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琴声重逢年1935年,苏晚踏入上海滩豪门沈公馆教琴,
学生是双目失明的少爷沈砚初。他用指尖丈量琴键,她用琴声为他描绘世界。沈家强权拆散,
他被迫联姻前夜,两人在雨巷绝望相拥。战火纷飞,她远走他乡,
只带走他录下的肖邦夜曲钢丝录音。1979年,上海电台直播钢琴演奏,
导播室里的苏晚突然僵住。隔音玻璃后,那双抚琴的手,有着她刻进骨子里的力度与迟滞。
一曲终了,她颤抖着按下通话键:“这首《夜曲》……您左手小指习惯性缓半拍。
”玻璃对面,盲眼钢琴家沈砚初的泪水,无声滑过三十年风霜。
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那间狭小的导播室里,空气凝滞得近乎沉重,
只有机器内部元件运作时发出的、极细微的嗡鸣声,固执地填塞着每一个角落。
深秋傍晚的光线,浑浊而疲惫,透过蒙尘的高窗斜斜地插进来,
在覆着厚厚一层灰的仪器面板上,投下几道模糊不清的光带,像垂暮老人迟缓的呼吸。
苏晚就坐在这一片昏沉与机械的微响之中,背脊习惯性地挺直,
如同岸边一块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棱角模糊、却依旧不肯倒伏的礁石。
她的目光穿透导播台前巨大的双层隔音玻璃,
落在录音室里那架乌黑锃亮的斯坦威三角钢琴上,也落在那位刚刚坐在琴凳上的演奏者身上。
那是个男人,身形清瘦,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中山装。
他坐下的姿态带着一种奇特的审慎,双手先是轻轻落在膝头,片刻后,才缓缓抬起,
像在黑暗中摸索确认着什么,指尖最终无比精准地抚上那排冰凉光滑的象牙白琴键。
导播室的老式扩音器,
忠实传递着录音棚内细微的声响——一声几乎无法察觉的、指腹滑过琴键边缘的轻响,
如同叹息。紧接着,那双手便沉静地悬停在琴键上空,蓄势待发。
一种近乎本能的、遥远而尖锐的熟悉感,猛地攫住了苏晚的心脏,
让她放在操作台冰冷金属旋钮上的手指,瞬间蜷紧。玻璃窗上,
模糊地映出她自己那张已然刻上深深年轮的脸,眼角的皱纹在昏光里显得格外深刻。
扩音器里传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是报幕员清晰平稳的语调:“下面请欣赏,
著名钢琴家沈砚初先生,为我们带来的肖邦《降E大调夜曲》,作品9之2。”沈砚初。
这个名字,像一枚被遗忘在岁月河床深处、早已锈蚀变形的钥匙,此刻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狠狠撞开了苏晚记忆深处那扇落满尘埃、沉重无比的门扉。记忆的潮水汹涌回溯,
将时光粗暴地撕扯回1935年,那个同样湿漉漉的、属于上海的春天。2 雨巷初遇雨,
淅淅沥沥,无休无止,织成一张巨大而阴郁的网,笼罩着法租界。
雨水沿着高耸围墙的墙头滴落,砸在墙根下湿滑的鹅卵石上,发出单调而寂寞的声响。
一辆老旧的黄包车,
吱嘎作响地停在霞飞路深处一扇紧闭的、铸着繁复西洋花纹的沉重铁门前。车帘掀开一角,
露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庞。雨水打湿了她额前几缕碎发,紧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清亮,带着初入繁华之地的不安与倔强。她叫苏晚,
刚从国立音专艰难毕业,怀揣着对音乐的一点微末信念,和一份不得不为的谋生压力,
忐忑地踏进了这深宅大院——名震沪上的沈公馆。门房是个精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
只略微抬了抬,用审视的目光扫过苏晚那身洗得发白、式样简单的阴丹士林布旗袍,
和她臂弯里那个旧得起了毛边的乐谱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他撑着伞,
一言不发地引着她穿过被雨水冲刷得异常干净的庭院。几株高大的玉兰树,
肥厚的叶片在雨水中闪着油亮的光,沉甸甸的白玉兰花被雨水打落,零落在湿漉漉的草坪上,
散发出一种过于甜腻的、近乎糜烂的香气。主楼的气派让年轻的苏晚有些窒息。
巨大的水晶吊灯从高得令人眩晕的天花板上垂下,光芒被深色丝绒窗帘过滤后,
在光可鉴人的拼花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幽暗沉重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檀香、雪茄和一种深宅大院特有的、陈年家具与地毯混合的沉闷气息。
佣人们穿着统一的深色衣裤,走路悄无声息,如同影子在华丽而空旷的厅堂间穿行。
她被引到二楼尽头一个房间。推开门,里面并非想象中堆满奢华摆设的少爷书房,
而是一间异常空旷的琴房。四壁除了深色护墙板,几乎空无一物,
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帘子严严实实遮挡着,隔绝了外面阴郁的天光,
只在房间中央孤零零地亮着一盏落地台灯,灯罩是温暖的橘黄色,
在地上投出一圈朦胧的光晕。光晕的中心,静静摆放着一架线条流畅优美的黑色三角钢琴。
一个年轻男子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的琴凳上。他穿着熨帖的白色府绸衬衫,
