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启。发出沉闷的声响。我抬起头,看到眼前英俊的男子。轮廓分明的五官,
幽暗深邃的冰眸,垂目而若嗔,不怒而自威。这便是王者,这才是王者!
我尽量对他好看地笑了一下——我现在的样子,
得费很大力气才能让人觉得我没有在狰狞地咒怨。他皱了一下眉。我不喜欢他皱眉的样子,
因为那桀骜飞扬的眉会微微颤动,会让人觉得心疼。我试着活动起嘶哑的喉咙,
还好能够发声。我说,你走吧,我不悔。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不能退缩。他现在是天子,
我也要对上他的龙目,那凛凛刺骨的目光。我叹气,接着说,皇上,王者不可动情。
晚萧已犯死罪,本当诛灭九族。但九族之中亦有皇上,于是罪只降晚萧一人之身,已是大赦。
皇上不必再怜。我看到他嘴角动了一动。我说,皇上,牢里寒气重,龙体要紧。
皇上快请回吧。紫金龙袍消失在黑暗深处。闪烁的烛火刺得我的眼睛生疼。
一满目的鲜血。“母后!母后!”我无力尖叫着扑在母亲身上,
全然不顾一旁侍卫冰冷的铠甲划伤了我的手臂。那个男人走进来。我的父皇。“墨鸢,
这也怨不得我。怪只怪你家族,你兄长和父亲,居心不正。”“墨鸢,你我毕竟夫妻一场。
晚萧,我替你留着。”“将晚萧禁足千重宫!”……我从床上惊起,薄衣已被汗浸湿。
窗外早已春阳暖昧,天机云锦。“做噩梦了吗?”洛衡走进来。“嗯。”我皱了下眉,
“只是故地重回,不免又想起往事。并无大碍。”“这千重宫,毕竟你是住着长大。要不要,
换一间,免得……”“不,这样就好。这样能提醒我许多事,”我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
“话说,你进来前能不能先敲门,这毕竟是闺房。”“可你瞧这清晨静谧如此,
我又怎忍心扰乱。只得来个‘僧推日下门’。”“那大师就不怕看见个‘罗衫轻斜,
云鬓松散’伤了慧眼?”“那‘云雨未斜,东风吹散’之景,只有颐养,哪里有伤?
再说‘丁香小姐’,这已日上三竿,何故依旧如此?”想想也是。一望窗外春景一派,
无心再睡。下床便是。这御花园依旧是那般葳蕤摇曳,雀转莺啼。又一年宠柳娇花,
然而江山已变。这世事当真是无常。想到这里忽然要发笑,自己何时也需感慨这话了?
“逢春却悲,女子的情怀真是难以捉摸,”洛衡轻笑,站在我身后,“哦?是落花?
”“后天便是登基大典。王爷不去好生准备,怎么反来闲逛?
”“便是来找你商量登基之事了。”他忽然停了一停,面色闪烁。“没事,说便是。
我若是会伤怀那过去之事,当初也不会那么选择。”“这便好。诸位随我浴血将士谋臣,
我已都欲好封官加爵。独你也算……也算是第一大功臣,却一直没能为你谋个好职。
眼下却正有一位,你可愿一试?”“哦?说来听听,是什么好职位?
”他忽地邪魅一笑:“皇后。”我一愣,随即无奈:“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再说,
你这是要**?”“可今昔往日不同,你是否又有新的心境,我又不知。至于什么伦理,
你我初见时不就说过,厌烦这些礼节吗?”“那么,我拒绝。”他很似乎失望地摇了摇头,
脸上却笑意不减。“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想明日一起册封,
看来只能日后再谈了。”洛衡颀长挺拔的身姿消失在花丛尽头。才过加冠之年,
便能有如此成就,可谓是天下奇才。这种才由青涩转入成熟的笑容的确令人暖得紧,
安心得紧。但比起他在战场上血染战袍如罗刹般的厮杀,我却更担心他的这种笑容。
他虽有胆有谋,但毕竟年轻,热血方刚,有些事考虑不到后面的麻烦。而且他要担的,
是天下,绝对不能再有何事来分心。“不是无心惜落花,落花无意恋春华。”我低低吟着,
指尖没入落尘残花。第二天.多路来报,晚萧公主勾结贼寇残党,意图谋反。
当即被捕因为事发之时,晚萧公主正于千重宫中与王爷洛衡,也就是明日的天子谈笑。
后史书记载:晚萧公主,七岁禁足于千重宫。后十九王爷入京,获救,举天子之罪,众臣叛,
安朝破。晚萧随十九去。然未隔时日,勾结叛党,即入狱赐死。
二我不知民间是如何羡慕公主皇子们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我知道,
他们羡慕的绝不是我。千重宫。千重阙冷。没有华服罗衾,珠帘玉带,没有嘘寒问暖,
百宠千娇。我能继续存活于世,还是仰仗父皇怜悯。我的母后家,听说是犯了谋反的大罪,
灭门。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天下缟素。这该是用气魄二字形容的吧。然而我所见的,
