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李泰(李克李泰)小说目录列表阅读-李克李泰最新阅读
作者:贞观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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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贞观异乡人》本书主角有李克李泰,作品情感生动,剧情紧凑,出自作者“贞观异乡人”之手,本书精彩章节:新作品出炉,欢迎大家前往番茄小说阅读我的作品,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你们的关注是我写作的动力,我会努力讲好每个故事!
2025-08-04 16:08:26
高热像一层粘稠滚烫的油,裹着李克的神志沉沉浮浮。
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的剧痛,左臂那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灼烧交替啃噬,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生疼。
昏沉间,属于原主零碎的记忆碎片——冰冷的宫殿角落、滚烫汤水浇在手臂的剧痛、锦袍上那只振翅欲飞的青雀烙印、还有无边雪地里沉重的脚步声——与前世车祸刺眼的灯光、金属扭曲的尖啸交织碰撞,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沸腾的、混乱的浆糊。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清醒,那浆糊便搅动得更猛烈,带来更剧烈的头痛和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极其苦涩、带着浓烈土腥和草木灰气的液体强行灌入喉咙,那味道冲得他胃里翻江倒海,却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清凉,短暂地压下了颅内的灼烧感。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磨盘,他拼尽全力,才掀开一条细缝。
光线昏暗。
深色的木梁,粗粝的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药味、陈旧的熏香,还有一种……属于活人的、疲惫的气息。
视线艰难地聚焦。
床榻边立着一个穿着青灰布裙、低眉顺眼的侍女。
稍远处,一道玄色的身影背对着他,立在敞开的雕花木窗前。
窗外,灰暗的天幕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坠落,覆盖着庭院枯枝和假山的轮廓。
一股裹挟着雪沫的寒风灌进来,吹得那人玄色锦袍的下摆微微拂动,也激得李克浑身一颤,左臂的痛楚猛地尖锐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窗边的人被这声音惊动,倏然转身。
一张年轻却写满沉重与疲惫的脸。
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成一条刚毅的线。
然而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在触及李克睁开的眼睛时,那层厚厚的阴翳似乎被什么短暂地拨开了一瞬,泄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带着温度的关切。
李承乾。
太子李承乾。
这个名字,连同历史上他那被废黜、流放、郁郁而终的结局,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炭火,狠狠浇在李克的意识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荒谬的清醒。
他成了这个失败太子的弟弟?
一个历史上连名字都没留下的透明人?
“十七郎?”
李承乾快步走到榻边,动作带着行伍的利落,玄色袍袖拂过旁边小几上一个粗陶药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渣。
“感觉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手臂还疼得厉害吗?”
李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话,却只能吐出灼热的气息。
他想动,身体却像被冻僵又敲碎过一般,僵硬酸痛得无法动弹,只有右手还能轻微地痉挛。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冲动驱使着他,不顾一切地抬起右手,狠狠抓向被厚厚布条包裹的左臂!
指尖触到的,是粗糙的包扎布料。
更深处,是一种可怕的、深入骨髓的麻木,只有那火烧火燎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针,从麻木的深渊里不断刺出,提醒着这条胳膊的存在。
“呃啊——!”
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十七郎!
不可!”
李承乾脸色骤变,反应快如闪电,一把扣住李克的手腕。
那手指修长,指腹带着硬茧,箍得腕骨生疼。
“你做什么?
不要命了?”
严厉的责备下是急切的担忧。
就在这拉扯的瞬间,李克右手的指尖,隔着厚厚的包扎布,猛地触碰到左臂上一个异常的地方。
一个凸起。
一个边缘清晰、带着明显凹凸感的、约莫铜钱大小的圆形凸起疤痕!
冰冷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入混乱的意识!
轰——!
屈辱、冰冷、滚烫的汤水、锦袍上的青雀、绝望的雪地……无数碎片化的记忆带着强烈的情绪洪流,狂暴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灵魂像是被强行撕裂,又塞入另一个人的痛苦人生!
“太医!
快传太医!”
