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边的烦扰夏末的阳光带着一种粘稠的暖意,透过半开的玻璃窗,
懒洋洋地铺在张永花略显局促的单人公寓地板上。空气中悬浮着细微的尘埃,
在光柱里无声地舞动。张永花就站在这片光与尘的交界处,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窗帘的边缘,目光失焦地投向楼下那条永远喧嚣的街道。人潮如织,
车流不息。城市的脉搏在这里跳动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扰人。
喇叭声、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压力,透过窗户,
沉沉地压在张永花的心头。她感觉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闷得透不过气。
“叮咚——”手机清脆的提示音划破了室内的寂静,也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她转身,
拿起搁在书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思明的消息:李思明:永花,周末有空吗?
市中心新开了家‘墨香书屋’,听说环境超棒,藏书也特别全,还有专门的咖啡区。
一起去逛逛?放松一下?[笑脸]李思明。看到这个名字,
张永花紧绷的嘴角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丝。他是她为数不多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从大学时代延续下来的情谊,温和、可靠,像冬日里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
他的邀约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从不让人感到负担。如果是平时,
张永花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逃离这间闷热的斗室,钻进弥漫着油墨和咖啡豆香气的地方,
翻翻新书,和李思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确实是种难得的惬意。但此刻,
她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回复。她的犹豫,源于另一个名字——陈婉婷。
陈婉婷,一位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女作家。张永花几乎是在偶然间读到了她的一篇散文,
便被那细腻到近乎锋利的笔触、对都市女性内心幽微情感的精准捕捉深深吸引。
陈婉婷的文字像一把精巧的钥匙,
总能轻易打开张永花内心那些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清的锁孔。
她迅速找来了陈婉婷所有的作品,一本接一本地读,如同在干涸的土地上汲取甘霖。
就在前几天,她关注的本地文化公众号推送了一条消息:陈婉婷的新书《浮城絮语》签售会,
就在这周六下午,地点正是李思明提到的——“墨香书屋”!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
却又是个甜蜜的烦恼。她太想去了。想亲眼看看那个在文字背后构建出如此动人世界的女人,
想听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气场,更想得到一本带着她亲手签名的书。那对她而言,
不仅仅是一本书,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联结和确认。她甚至能想象自己排在队伍里,
心脏怦怦直跳,终于轮到她时,该说些什么?是表达崇拜,
还是倾诉那些被她的文字抚慰过的时刻?光是想象那个场景,手心就微微冒汗。可是,
周末……签售会……那意味着汹涌的人潮。
张永花一想到可能要在闷热、嘈杂、拥挤不堪的空间里排上几个小时的长队,
周围是陌生人的汗味和兴奋的交谈,甚至可能因为人太多而根本挤不进去,
或者排到了却只能被保安催促着匆匆签名离开……她的胃就开始隐隐发紧,
一种熟悉的社交焦虑感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来。她讨厌那种失控的、被裹挟的感觉。
“唉……”一声低低的叹息溢出唇瓣。她放下手机,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却看到了楼下小花园里熟悉的身影——王建国大叔。王建国是她的邻居,
一位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头发花白,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汗衫和布鞋,精神头却很好。
此刻,他正慢悠悠地打着太极拳,动作舒缓而专注,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全然无关。
张永花想起上周在楼道里遇见他,闲聊时王建国就眉飞色舞地提起过这家新书店:“永花啊,
你爱看书,真该去‘墨香书屋’瞧瞧!那地方,啧啧,闹中取静!装修得特别雅致,
像个大书房。关键是他们家的手冲咖啡,绝了!用的是云南小粒豆,老板亲自烘焙,
手法老道,那香气,那回甘……比那些连锁店的强百倍!坐在靠窗的位置,捧本书,嘬一口,
啧,神仙日子!”王建国当时陶醉的表情和竖起的大拇指,此刻清晰地浮现在张永花眼前。
咖啡的诱惑,叠加在书店本身的吸引力之上,让天平似乎又向李思明的邀约倾斜了一点。
也许……签售会人太多的话,就早点去,签完名立刻躲到咖啡区?或者干脆放弃签名,
只去感受一下书店氛围,喝杯王叔极力推荐的咖啡?她试图寻找一个折中的方案。
就在她心思百转千回,
在“去签售会忍受拥挤”和“与李思明安静看书喝咖啡”之间反复权衡时,
手机突然又急促地震动起来,伴随着一阵欢快的流行歌曲铃声。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赵志强。张永花的心猛地一沉。是她表哥。她深吸一口气,
接通电话:“喂,志强哥?”“永花!
”电话那头传来赵志强爽朗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大嗓门,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是在开车,
“干嘛呢?没打扰你吧?”“没,刚下班回来一会儿。怎么了?”“好消息!
”赵志强的声音透着兴奋,“我这周末调休两天!正好,开车带你去看看奶奶!
她老人家可念叨你好久了,说永花这丫头,工作一忙就把她这老婆子忘脑后勺了!
