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病人林小桃又在画那幅画了。她纤细的手指握着铅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着线条,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纸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她。我坐在她对面,
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阳光从咨询室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还是那个梦吗?"我轻声问道,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惊扰到她专注的状态。
林小桃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画起来。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发白,
铅笔芯在纸上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她没有抬头,只是点了点头。
"能告诉我这次有什么不同吗?"我继续问道,同时悄悄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作为一位专门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医生,记录病人的每一个细节是我的职业习惯。
林小桃终于抬起头,她的眼睛大而空洞,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这次在唱歌,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首很古老的歌,我听不懂歌词,
但旋律...旋律让我想哭。"我接过她递来的素描本,
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场景:一个被群山环抱的村落,桃花盛开,一条小溪穿村而过,
几间茅草屋散布在溪水两岸。画中的人们穿着古代服饰,面容模糊,但姿态欢快,
似乎在庆祝什么。画面的角落里,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与整个欢乐场景格格不入。
"这个黑影是谁?"我指着那个部分问道,虽然这已经是我们第十次讨论这幅画了。
林小桃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咬着下唇,"每次梦醒后,
我只记得美好的部分,但这个黑影...它总是在那里,在边缘,看着我。"我点点头,
在笔记本上记录下这个细节。林小桃是一名平面设计师,
三年前在一次登山事故中失去了未婚夫。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反复做这个梦。表面上看,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创伤后梦境重现,但某些细节却让我感到不安。"陶医生,
"林小桃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凉,"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我低头再次审视那幅画,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画中的村落布局,那条蜿蜒的小溪,
甚至那几棵桃树的位置,都与我童年时反复做的一个梦惊人地相似。更诡异的是,
这个场景与东晋诗人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记》描述几乎一致。"我..."我刚想回答,
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向林小桃道歉,起身去接电话,
是我的助手。"陶医生,您预约的下一位病人已经到了。"我看了看表,
惊讶地发现时间过得这么快。"好的,我马上结束这边的咨询。"我挂断电话,
转身对林小桃说,"我们下周同一时间继续,好吗?"林小桃点点头,默默收拾她的素描本。
当她起身离开时,
我突然注意到她后颈上有一个奇怪的印记——一个淡红色的桃花形状的胎记。那天晚上,
我辗转难眠。林小桃的画和我童年梦境的重叠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凌晨两点,
我放弃了睡眠的尝试,起身来到书房。我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已经泛黄的《陶渊明集》,
翻到《桃花源记》那一页。"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我轻声念着熟悉的开头,
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书页。突然,一张夹在书中的旧照片掉了出来。
照片上是我七岁时的样子,站在一片桃林中,背后隐约可见几间茅草屋。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字写着:"渊明在桃源,1985年春"。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我完全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也不记得有过这样一次旅行。更奇怪的是,我的名字是陶渊,
不是陶渊明。为什么照片背面会这样写?第二天一早,我直接去了市立图书馆的古籍部。
我需要查证一些事情。图书管理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戴着厚厚的眼镜。
"我想查阅所有关于《桃花源记》的历史记载和评论,"我对他说,
"特别是不同朝代对这篇文章真实性的讨论。"老人推了推眼镜,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又是一个来找桃花源的,"他喃喃自语,"跟我来吧。"他带我来到一个偏僻的书架前,
取下一本厚重的典籍。"这是明代学者整理的关于《桃花源记》的各种考证,"他说,
"不过我得提醒你,有些内容...不太寻常。"我谢过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开始阅读。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书中记载,
历史上至少有七位名为"陶渊明"的人在不同朝代写过关于桃花源的作品,
而且这些人都在完成作品后不久离奇死亡或失踪。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描述几乎一致,
都提到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村民不知外界朝代更迭,生活安乐祥和。
但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书末的一条注释:"桃花源非仙境,乃大凶之地。凡陶姓者,
名中带'渊'字者,皆易为其所惑,入而不返。"我合上书,感到一阵眩晕。
我的名字是陶渊,而林小桃画中的场景与我童年梦境如此相似...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回到诊所,我取消了当天所有的预约,开始整理关于林小桃的所有资料。她的病例显示,
她不仅反复梦到桃花源,而且在梦游状态下会写一些奇怪的古体诗,风格与陶渊明极为相似。
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血液检测显示某些指标异常,医生无法解释。正当我深陷这些资料时,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小桃站在门口,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我没有预约,"她说,
"但我必须见你。"我示意她坐下,注意到她今天没有带素描本。"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我找到那个地方了,"她的声音颤抖着,"桃源村,就在武陵山脉深处。我查了地图,
那里确实有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村落。"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直视着我,"我想去看看,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我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背爬上来。"为什么是我?