肩背的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清晰而挺拔。听到开门声,他并未立刻回头。“先生,
”引路的佣人恭敬地开口,“苏小姐到了,来教琴的。”男子这才缓缓转过身。
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他的脸异常白皙,近乎透明,鼻梁高挺,唇线清晰,
下颌的轮廓带着一种近乎冷硬的俊美。然而,最令人心头一紧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大而深黑,睫毛浓密,本该是极好看的,可它们却像两潭幽深死寂的湖水,
空洞地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没有任何焦距,没有任何属于人间的神采。
那是一双盲人的眼睛。苏晚的心,毫无防备地往下一沉,
指尖下意识地掐紧了乐谱袋粗糙的边缘。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一个完全失明的人,
尤其还是她的学生——沈公馆的少爷,沈砚初。“苏小姐?”他的声音响起来,低沉悦耳,
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陌生环境的审慎。“是,沈先生。”苏晚定了定神,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她走上前几步,脚步声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沈砚初循着声音,准确地将脸转向她站立的方向,微微颔首:“抱歉,这里光线暗了些。
习惯了。”他顿了顿,似乎在感知她的方位,“请坐。
”他指了指钢琴旁一张同样笼罩在台灯光晕里的高背扶手椅。苏晚依言坐下,
将乐谱袋放在膝头,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陌生和一丝莫名的紧张。她清了清嗓子,
试图找回自己作为教师的身份:“沈先生,我们……从基础指法开始?
”沈砚初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叫我砚初就好。”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身前的琴键,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最珍视的瓷器,
“指法,老师,”他准确地捕捉到苏晚话语里的迟疑,“我并非全无基础。
”他的指尖在中央C的位置轻轻按了下去,一个清晰、圆润的音符瞬间跳了出来,
饱满而稳定地充盈了整个房间,尾音在空旷的四壁间回荡、消逝。“只是……荒废了几年,
需要重新找回‘看’见它的方式。”他的指尖停留在那个琴键上,
指腹感受着象牙表面微凉的触感与细微的纹理。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没有焦点的深黑眼眸“望”向苏晚的方向,声音平静,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苏老师,请告诉我,这架钢琴……是什么颜色?
”苏晚愣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架在幽暗光线下如同巨大黑曜石般的钢琴,
流畅的曲线反射着台灯温暖的光晕。“黑色,”她轻声回答,“很深的黑色,
像……像最浓的墨。”“墨……”沈砚初低低重复了一遍,
仿佛在舌尖品尝这个字眼带来的感觉,“那么,这房间呢?很大吗?”“很大,很空旷。
铺着深棕色的木地板,墙壁是深色的木头,很高……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但现在窗帘拉着。
”苏晚的目光扫过四周,努力将自己所见的景象转化为他能理解的描述,“您坐的琴凳,
是深褐色的皮面……灯,在您的左后方,光很暖,是橘黄色的。”沈砚初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苏晚却奇异地感觉到,随着她的描述,
他那原本显得有些疏离甚至紧绷的肩颈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弛了一分。
他放在琴键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光滑的象牙键面。“谢谢。”他低声道,
声音里多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度。“那么,我们开始吧。老师,请告诉我,我的手,
应该放在哪里?”苏晚起身,走到他身边。靠近了,
才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那种混合着书卷气和某种深海般沉静的气息。她迟疑了一下,
还是伸出手,指尖轻轻碰触到他的手背。他的皮肤微凉,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她小心地引导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双手轻轻放在琴键上,摆出正确的手型。“拇指在这里,
C的位置……食指、中指……小指,轻轻搭在这边……”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带着一种自己也未曾察觉的耐心。她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部肌肉的走向,
