌边的抽屉,将我横抱起来,走向里屋我的小床。
我的床边有一面很大的老式梳妆镜。镜面蒙尘,映照出对面颜色暗沉的旧衣橱。母亲将我放在床上,正要抽身去熬姜汤。
就在母亲身影离开镜子覆盖区域的瞬间!
镜面里映照的衣橱上,一个浓黑如墨的人形影子诡异地浮现出来,它似乎是坐在衣橱顶端。影子的头颅低垂,看不清五官,但那轮廓中央,却微微抬起了一点——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滴血的炭火,在镜子幽暗的角落里骤然点亮!直勾勾地“盯”着床上刚刚躺下的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手,指尖剧烈颤抖地指向镜子!
“妈!!!镜……镜子里!衣橱上……有东西!!黑黑的……红眼睛!!”
母亲悚然一惊,猛地转身看向镜子!
镜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她煞白的脸和对面蒙尘的衣橱。
“流焕……” 母亲声音发颤,强自镇定,“是你看差了,吓魔怔了……哪有什么东西?别怕,妈给你熬姜汤去。” 她不敢多待,转身快步走向堂屋后的灶间。
母亲刚一离开卧室,关上通往堂屋的门板。
嗒…嗒…嗒…
极其轻微的、仿佛布帛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
一个穿着厚重黑袍、全身笼罩在不自然阴影里的人形轮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尾的阴影里!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宛如一尊石化的雕像!兜帽的阴影下,只有两点微弱却刺眼的红芒,如同两点烧红的针尖,冰冷地戳在我身上!
我全身的毛孔猛地炸开!巨大的恐惧如同水泥灌喉,连惊呼都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抓住身下湿冷的床单,眼珠因极度惊恐而充血,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魔影!心跳声像擂鼓,一下下砸在耳膜上!
嘎吱……
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如同天籁。母亲端着姜汤进来。
床尾的鬼影瞬间如蒸发般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母亲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喂我喝温热辛辣的姜汤。我贪婪地吞咽着,那点暖意暂时驱散了心里的冰寒。她喂完最后一口,掖了掖我的被子,脸上的疲惫和焦虑掩藏不住。
“好好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她轻声说着,站起身,手伸向墙壁电灯的拉绳。
房间里唯一的灯火熄灭,瞬间沉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在窗棂投下惨淡的光栅。
就在灯光熄灭、母亲身影即将消失在门框后的瞬间!
那扇连接卧室与堂屋的门板背后,黑暗中毫无预兆地浮现出那个黑袍怪物的轮廓!近得仿佛紧贴在母亲的身后!
“——” 我刚想尖叫示警!
一股冰冷刺骨的、裹挟着浓烈腐臭和血腥气息的黑风,猛地灌入鼻腔!那堵在门后的黑影,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巨大黑雾,骤然加速,以一种令人窒息的速度,裹挟着冻结灵魂的恶寒,朝刚刚躺回床上的我迎面扑来!
