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木箱里的《茶道本源》还带着一股子老墨味儿,像极了爷爷书房的味道。可桌上那张拆迁办的最后通牒,蒙的灰都快看不清字了。
我叫白芷,“清心阁”的最后一根独苗。讽刺吧?这会儿,我正给要拆我祖业的“仇人”泡茶。
顾明远那块闪个不停的智能手表,显示着吓人的心跳数。他喝了我用“三沸七注”古法泡的安神茶,眼睫毛居然轻轻抖了抖,像蝴蝶翅膀。
他笔记本滑下来的瞬间,我眼尖,看清了屏幕上那张图——“水月镜花”!这分明是我家失传的机关图!图纸角落里那个小小的印章……是他爸的私章!
天刚蒙蒙亮,雾气像层纱罩着老街。我轻轻推开“清心阁”吱呀作响的木门,铜铃叮当一声,清脆得能钻进人心里。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昨晚雨水打湿青石板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茶香——那是昨晚封进紫砂罐的龙井新芽,等着我第一壶热水唤醒它。
“又是个好天。”我小声咕哝,手指划过门框上斑驳的雕花。这百年老茶馆,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念想,我的命根子。
茶馆里静悄悄的。我打开那个宝贝似的檀木箱,捧出那本泛黄发脆的《茶道本源》。明朝万历年间的老古董,我家老祖宗白玉川写的,里头藏着“色香味韵四象合一”的茶道魂儿。我翻到“水月镜花”那章,盯着那张复杂的铜制机关图发呆——老祖宗发明的玩意儿,靠水就能精准控温控水流,还能弄出光啊影的效果。
“唉,可惜关键地方都糊了……”我摸着图纸上模糊的纹路,心里发堵。爷爷咽气前说过,这套东西是白家茶道的魂,能把茶的“色香味韵”全勾出来。可年深日久,图也残了。
“白小姐!不好啦!”老周慌慌张张冲进来,嗓门扯得老高,把清晨的宁静砸了个稀碎,“拆迁办那帮人又来了!凶神恶煞的!”
我啪地合上茶谱,心里咚咚跳,脸上还得装没事。走到前厅,三个穿制服的大老爷们杵在当间儿,领头的那个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份文件,跟捏着圣旨似的。
“白小姐,”他声音硬邦邦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最后通牒!一周内搬走!不搬?断水断电!”他抖了抖那张纸,“这块地,要盖大商场!你这破房子,碍事儿!”
“可‘清心阁’是百年老店!有历史价值的!”我急得往前一步。
“历史价值?”他嗤笑一声,眼神扫过老旧的桌椅房梁,“就这?破成这样?一周!别逼我们动手!”他撂下话,带着人呼啦啦走了,留下我和老周对着空荡荡的茶馆。
人一走,我腿有点软。回到后院,我拿出珍藏的“龙井云雾”,就剩最后一点了,西湖龙井高山顶上的好茶,现在气候变了,有钱也难买。我小心翼翼拈出三克,放进白瓷盖碗。
“色是看的,香是闻的,味是尝的,韵是前三样和心融一块儿的境界……”我默念茶谱里的话,定了定神。水烧到85度,第一泡“醒茶”,第二泡“初展”,第三泡“盛放”……手指碰到温热的瓷器,心里才稳当点儿。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从门口砸过来。
我抬头。门口站着一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看着三十上下,个儿挺高,金丝眼镜后面那双眼睛,又锐利又疲惫,眼窝深陷,脸色差得像糊了层灰。
“抱歉,”他嗓子哑得厉害,像砂纸磨木头,“看这儿亮着灯,想讨杯水喝。”他喘着气,手指无意识地按着那块闪个不停的智能手表。
我看了眼他那手表上刺眼的红色心率警告,扯了扯嘴角:“真不巧,咱这儿只卖茶。”
他犹豫了一下,喉结滚动:“那……那就来杯茶吧。”
“坐。”我指了指旁边的竹椅。他坐下,西装裤裹着长腿,显得有些局促。我把刚泡好的那杯茶推到他面前。淡黄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晃荡,几片嫩绿的茶叶慢慢舒展开,像刚睡醒的娃娃。
“这叫‘三沸七注’,老法子泡的。”我声音放轻了些,“一沸去杂质,二沸引茶香,三沸定茶魂。七次注水,次次有讲究。”
他端起杯,没急着喝,先凑近鼻子闻了闻:“香气……清雅,有股豆香混着栗子味儿?”
我有点惊讶,眉毛挑起来:“您懂茶?”
“一点点。”他抿了一口,闭上眼睛片刻,“口感鲜爽,回甘久……水温,拿捏得很准。”
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您看着……累得不轻?”我试探着问。
他苦笑一下,手指按了按太阳穴:“连着熬了三天,整宿睡不着,仨月了。”
“试试这个。”我又给他续了一杯,“专门调的安神茶,加了点酸枣仁和百合。”
他将信将疑地喝下去。过了一会儿,他紧锁的眉头居然松开了点,呼吸也平顺悠长了些。
“这……有点意思。”他放下杯子,眼神里的疲惫好像被茶汤冲淡了一点,“我叫顾明远,智远科技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智远科技?就是那个搞情绪识别AI的明星公司?茶谱里“水月镜花”那章,老祖宗不就琢磨着用机械捕捉茶道里的情绪吗……
顾明远起身告辞,结果腿一软,差点栽倒。我赶紧伸手扶住他。他手表屏幕已经红得刺眼——“极度疲劳”。
“您得歇歇!”我扶着他胳膊,“就在茶馆后头茶室眯会儿吧?”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把他扶到茶室软垫上躺下。没两分钟,呼吸就沉了,睡着了。那张被焦虑刻满的脸,难得地放松下来。
我轻轻收拾他散落的文件,一个笔记本滑出来掉地上。捡起来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茶道与情绪”的研究笔记!好多地方跟我那本《茶道本源》里的说法,像得吓人!
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笔记最后一行,白纸黑字写着:“拆迁项目主要投资人:顾振国”——顾明远的亲爹!
我盯着熟睡的顾明远,脑子里嗡嗡响。窗外,太阳光已经铺满了小院,屋檐下的铜铃被风拨弄,叮叮当当。这声音,听着像戏台开场前的锣鼓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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