咱周六一早就出发,在奶奶那儿住一晚,周日吃了午饭再回来,怎么样?我都计划好了!
”张永花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赵志强的提议像一块巨石,
毫无预兆地砸进了她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瞬间激起更大的浪涛。去看奶奶?她当然想去。
奶奶住在邻市一个宁静的郊区小镇,
那里有清新的空气、熟悉的乡音、奶奶亲手做的带着柴火灶香气的饭菜,
还有她童年无数温暖的回忆。奶奶身体这两年不太好,她确实回去的次数少了,
心里一直有愧疚。赵志强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的软肋。可是……周六?周日?
周六下午是陈婉婷的签售会!周六全天,也可能是整个周末,李思明在等着她的回复去书店!
赵志强的计划,彻底堵死了她所有的可能性。“这……这周末?”张永花的声音有些发干,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对啊!就这周末!我都安排好了!我跟奶奶都通过电话了,
她高兴着呢,说等你回来给你炖最爱喝的莲藕排骨汤!”赵志强显然没听出她的犹豫,
自顾自地说着,“你收拾点换洗衣服就行,车接车送,包吃包住,多美的事儿!
就这么定了啊!周六早上八点,我去你楼下接你,别迟到!”“等等,志强哥!
”张永花急忙叫住他,感觉手心都沁出了汗,
“我……我这周末可能……有点事情……”“有事?”赵志强的声调立刻拔高了几分,
透着浓浓的不解和一丝不悦,“能有啥事比看奶奶重要?工作?周末还加班?我跟你说永花,
工作永远做不完,奶奶年纪大了,见一次少一次!你这丫头可不能犯糊涂!
”赵志强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带着一种家族长辈特有的、不容置喙的权威感。
他从小就是这样,性格直率甚至有点霸道,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对张永花这个表妹更是有种“长兄如父”般的责任感,觉得为她好就必须替她做决定。
“不是加班……”张永花的声音弱了下去,在赵志强的强势面前,
她那些“想去签售会”、“约了朋友”的理由,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甚至有点“不懂事”、“不孝顺”的意味。
她甚至可以想象赵志强听到后会是什么表情——眉头紧锁,
一脸“你脑子在想什么”的不可思议。“不是加班就成!那还能有啥天大的事?
”赵志强的语气不容商量,“行了行了,别磨叽了!我都跟奶奶说好了,
你忍心让她老人家空欢喜一场?就这么定了!周六早上八点,准时!挂了,开车呢!
”“嘟嘟嘟……”忙音传来,赵志强根本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张永花握着已经发烫的手机,
呆呆地站在原地。窗外的喧嚣似乎更大了,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耳朵,冲击着她的神经。
李思明期待的邀约,陈婉婷充满魅力的签售会,
王建国极力推荐的书店咖啡香……所有这些刚刚还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纠结不已的选项,
在赵志强这通霸道电话的冲击下,瞬间变得模糊、遥远,甚至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虚幻感。
只剩下一个选择,一个沉重的、带着亲情枷锁的选择——跟赵志强回老家看奶奶。
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她颓然地坐倒在床边的小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
一滴温热的液体悄然滑落。不是委屈,也不是难过,更像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丝线牵扯的风筝,看似自由地飘在空中,实则身不由己。
工作、生活、亲情、友情、个人的一点小小爱好……所有的一切都在拉扯着她,
争夺着她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而她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似乎总是被排在最后,
甚至被轻易地抹去。书桌上,摊开放着陈婉婷上一本书的扉页,
上面有一行清秀的印刷字:“在喧嚣的浮城里,倾听自己心底最微弱的絮语。” 此刻,
这行字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她该怎么办?2 妥协与暗流周五的下午,空气仿佛凝固了,
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张永花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堆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
眼神却有些涣散。赵志强的电话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悬在头顶,压得她心神不宁。拒绝?
她几乎能预见那将引发的家庭风暴——赵志强会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她父母告状,
母亲会带着哭腔说奶奶多想她,父亲则会语重心长地强调“孝道”。那种无形的压力,
比直面拥挤的签售会更让她窒息。她点开和李思明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
删删改改,最终发过去一条信息:张永花: 思明,不好意思,周末临时有点急事,
家里长辈需要我回去一趟。书店可能去不了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补上!真的很抱歉!
[抱拳]信息发出去,她立刻关掉了对话框,仿佛怕看到对方的回复。很快,
手机震动了一下。李思明:没事的永花,家人重要!你先忙家里的事。书店随时都在,
咖啡也跑不了,等你回来有空了咱们再去。路上注意安全。
[微笑]李思明的回复一如既往的体贴温和,没有丝毫埋怨,反而让她心里更添了一份愧疚。
他总是这样,像一块温润的玉,包容着她的所有。张永花盯着那个小小的微笑表情,
心里五味杂陈。她多想告诉他,她不是去处理什么紧急的“长辈事务”,
她只是被迫放弃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说了又能怎样?