是冰冷的枪戟刺穿了我母后的胸膛。她留着最后的泪,求父皇,让我活下去,
然后笑着向我告别。那鲜血,浸润了我的身体。后来我才知道,
那天大的罪名不过来自舅舅一首小诗,不知父皇哪里看出了莫须有的谋反之意。
之前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哀叹过这文字狱酿成的血祸,不想得今天我也有幸遇见。
“其实哪里是因为这首诗啊公主,”从小陪我在千重宫长大的侍女小夕休息了下嗓子,
继续讲到。“丞相大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舅少爷手握重兵,墨鸢夫人又贵妃。
这虽看着风光无限,早就引了祸来。家族势力威胁君权,皇上乃天子,心怀的终究是天下,
什么夫人岳丈,置之死地才是首要。皇上肯留公主一命,算是龙恩浩荡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是影姑姑给讲的,”小夕一笑,
“不过她居然没说不让我告诉你。所以我就告诉你了。不过,就算她不让我告诉你,
我还是会告诉你的。”“得了,乱七八糟得我都弄晕了。”我笑着,头转向窗外。
窗棂的木格,将夕阳割成了碎片,抛在我的床上。“好冷啊。”我裹了裹身上的旧袍,
这还是影姑姑悄悄帮我从宫外弄的。影姑姑和小夕是我名义上仅有的仆从,
实际也是仅有的亲人。那个皇位上的父皇,十年已逝,我对于他已经淡忘到连恨都消失。
如果没有小夕和影姑姑,我估计也会死在这千重宫中。
所以那个父皇究竟是否真想留我一条性命,我至今也猜想不出。“没关系,”小夕安慰我,
“我和影姑姑再想办法去弄……”说着,影姑姑进来了。“姑姑……”我轻轻地唤。
“公主安心。奴……我和小夕今晚就想办法去弄点御寒的东西。这深秋了,
不想点办法也不成。”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才让影姑姑改口“奴婢”为“我”,
才……让这里稍稍有些家的感觉。“不过公主这次也讲究不得了。西北战事吃紧,
连这京都之中的人也快吃不上饭了。弄点东西,难得很……”影姑姑欲言又止,看着我,
不说话了。我知道,父皇现在还在为新立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妃建新宫。才十年,
父皇怎么会老到如此地步?当初斩杀亲家的威风决绝去哪里了?怎么西北蛮夷也敢来冒犯?
“姑姑小心,”我尽量让她安心地一笑,然后目光转向小夕,“你别乱跑,跟好姑姑。
”小夕说:“公主我和你一样大吧,别整天像另一个姑姑似的数落我好不好!
”我说:“别贫嘴了快去快回吧你。”承我所言,她们这次的动作格外的快。
当天晚上便回来了。只不过回来的是两具冰冷的尸体。罪名是私自出宫。呵,私自出了十年,
今天终于才被发现么。但是,她们却给我带来了大礼,我近十年没有见过的父皇,
迈着高贵的步子,进了我这挤满浮尘的千重宫。当年,我是抱着母亲温热的身体,
还未等冷却,就被拖走了。今日可算见识到了真正的尸体,原来是这般刺骨的寒冷。
当年的我很小,两只手都抱不过来母亲,但现在,我一只手环着小夕,一只手环着影姑姑,
像我冷时她们环着我一样。这不过这是,我仍然是冷得瑟瑟发抖。毫无征兆地,
所有的裂缝一起炸裂开来,那丝温暖突然就变成了滚滚的岩浆,在我身体里奔流,痛彻心肺,
却痛快得撕心裂肺。连我的眼泪都给蒸干了。那个男人,他俯下身来察看我一眼。
“果然这么多年下来是坚强了,没有再像当年那样哭。”“有事?
”“这是你对待自己的父亲和一国之君应有的态度么!”他浓粗的剑眉嚣张地挑起,
“不过你可以将功补过。还好你生的和墨鸢当年一样美。我已经把你许配给漠干单于,
三日后便启程吧。不要不情愿,这是你身为公主的义务。”原来是要我这个公主去救国了。
“就算我去用处也不大,攘外也得安内。何况有其母便有其女,
”我已经看见他脸上露出可怖的神情,但那种狂野的冲动却让我兴奋。
“倒不如让你那位什么妃去试上一试,比起我倒是稳妥得多。连你都制服得了,
还愁一个小小单于吗。”他拂袖而去,传来指令:单于偏爱女子身轻如燕,娇柔若水,
晚萧公主火气过盛,特赐辟谷三日。三日后启程。可惜他没办法杀我。我替他感到可惜。
然而小小的三日禁食便以为是惩罚?也过于小瞧了我在这儿十载风霜。每每冬日,宫人嫌冷,
便不愿再往宫中送食。然而岁寒之日,宫外也难得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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