黑暗如同沉重冰冷的湿布,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意识像沉入深海的石头,瞬间被拉向无尽的、粘稠的黑暗深渊……
紧接着,是漫长而光怪陆离的噩梦,远比死亡更狰狞:
血!无边无际的猩红血海在眼前翻腾。一个裹在破碎黑袍里的、仿佛用枯骨和腐肉拼凑而成的高大身影,踏着粘稠血浆向我走来。它手里拎着一截不知是动物还是人类的、滴着血髓的大腿骨!没有任何言语,只有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注视感”。骨棒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剧痛中,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在脑子里回荡!紧接着,一把锈迹斑斑、闪烁着诡异绿光的长刀猛地捅进了我的肚子!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肉内脏的恐怖触感无比清晰!我能“看见”自己滚烫的肠子混合着粘稠的黑血,从破口处翻涌出来!绝望和剧痛让我疯狂嘶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画面陡然翻转。我抱着一个浑身青紫、冰冷僵硬的小婴儿在荒原上哄逗。突然间,四面八方冒出无数的小孩!他们穿着白色的、染满污渍的寿衣,僵硬地、沉默地向我围拢过来。距离近了,我看见他们的眼睛——全都只有惨白的、无神的眼白!血泪像粘稠的红色油漆,从空洞的眼眶里汩汩涌出,流过青灰色的面颊!他们猛然裂开没有牙齿的黑洞洞的嘴,爆发出无声的尖啸,伸出枯枝般细瘦冰凉的手臂,争先恐后地扑向我! 惊骇欲绝中,我猛地后退!脚下骤然踏空!身体急速坠落…… “噗通!” 冰冷刺骨的触感瞬间包裹全身!我又掉进了那片死亡之渊——东沟!沟壁嶙峋的岩石像怪物的利齿,沟底满是粘稠腥臭的淤泥和秽物。我挣扎着抬头,想抓住沟沿的酸枣刺藤爬上去—— 无数森白的骨骸,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从淤泥里、从石缝中钻了出来!有羊的头骨,有不知名野兽的肋骨,更恐怖的是那些残缺细小、分明属于婴孩的骸骨!无数的骨爪伸出淤泥,抓向我的脚踝!在我绝望的挣扎中,沟底最深处的骨骸堆里,一颗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巨大骷髅头缓缓升起!火焰毫无温度,只有刺骨的冷意! 轰——!!! 骷髅头无声爆开!幽蓝的火焰化作滔天巨浪,如同焚化地狱的熔岩洪流,瞬间将我吞没!皮肤在极致阴冷的火焰中迅速焦黑、碳化、剥落……骨头在冰与火的淬炼下发出“滋滋”的哀鸣!意识彻底沉沦,沉入一片永恒的、焦黑的虚无…… “呃啊……头…头好疼……” 痛苦的呻吟从我喉咙里挤出,意识像被撕裂般重新聚合。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天,灰蒙蒙地亮了。 头痛欲裂,整个身体像被几头蛮牛反复踩踏过,酸软得连手指都无法抬起。 “妈……” 我用尽力气,发出细弱蚊蚋的呼唤。 幸运的是,母亲本就因惊吓和担忧几乎未眠。她冲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几乎晕厥: 床上犹如水洗!昨晚才换上的床单被褥,此刻完全被一种粘稠冰冷的汗水浸透,湿漉漉、沉甸甸地贴在床板上。而我躺在中央,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乌黑的头发一绺绺贴在额头,皮肤苍白发青,甚至泛着一种不祥的死灰,双眼凹陷得如同骷髅。 母亲颤抖着手摸上我的额头——冰冷彻骨!没有丝毫活人的温热!她尖叫一声,巨大的恐惧反而激发出无穷力量,她用一件厚棉袄把我包好,像抱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袋,踉踉跄跄冲出家门,朝村东头的药铺狂奔。 村诊所很小,坐诊的是年轻的军哥,跟着有名望的赤脚医生、懂阴阳的李祥和老爷学习。看到母亲抱着我冲进来,军哥也吓了一跳。听完母亲语无伦次的叙述,看到我惨白如同纸人的脸色和那双失焦的眼睛,军哥眉头紧锁。 “婶子,他这……怕是撞了邪煞!冲得很!我道行浅,拿不准。你快去找村西头苗神婆!” 他的声音透着急切。祥和老爷出诊未归,眼下村里能压这种邪乎事的,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神婆——我的老苗姑奶奶的侄女。 母亲闻言,哪敢耽搁,抱着我跌跌撞撞又向位于村子最西头的苗姑家跑去,脚步因恐惧和疲惫而虚浮发飘。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院门,堂屋里的老苗姑正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看到被冷汗浸透如落汤鸡般狼狈的我们母子,她浑浊的老眼精光一闪,放下菜盆走了过来。母亲泣不成声地再次复述了昨晚到今晨的恐怖经历。
苗姑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她干瘪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我,那双久经阴邪磨砺的眼睛里,闪过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骇然。
“流焕,乖,坐这儿吃糖。” 她从粗布围裙的口袋里掏出几块廉价的水果硬糖塞到我手里,试图安抚,声音却带着紧绷。我下意识剥开一颗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冰冷的口腔里毫无滋味。
苗姑转身进里屋,很快出来。她点燃一支旱烟卷,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屋里弥漫。接着,她从桌下拿出一个陶壶,猛地灌了一大口散白酒!