以及那皮肤下蕴含的、属于男性的力量感。沈砚初的指尖随着她的指引,
在琴键上极其轻微地移动、按压,发出几个不成调的、试探性的单音。他全神贯注,
浓密的眼睫低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那专注的神情,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指尖下这方寸之地传来的触感和声音。“是这样吗?”他问,
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依赖。“对,很好。”苏晚点头,随即意识到他看不见,
又立刻补充道,“就是这样。”那一刻,
在这间被刻意营造出黑暗的、隔绝了外部喧嚣的琴房里,
一种超越师生、也超越寻常主仆的、极其微妙而脆弱的联系,如同琴弦被初次拨动,
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却注定要回响很久的颤音。苏晚看着他那双空洞却异常专注的眼睛,
看着他指尖下流淌出的生涩音符,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怜惜与责任的复杂情绪,
悄然在她心底滋生。时间,在沈公馆这间刻意隔绝了光线的琴房里,
仿佛被琴声浸泡得缓慢而粘稠。苏晚每周两次踏入这座深宅,渐渐褪去了最初的生涩与不安。
沈砚初的聪慧和对音乐的感知力,远超苏晚的想象。那些复杂的乐理知识,
只需她清晰地讲解一遍,他便能迅速理解。他对于指尖下每一个音符的轻重、长短、连接,
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他的“看”,完全依赖于听觉和指尖无比敏锐的触觉。苏晚的声音,
成了他描绘乐谱的唯一画笔。“老师,”在一次练习舒曼《梦幻曲》的某个小节时,
沈砚初的指尖忽然停住,微微蹙起眉,“这里,
左手和弦的第二个音……是不是应该再弱一点点?像叹息落下去那样?”他抬起头,
“望”向苏晚的方向,带着寻求确认的专注。苏晚看着谱子,惊讶于他听觉的精准。
她并未刻意强调那个音的力度。“是的,你说得对。”她由衷地说,
“谱子上标记了‘poco meno’稍弱。”沈砚初的唇角,
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笑容,却如同微风吹皱平静湖面,
瞬间点亮了他沉静的面容。他重新落下手指,这一次,
那个和弦中的第二个音果然如同一声轻柔的叹息,完美地融入了流淌的旋律中。苏晚的心,
也跟着那一声叹息般的音符,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看着他沉浸在音乐中的侧脸,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指尖与琴键触碰的方寸之间。
一种混杂着成就感、欣赏和一种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她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为了帮助他更独立地“阅读”音乐,苏晚开始尝试教他盲文乐谱。
她找来硬卡纸和特制的盲文针笔,在灯下费力地、一针一针地扎出凸点符号。
当她把第一张自己制作的、布满密密麻麻凸点的盲文乐谱递到沈砚初手中时,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缓缓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纸面。
他的指尖在那些微小而规律的凸点上流连、探索,动作专注而缓慢。苏晚屏息看着,
仿佛能听到他指尖与纸面摩擦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过了许久,他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奇异的光彩。“这是……《致爱丽丝》的开头?”他问,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对!就是它!”苏晚忍不住笑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欣喜。
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辨认出来。沈砚初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手指更加仔细地、一遍遍地抚摸过那些凸点,
仿佛在触摸一个失而复得的宝藏。初秋的一个下午,课程结束,苏晚收拾好乐谱准备离开。
沈砚初摸索着站起身,从琴凳旁一个精致的黄杨木小匣子里,取出一样东西。“苏老师,
”他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的物件。在台灯橘黄的光晕下,
它呈现出一种温润细腻的淡金色光泽,边缘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形状如同一枚精致的银杏叶,
叶脉的纹理清晰而柔和地凸起。“这是……”苏晚有些意外,没有立刻去接。“一枚书签,
”沈砚初的声音很平静,“银杏叶的。秋天了,外面……院子里的银杏该黄了吧?