"我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林小桃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我由于紧张没有注意到这点。
"因为你也梦到过那里,不是吗?而且..."她的手伸向脖子后面,
轻轻抚摸着那个桃花形状的胎记,"我觉得我们在那里能找到答案,关于你的名字,
关于我的梦,关于一切。"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但在那一刻,我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
想要跟随她去寻找那个神秘的村落。也许是为了解开林小桃的谜团,
也许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又或许是因为某种更深层、更原始的本能在召唤着我。
"好,"我听见自己说,"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三天后,
我们踏上了前往武陵山脉的旅程。林小桃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置,翻阅着她收集的资料。
随着海拔的升高,周围的景色变得越来越原始,道路也越来越狭窄崎岖。"根据记载,
"林小桃说,"桃源村应该在这座山后面的一条隐蔽山谷中。
当地人说那里早就没有人居住了,但偶尔能看到灯光。"我望向窗外,
突然注意到路边的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桃花源"三个已经模糊的字。
一种奇怪的熟悉感涌上心头,仿佛我曾经来过这里。"停车,"我突然说,"我想看看这个。
"林小桃把车停在路边。我走向石碑,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
石碑背面刻着一首小诗:"桃花开处是我家,不问秦汉与晋华。若问此中何所有,
唯有白骨与黄沙。"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这首诗的风格与陶渊明如出一辙,
但内容却如此阴森恐怖,白骨?黄沙!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要疯了,
恐惧蔓延在我浑身的筋脉各处。"我们...还要继续吗?"我转身问林小桃,
却发现她已经不在车旁。我四处张望,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径入口,背对着我。
"林小桃?"我喊道。她缓缓转过身,
脸上的表情让我不寒而栗——那是一种混合了狂喜和恐惧的扭曲表情。"就是这条路,
"她说,声音变得陌生,"他们在这里等我们。"我犹豫了。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离开,
但某种无法解释的力量却驱使着我向她走去。当我靠近时,林小桃突然抓住我的手,
她的皮肤冰冷得不似活人。"别害怕,"她低声说,"我们注定要来这里。
所有的陶渊明最终都会回到这里。"我的心脏几乎停跳。"什么?我是陶渊,我不是陶渊明!
"但她已经拉着我走上了那条小径。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几乎无法穿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味,像是桃花与腐朽混合的味道。走了约莫半小时,
小径突然开阔,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与林小桃画中一模一样的村落出现在我们面前。
桃花盛开,溪水潺潺,几间茅草屋散布在溪水两岸。唯一不同的是,
这里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静默中,没有鸟鸣,没有人声,只有风吹过桃树的沙沙声。
"欢迎回家,陶渊明。"林小桃说,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陌生。我猛地甩开她的手。
"你到底是谁?我说了我不是陶渊…"我质问道,后退几步。
我注意到林小桃的脸开始扭曲变化,她的皮肤变得透明,露出下面某种非人的结构。
"我是引路人,"她嗤笑着说,"专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带回桃花源。
每一个时代都有一个陶渊明,而你,是这个时代的选中者。"我转身想跑,
却发现来时的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密的桃林。更可怕的是,
村落里的茅草屋门一扇扇打开,走出一些形似人类却又明显不是人类的生物。
他们穿着古代的服饰,面容模糊,动作僵硬,缓缓向我们走来。"他们是谁?
"我声音颤抖地问。"以前的陶渊明们,
"林小桃——或者说那个伪装成林小桃的东西——回答,"每一个写下桃花源记的人,
最终都成为了这里的一部分。现在,轮到你了。"我这才明白,
为什么历史上那些名为陶渊明的人都会在描写桃花源后失踪。他们不是找到了世外桃源,
而是被某种古老的存在捕获,成为了这个诡异村落的一部分。而最恐怖的是,
我感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篡改,那些诗句、场景、历史,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脑海,
仿佛它们一直属于我。我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渴望写下这一切..."不…不要!