她走到我面前,浑浊的目光死死锁定我的眼睛,腮帮子猛地鼓起,对着我头顶上方几寸,将那口辛辣的烧酒混合着口中浓烈的旱烟,用力一喷!
噗——!!!
混合着浓重酒气和烟草味的浑浊水雾瞬间笼罩了我的头顶!奇异的是,惨淡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斜射进来,竟清晰照见那些水雾在我头顶上方,袅袅盘旋、扭曲变形!它们并非自然飘散,而是诡异地凝聚、拉伸,如同几个半透明的、只有模糊人形的烟雾鬼影,在无声地挣扎、扭动、甚至…发出无声的嚎叫!
苗姑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盘旋不散的烟雾鬼影,布满老年斑的手猛地探出食指,沾了沾唾沫,在冰冷的地面上飞快地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
“呔!哪里来的秽物!敢来此处讨死?!” 她口中念念有词,声音沙哑却透着奇异的威严!
随着那怪异的咒声,盘旋在我头顶的烟雾鬼影猛地一滞!
紧接着,老苗姑干瘦却蕴藏着巨大力量的手掌,以与她年龄不符的迅疾速度,一巴掌拍在我的后心!
“啪!!”
一声脆响,如惊雷炸在魂魄深处!一股磅礴的暖流,并非物理上的温热,而像是某种被赋予力量的纯阳之气,瞬间从那掌心涌入,如沸水般在我四肢百骸滚过!脑海中纠缠的阴冷杂念和挥之不去的鬼影如同积雪遇上烈日,骤然消散!混沌模糊的意识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拂拭,瞬间变得清晰明朗!身上沉重的麻痹感和彻骨的冰冷也在刹那间退潮!我长长地、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像要炸开,但…这是真正属于活人的空气!
我茫然地看着四周,窗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但整个世界仿佛从浑浊的黑白胶片变成了鲜活的彩色!
“好了,玩去吧。” 苗姑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中的凝重未减半分。母亲见我真的恢复了清明,喜极而泣,瘫坐在矮凳上,拉着苗姑的手,絮絮叨叨地诉说昨晚的恐惧和无助。
我走出压抑的堂屋,呼吸着院子里的空气。然而,当目光无意间扫向苗姑家后院的方向——那里再远些,便是我出生以来就莫名感到心悸的后山轮廓——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铅块,骤然砸回心头!心脏猛地缩紧,像被无形的手攥住!
后山那起伏的、暗沉沉的山影,在灰白天幕下,如同蹲伏的、缓缓蠕动的巨兽!一种被无数双贪婪嗜血眼睛同时锁定的毛骨悚然感,瞬间爬满脊背!
我呼吸一窒,连滚爬爬地冲回屋里,一把扯住母亲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妈…回家!咱快回家!”
母亲见我脸色煞白,以为我惊吓过度不愿待在陌生地方,加上听说后山的风水故事,苗姑眼底寒光一闪。但她此时也心力交瘁,想着家总能安心些,便匆匆谢过苗姑,拉着我往回走。
我像受惊的兔子冲在前面,母亲步履虚软落在后面。村路坑洼,土黄色的墙壁在视野里飞快倒退。当我即将跑回自家那条熟悉的、由两排低矮土屋夹成的窄巷时——
巷口,就在我视线即将触及自家院门的方向——
那个穿黑袍的鬼影,赫然又站在那里!
他背对着我,全身融于巷口的阴影中,如同一个从墙上剥落下来的黑色剪影。那兜帽微微偏转了一下,似乎在“看”向我奔来的方向。他原本虚无的手臂似乎抬起,宽大的袖口垂落,指向我家院门,如同冥府无常在引路。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浇头!我猛地刹住脚步,想要扭头呼喊落在后面的母亲!
呼!!!
没有任何预兆!那静止的黑影,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它的身体猛然模糊成一道扭曲的浓黑残影!一股夹杂着土腥和尸腐的阴风迎面扑来!它竟像瞬移般瞬间出现在了我的面前!阴影兜帽下,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两点烧红的烙铁,瞬间放大、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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