改变不了结果,徒增烦恼。至于陈婉婷的签售会……她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想。
点开那个文化公众号的推送,看着签售会海报上陈婉婷沉静温婉的笑容,
张永花默默地将手机屏幕按熄。那笑容仿佛在提醒她,
她又一次轻易地放弃了自己内心的渴望。周六清晨,天刚蒙蒙亮。
张永花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拎着一个简单的背包下了楼。
赵志强那辆半新不旧的黑色SUV已经等在路边,他正靠在车门上抽烟,看到张永花出来,
立刻掐灭了烟头,脸上堆起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永花!这儿呢!够准时!
”他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接过张永花的背包,掂量了一下,“嚯,这么轻?
没给奶奶带点啥?”“带了点水果和营养品,在后备箱。”张永花的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没什么精神。“水果好!奶奶爱吃!”赵志强利落地把背包塞进后备箱,
那里果然已经放着一个沉甸甸的礼盒和一箱水果。他拍了拍手,拉开副驾驶的门,“快上车!
早点出发,路上不堵!”车子驶出市区,高楼大厦渐渐被抛在身后,视野开阔起来。
赵志强打开了车载音响,放着节奏强劲的流行音乐,手指跟着节奏在方向盘上敲打,
显得兴致勃勃。“永花,最近工作咋样?看你朋友圈,好像挺忙?”赵志强侧头看了她一眼,
语气轻松地开启话题。“嗯,还行吧,老样子。”张永花靠在椅背上,
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还在想着那个错过的签售会,
想着墨香书屋的咖啡香。此刻,坐在赵志强的车里,
奔赴一个她并非不情愿、却带着被迫性质的目的地,心里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别扭。
“你说你啊,”赵志强开始了他习惯性的“教导”,“女孩子家,别那么拼命。
找个稳定点的工作,找个靠谱的对象才是正经。你看你表嫂……”他话匣子一开,
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媳妇周晓琳在公立医院的稳定工作,讲他们刚付了首付的新房,
讲他如何规划未来的小家庭生活,
字里行间洋溢着满足和对张永花这种“漂泊”生活的不以为然。张永花沉默地听着,
目光依然停留在窗外。赵志强的“幸福模板”对她来说,像一件尺寸不合的华丽外衣,
看着光鲜,穿上却浑身不自在。她理解他的关心,但这种带着优越感的“为你好”,
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她偶尔“嗯”、“哦”两声,算是回应。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
终于抵达了邻市郊区那个熟悉的小镇。街道干净整洁,两旁的店铺带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节奏明显慢了下来。车子拐进一条绿树成荫的小路,停在一座带着小院子的平房前。
还没等车子完全停稳,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脸上布满深刻皱纹的老妇人,在一位中年妇女王秀芬,
张永花的母亲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正是张永花的奶奶李凤兰。“奶奶!妈!
”赵志强第一个跳下车,声音洪亮地喊道。“哎哟!志强!永花!
”奶奶李凤兰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笑开了花,露出稀疏的牙齿。
她急切地往前挪了两步,朝张永花伸出手。“奶奶!”张永花连忙下车,快步跑过去,
紧紧握住了奶奶那双布满老茧和老年斑、枯瘦却温暖的手。刚才路上所有的烦闷和委屈,
在触碰到奶奶手掌的瞬间,似乎都融化了大半。看着奶奶殷切欣喜的目光,
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和更深的自责——自己确实回来得太少了。“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奶奶李凤兰拍着张永花的手背,上下打量着她,“瘦了,丫头!工作累吧?
快进屋,奶奶给你炖了汤!”母亲王秀芬站在一旁,看着女儿,眼圈也有些泛红,
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欣慰:“永花,快进屋歇着,外头热。” 她是个典型的传统家庭妇女,
勤劳、隐忍,一辈子围着丈夫、孩子和灶台转,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女平安顺遂,常回家看看。
小院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种着几株月季和葱蒜,散发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
屋子里陈设简单,带着一股旧时光的味道。张永花刚坐下,
奶奶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莲藕排骨汤过来了。“快,趁热喝!奶奶炖了一上午,
肉都烂乎了!”奶奶李凤兰把碗塞到张永花手里,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谢谢奶奶。
”张永花接过碗,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汤很烫,
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莲藕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无数温暖的回忆。
这是她从小喝到大的味道,是家的味道。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暖流顺着食道滑下,
熨帖了五脏六腑,也暂时抚平了心头的褶皱。“好喝吗?”奶奶紧张地问。“嗯!特别好喝!
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张永花用力点头,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奶奶开心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她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
开始絮絮叨叨地问起张永花的工作、生活、身体,事无巨细。
母亲王秀芬则在一旁准备着午饭,不时插几句话,气氛温馨而家常。
赵志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里的球赛,
时不时大声点评几句,显得很自在。他的妻子周晓琳是个文静秀气的护士,话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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