快离开这。"我内心极为抗拒,可是我的双腿像是生了根,无法移动。
那些形似村民的东西正缓慢地朝我走来,他们的动作如同提线木偶,
每一步都伴随着不自然的关节扭曲。最可怕的是他们的脸——五官模糊不清,
像是被水浸湿的水墨画,只有嘴巴的位置裂开一道漆黑的缝隙。
"林小桃..."我声音嘶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站在我身旁的生物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小桃。她的皮肤变得半透明,
皮下有粉红色的光芒脉动,如同桃花花瓣的纹理。她转过头,
那张曾经熟悉的脸正在融化重组,嘴角裂开到不可思议的宽度。"这里是归宿,陶医生。
"她的声音变成了无数声音的混合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所有寻找桃花源的人,
最终都会来到这里。"我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要去找桃花源!踉跄后退,
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低头一看,是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碑,上面刻着"陶潜之墓"四个字。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陶潜,正是陶渊明的本名。四周的地面上,类似的石碑随处可见,
每一个都刻着"陶渊明"或"陶潜"的名字,只是年代不同。最早的可追溯到东晋,
最近的...是去年。"这些都是..."我的喉咙发紧。"每一个时代的陶渊明。
"林小桃——或者说那个占据林小桃身体的东西——用歌唱般的语调说道,
"他们写下了桃花源,然后被带到这里,成为永恒的一部分。"我挣扎着站起来,
突然注意到最近的那块墓碑上刻着"陶渊明,2019-2022"。
这个时间...正是林小桃开始做那些梦的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你的…不,
林小桃的未婚夫...他叫什么名字?"引路人笑了,那声音让我毛骨悚然。"陶渊喆,
登山爱好者,三年前在武陵山脉失踪。"她歪着头,"你很聪明,陶医生。没错,
他本该是这一世的陶渊明,但在完成使命前...意外坠崖了。"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所以这个...这个地方需要名为"陶渊明"的人,而当林小桃的未婚夫意外死亡后,
它选择了通过林小桃寻找替代者。而我,恰好也叫陶渊..."不,"我摇头后退,
"我不是陶渊明,我的名字是陶渊!""渊就是渊,明就是明。"引路人向我走来,
她的身体开始拉长变形,"名字不过是符号。重要的是,你梦到过这里,你能看到我们,
你能...成为我们。"我转身就跑,冲向那片桃林。身后传来诡异的笑声,不是一个人的,
而是几十个声音的合唱。桃树的枝条突然活了过来,像触手一样向我伸展。我拼命闪躲,
却被一根粗壮的树枝绊倒,重重摔在地上。当我挣扎着爬起来时,
眼前的景象让我彻底僵住了——桃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坟场。数百个墓碑整齐排列,
每一个都刻着"陶渊明"的名字,
明"、"隐士陶渊明"、"画家陶渊明"、"医师陶渊明"...最近的一块墓碑是空白的,
但前面已经挖好了墓穴,当我看向墓穴时,我感觉它就是我的家,我最终的归宿。
"欢迎回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猛地转身,
看到一张几乎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只是那张脸像是被水浸泡过的纸人,皮肤半透明,
眼睛是两个漆黑的洞。他穿着东晋时期的服饰,胸前挂着一块木牌,
上面写着"五柳先生"——陶渊明的号。"你...你是..."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第一个陶渊明。"他微笑着,嘴角裂到耳根,"也是第一个发现桃花源真相的人。
我本想记录一个理想国,却不知唤醒了沉睡的存在。"更多的"陶渊明"从坟墓中爬出,
他们穿着不同朝代的服饰,面容扭曲变形,但依稀能看出与我相似的五官。他们围成一个圈,
缓缓向我靠近。"每一个时代都需要一个陶渊明,"五柳先生说,"来维持桃花源的存在。
我们通过文字、绘画、音乐...将它的形象传播出去,吸引更多迷失的灵魂。
"我的头痛欲裂,一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我坐在茅屋中写诗,我在溪边垂钓,
我在桃林中漫步...但这些记忆中的"我"穿着古装,生活在不同朝代。
"这些...这些不是我的记忆!"我抱住头尖叫,试图摆脱五柳先生。"怎么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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