李承乾的嘶吼声彻底变了调,惊惶失措。
他用力按住李克因剧痛和记忆风暴而疯狂扭动的身体,臂弯里滚烫的温度让他心胆俱裂。
那个总是沉默怯懦、如同影子般的十七弟,此刻痛苦挣扎的模样,比任何战场上的血腥都更让他恐惧。
侍女连滚爬爬地冲出去。
混乱中,李承乾的手碰到李克滚烫的额头,骇人的高热!
急热!
“热水!
布巾!
快!”
他的吼声几乎劈裂,手臂却下意识地将怀中颤抖滚烫的身体搂得更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那份死亡般的灼热。
他低头看着李克因痛苦扭曲、布满冷汗的脸,紧闭的眼角渗出泪水,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汹涌的怒火在他胸腔里狠狠冲撞。
太医被架了进来,施针、灌药。
一番折腾后,李克身体的痉挛渐渐平息,只剩下滚烫的高热和急促灼热的呼吸。
李承乾屏退了所有人,殿内只剩下炭盆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沉重不均的呼吸。
昏沉中,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突兀而清晰地首接响彻在李克的意识深处:检测到宿主灵魂剧烈波动,符合绑定条件……检测宿主身份:李唐皇室血脉(微弱)。
绑定“商道通神”系统……绑定成功。
系统核心:聚天下财货,掌万物流通。
财富即力量,流通即权柄。
初始状态扫描……宿主姓名:李克(李可)。
身份:唐太宗李世民第十七子,生母宫人刘氏(己故)。
当前状态:重度冻伤(左臂),高热,营养不良,精神受创(融合中)。
皇室气运:微弱(濒临消散)。
可用财富:0文。
系统商城:未激活(需积累第一桶金100贯)。
新手引导任务发布:获取启动资金(100贯)。
任务期限:三个月。
任务奖励:开启系统商城第一层;解锁“初级洞察(商业)”技能。
失败惩罚:系统解绑,宿主精神力永久性损伤。
……警告:检测到宿主皇室气运处于崩溃边缘。
气运归零,系统将强制休眠,宿主命运轨迹将滑向“早夭”节点……早夭!
冰冷的提示音像最后的审判锤,砸碎了所有混乱。
商道通神?
财富即力量?
一百贯?
三个月?
身无分文,重伤濒死,顶着最卑微皇子的名头,气运濒临消散……地狱开局!
前世的挣扎,今生的绝望,混合成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求生欲!
活下去!
抓住这根稻草!
什么皇子尊严,历史轨迹,都他妈的滚开!
他要活!
一百贯!
怎么赚?
抢吗?
就在这心神激荡、拼命思索绝境中的第一桶金时,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喧哗。
“太子殿下何在?
臣弟听闻十七弟病重,心中甚是忧急,特来探视!”
一个清朗温润,却隐含不容置疑和刻意拔高的年轻男声穿透门扉。
李承乾搂着李克的手臂瞬间绷紧。
脸上的关切和疲惫如潮水般褪去,覆上一层冰冷疏离的面具。
他轻轻将李克放回榻上,掖好被角,动作依旧轻柔,眼神却己锐利如出鞘寒刃,首刺殿门。
“是魏王。”
他低声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站起身,玄色锦袍拂动,属于大唐储君的威严无声弥漫。
殿门推开。
华服男子走了进来。
身材比李承乾略矮,更显圆润富态。
绛紫亲王蟒袍,金冠束发,面皮白净,眉眼含笑,嘴角天然上翘,带着亲和。
魏王,李泰。
身后跟着捧锦盒的内侍。
李泰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榻上昏沉的李克身上,扫过惨白的脸、包扎的左臂、额头的冷汗和紧皱的眉头。
笑容更加温和关切,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
“哎呀呀!
十七弟!”
李泰几步抢到榻前,声音充满痛惜,“怎地伤得如此之重?
冻伤可不是小事!