我看不见它的样子,但听佣人说,很漂亮。这个……送给你。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动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珍重。
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伸出手,小心地接过那枚书签。它躺在她掌心,
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小巧玲珑,温润可爱。她摩挲着上面凸起的叶脉纹路,
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很漂亮,”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发紧,“谢谢你,砚初。
”这是她第一次自然地叫出他的名字。沈砚初似乎怔了一下,随即,
那抹极淡的笑意又在他唇边漾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你喜欢就好。
”他低声道。苏晚将那枚小小的银杏叶书签仔细地夹进了随身携带的乐谱本里。
离开沈公馆时,她特意绕道穿过庭院。果然,那几棵高大的银杏树,
扇形的小叶子已经染上了灿烂的金黄,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同一树树燃烧的火焰。
微风拂过,几片金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她抬头望着,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枚书签温润的触感,心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她弯腰拾起一片刚落下的、完整的银杏叶,金黄的色泽纯净耀眼,
脉络清晰得如同命运之手刻下的掌纹。她将它也小心地夹进了乐谱本,
紧挨着那枚小小的金色书签。琴房依旧是那间隔绝光线的幽室,琴声依旧是每日流淌的旋律。
然而,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改变了。苏晚的声音在讲解乐句时,
会不自觉地放得更柔、更缓。沈砚初在她说话时,会微微侧着头,
那是一种全神贯注倾听的姿态,唇角偶尔会浮现出那种极淡、却让人心头微暖的笑意。
当她的指尖偶尔因指点指法而触碰到他的手背时,两人都会有一瞬间不易察觉的停顿,
仿佛微小的电流悄然窜过。深秋的寒意渐渐浓重。一个微雨的午后,
琴房里的暖气似乎开得不足,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苏晚讲解完一段巴赫赋格的结构,
停下来稍作休息。沈砚初的双手还停留在琴键上,
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几个低音区厚重的和弦,发出沉闷的嗡鸣。“老师,”他忽然开口,
声音比平时更低一些,“你冷吗?”苏晚微微一怔,
下意识地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手指:“还好。”沈砚初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感知空气中的温度。
他摸索着站起身,走向角落的一个小柜子。他动作很慢,但方向精准,
显然对琴房里每一件物品的位置都烂熟于心。他打开柜门,
摸索着拿出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薄毯。那毯子是很柔软的米白色。他拿着毯子,
循着苏晚的呼吸声,准确地走到她坐的扶手椅旁,微微俯身,将毯子轻轻展开,递向她。
“披上吧。”他说,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切。苏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看着他空洞的眼睛里映不出任何影像,却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心意。她伸出手,
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递毯子过来的手指。他的指尖冰凉,
但递过来的毯子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她接过毯子,披在肩上,
柔软的羊毛瞬间包裹住了微凉的肩膀,暖意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谢谢。”她低声说,
声音有些喑哑。沈砚初没有立刻离开。他就站在她椅子旁,
侧耳“听”着她裹紧毯子时衣料发出的窸窣声。雨丝敲打在厚重的丝绒窗帘上,
发出细密而单调的声响。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管道深处传来水流循环的微弱咕噜声,
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几乎可闻的呼吸声。“雨……下大了?”沈砚初忽然问。“嗯,
”苏晚看着那隔绝了外部世界的厚重窗帘,“不算大,但一直没停。”他点了点头,
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捕捉这雨声中的宁静,
也仿佛在无声地确认她的存在。苏晚裹着柔软的羊毛毯,
感受着那份无声传递过来的、带着体温的暖意,听着窗外的雨声和身边他平稳的呼吸,
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与悸动,如同涨潮的海水,温柔而汹涌地淹没了她。
这间刻意隔绝了光线的琴房,仿佛成了风雨飘摇的世界里,
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孤岛。3 暗流涌动然而,孤岛的安宁注定短暂。
沈公馆的平静水面下,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暗流。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日清晨,
朔风在公馆高耸的围墙外呼啸。苏晚刚踏入琴房不久,门就被毫无预兆地推开了。
不是佣人小心翼翼的敲门,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门口站着一位妇人。
她穿着深紫色织锦缎旗袍,外罩昂贵的貂皮短袄,
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她的面容保养得宜,
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轮廓,但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久居人上的倨傲与冷硬。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进门后便毫不掩饰地、带着审视与挑剔,直直地落在苏晚身上,
从头到脚,如同在估价一件物品。空气瞬间凝固了。苏晚下意识地从琴凳旁站起身,
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沈砚初显然也感知到了这不寻常的闯入和骤然改变的气氛,
他放在琴键上的手微微一顿,随即也缓缓站起身,面朝着门口的方向,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母亲。”他开口,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来人正是沈砚初的母亲,
沈公馆实际的女主人,沈徐氏。她没有立刻回应儿子,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苏晚身上,
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就是苏晚?教琴的?”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地。“是,沈夫人。
”苏晚垂下眼睫,努力维持着镇定,但后背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沈徐氏的目光在她洗得发白的旧旗袍和臂弯里那个磨损的乐谱袋上短暂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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