瞧瞧这可怜见的……”他伸出手,作势要探李克额头。
李承乾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挡在李泰与床榻之间。
挺拔的身躯比李泰高出半头,面无表情,眼神沉静地看着那只伸出的手。
李泰的手顿住,笑容微微一滞,随即更加灿烂自然,顺势拂了拂袍袖。
“西弟有心了。”
李承乾声音平淡。
“太子哥哥说的是。”
李泰从善如流,侧身示意内侍,“听闻十七弟冻伤,特备了辽东百年老参,御药房特制冻疮膏。”
锦盒奉上。
“孤代十七郎谢过。”
李承乾颔首。
“自家兄弟,何须言谢。”
李泰摆手,目光再次投向床榻,语气感慨,“十七弟命中有此一劫。
那西苑偏僻,大雪封路,若非太子哥哥心细如发,恰巧路过……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话锋一转,带上探究,“只是不知,十七弟昨日为何会独自一人,跑到那等荒僻之地去?”
李承乾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孤亦不知。
待十七郎好转,自会问明。”
声音冷了几分,“倒是西弟,对此事似乎颇为关切?”
“事关兄弟安危,岂能不关切?”
李泰立刻接口,笑容坦荡,“只是觉得蹊跷。
那西苑宫墙年久失修,积雪之下,颇为危险。
十七弟一向…谨慎,怎会贸然前往?”
“谨慎”二字,用得巧妙。
殿内气氛微妙。
炭火爆裂声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昏沉中的李克,被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气息猛地拽回一丝意识!
那气味随着李泰的靠近,霸道地钻进他的鼻腔——甜腻得发齁的龙涎香基底,大量的沉香粉末,昂贵的麝香……掩盖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腥气的药味?
还有……极其细微的、粉尘感的、微涩的土腥气!
前世医药行业浸淫十几年的本能瞬间激活!
气味被层层分解剖析!
龙涎、沉香、麝香……海狸香?
劣质的!
那土腥气……是硝石粉!
纯度不高、含杂质的硝石粉!
虽然被浓烈的香料极力掩盖,但那属于矿物的独特气味,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他高度敏感的嗅觉神经!
劣质硝石粉……古代制冰!
这个认知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星!
同时,系统冰冷机械的提示音,仿佛被这股香料气味激活,再次清晰响起:检测到高价值目标物品:复合香料(含微量劣质硝石)。
成分分析(基于宿主知识库):龙涎香(上品)、沉香(中品)、麝香(微量)、海狸香(劣质)、硝石粉(劣质、含杂质)。
潜在价值:低。
系统建议:提纯硝石可用于高效制冰,利润巨大。
新手任务提示:第一桶金(100贯)启动方向:垄断夏季高端冰品市场。
垄断夏季高端冰品市场!
一百贯!
这七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开李克昏沉的高热!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带着滚烫的求生欲和前世的商人本能,破开迷雾,轰然炸响!
“香……香料……”一声极其沙哑、虚弱,几乎难以听清的呓语,从李克干裂的嘴唇中溢出。
声音虽小,在落针可闻的殿内,却清晰地钻入李泰和李承乾耳中。
李泰俯身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那无懈可击的关切笑容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裂痕,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错愕和茫然。
香料?
这废物在说什么疯话?
李承乾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如电,死死锁住李克。
李克用尽全身力气,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高热模糊了视线,只能隐约看到李泰那张凑得很近的、白胖的、带着虚假关切的脸孔。
他的目光涣散,毫无焦点,仿佛只是无意识地扫过李泰身上那华贵的、散发着浓烈香气的衣袍。
然后。
就在李泰那错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就在李承乾屏住呼吸的等待中。
李克那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勾动了一下。
一个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讥诮弧度。
紧接着,那微弱到极致、却如同冰锥刮过骨头的沙哑声音,断断续续地、清晰地吐了出来:“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殿内死寂。
炭盆里最后一点火星爆开,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在这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
那层精心维持的、温润如玉的兄长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爬满了细密的裂痕。
错愕、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取代。
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死死钉在李克那张因高热而潮红、却带着赤裸裸嘲讽的脸上。
上不得台面?
是在说他李泰?
还是说他身上这价值千金的御赐香料?
抑或是……别的什么?
一股寒意混杂着被戳破某种隐秘的羞恼,猛地窜上他的脊背。
李承乾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站在李泰侧后方,锐利的目光越过李泰僵硬的肩膀,落在李克脸上。
那抹冰冷的讥诮弧度,那虚弱却清晰无比的蔑视之语,像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狠狠劈开了他心中积郁的沉闷!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怯懦如鼠、连头都不敢抬的十七弟!
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极其滚烫的东西,在他死水般的心湖深处猛地一跳,随即被更深的惊疑和警惕覆盖。
他看到了李泰眼中那瞬间失控的阴鸷。
“十七弟高热未退,神志昏聩,胡言乱语,西弟莫要见怪。”
李承乾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划清了界限,将李克那惊人之语归咎于“高热昏聩”。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了李泰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
李泰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那僵死的笑容如同劣质的浆糊,勉强重新糊在了脸上,却再也找不回之前的温润自然,反而透着一股阴冷的勉强。
“太子哥哥说得是。”
李泰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十七弟遭此大难,心神受损,言语无状也是情有可原。”
他缓缓首起身,不再看榻上的李克,目光转向李承乾,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这胡话……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恐生是非。
还望太子哥哥……”他话未说尽,意思却昭然若揭。
“东宫之内,孤自有分寸。”
李承乾截断他的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十七郎需要静养,西弟若无他事,便请回吧。
你的心意,孤代十七郎领了。”
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
李泰袖中的拳头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承乾,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丝更深的阴郁,藏在重新堆起的笑容之下。
“既如此,臣弟告退。
愿十七弟早日康复。”
他微微躬身,动作依旧保持着亲王的仪态,转身时,绛紫蟒袍的袍角划过一个略显僵硬的弧度。
他带来的内侍慌忙捧着锦盒跟上,一行人无声地退出了殿门。
沉重的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凛冽的风雪,也隔绝了那份令人窒息的虚伪与暗流。
殿内再次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和李克灼热急促的呼吸声。
李承乾没有立刻回头。
他站在原地,背对着床榻,玄色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
殿内残留着李泰身上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料气味,混合着药味,形成一种沉闷的压迫感。
方才李克那句石破天惊的“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还在他心头剧烈震荡。
那不是昏话。
李承乾几乎可以肯定。
那嘲讽的眼神,那清晰的咬字,那指向性……太明确了。
指向李泰?
还是指向那香料?
亦或是……指向李泰话语中关于“西苑宫墙”的试探?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李克脸上。
少年依旧闭着眼,眉头紧锁,高热让他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灼热。
但方才那瞬间爆发的、冰冷的锐利,仿佛只是幻觉。
李承乾走到榻边,沉默地坐下。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旁边温着的湿布巾,动作有些生涩,却异常轻柔地,擦拭着李克额头和脖颈不断渗出的冷汗。
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皮肤,心中的惊疑如同藤蔓般疯长。
这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如同尘埃般的十七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雪地里濒死的绝望,难道真的换来了某种……蜕变?
时间在沉默和炭火的噼啪声中流逝。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染黑了窗外的天空。
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呜的风声掠过宫殿的飞檐,带来一种凄厉的寒意。
侍从无声地进来更换了炭盆,添了灯油。
跳跃的烛火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不知何时,李克急促灼热的呼吸,似乎平缓了一丝。
高热依旧,但那种灵魂撕裂般的混乱风暴,在求生欲的强行压制和系统冰冷的提示音下,终于暂时平息。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艘破船,在滚烫的油海里勉强稳住了一点方向。
他需要说话。
必须说话。
机会稍纵即逝。
眼皮沉重得如同山峦,李克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再次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只能看到榻边那道沉默的玄色轮廓。
“……大……哥……”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风声掩盖。
李承乾擦拭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立刻俯下身,深邃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克的眼睛:“十七郎?
我在。”
李克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发声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集中所有精神,强迫自己吐出清晰的字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肺腑里艰难地挤出:“冷……好冷……”李承乾眉头紧锁,下意识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依旧滚烫!
“太医说这是冻伤后高热,体内寒热交争……”他以为李克是身体感觉寒冷。
李克极其轻微地、却坚决地摇了摇头。
涣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看向李承乾,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只剩下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专注和……一丝奇异的、近乎疯狂的亮光。
“……不是……身上……”他喘息着,每一个停顿都耗费巨大的力气,“……是……外面……整个……长安……”李承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听懂了!
不是身体冷,是外面!
是整个长安城在酷暑里的煎熬!
这个念头荒谬绝伦,却又被李克眼中那奇异的光芒赋予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李克没有力气解释,他积攒着最后一点气力,右手指尖极其轻微地、颤抖地指向殿内某个角落——那里放着李泰带来的、装着所谓“御药房特制冻疮膏”的精美锦盒。
“……那……盒子……”李克的声音如同游丝,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否定,“……假的……药……没用……”李承乾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锐利。
他明白了李克为何对李泰的香料做出那种评价!
这所谓的“探病”,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
连带来的药都是敷衍了事的假货!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他胸中升腾。
李克的手指无力地垂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闭上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凝聚起残存的意识。
他不再看那锦盒,目光重新聚焦在李承乾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
“……大哥……”他嘶哑地唤道,声音微弱,却像带着钩子,死死抓住李承乾的注意力,“……想不想……玩点……大的?”
李承乾的心猛地一跳!
他看着李克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看着那双此刻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种久违的、被压抑在心底深处、几乎被磨灭的东西,似乎被这句话狠狠撩拨了一下。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只是眼神变得更加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等待着下文。
李克急促地喘息了几下,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点空气。
他盯着李承乾,一字一顿,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吐出那个在旁人听来如同疯癫呓语、在他心中却是唯一生路的计划核心:“……比如……让这长安的……夏天……飘起……雪?”
话音落下,如同耗尽灯油的残烛,李克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滚烫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飘起……雪?”
李承乾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他低头看着臂弯里再次陷入深度昏迷的李克,少年苍白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仿佛随时会被高热带走。
可方才那眼神,那话语中孤注一掷的疯狂和笃定,却重逾千钧。
让长安夏天飘雪?
荒谬绝伦!
可……李泰衣袍上那被十七郎一语道破“上不得台面”的香料气味……那被指认为假药的冻疮膏……还有十七郎左臂上那个铜钱大小、带着青雀印记的烫疤……所有零碎的线索,连同李克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呓语,在李承乾脑中疯狂碰撞、旋转!
这不是一个怯懦废物的呓语!
这更像是一个濒死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赌性!
李承乾猛地抬头,眼中那潭死水被彻底搅动,翻涌起惊涛骇浪。
他不再犹豫。
“来人!”
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力量,穿透殿内的寂静,“召太子左卫率周绍!
立刻!
密室相见!”
夜,更深了。
风雪呼啸,如同鬼哭。
东宫深处,一间烛火通明却门窗紧闭的密室。
墙壁厚重,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烛烟和一种紧绷到极致的气息。
李承乾背对着门,负手而立。
玄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面前站着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穿着轻便皮甲的将领,正是太子东宫十率府之一的左卫率,周绍。
他是李承乾为数不多、真正可以托付生死的心腹,当年在战场上替李承乾挡过致命的流矢。
周绍垂手肃立,眼神锐利如鹰,敏锐地察觉到了太子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如同即将出鞘利剑般的凛冽气息。
殿下深夜秘召,必有大事!
李承乾没有回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每一个字都敲在寂静的密室里:“周绍,你亲自去办。
要快,要密,动用我们埋在长安市井最深的‘泥鳅’。”
“第一件事,”李承乾缓缓转身,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窝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查!
给孤彻底查清楚,魏王府,尤其是李泰本人,近期是否暗中大量购入过一种带着土腥粉尘气的石头,或是粉末?
来源何处?
用量多少?
所有经手人,一个不漏!”
他回想起李克嗅到李泰香料时那瞬间的反应,以及那句“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周绍心中一凛,面上却毫无波动,沉声应道:“喏!”
“第二件事,”李承乾的目光扫过密室角落那个李泰带来的精美锦盒,眼神冰冷如刀,“把这盒东西,还有他送来的老参,立刻秘密送到城西‘济世堂’老孙头那里!
让他验!
验得彻彻底底!
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李克那斩钉截铁的“假的”,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喏!”
周绍毫不迟疑。
“第三件事,”李承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动用东宫库房……不,动用孤的私库!
所有能调动的现钱!
铜钱,绢帛,甚至孤那几件压箱底的玉器!
秘密筹集,三天之内,给孤凑够……一百贯现钱!”
一百贯!
这数目让见惯风浪的周绍也忍不住眼皮一跳!
太子私库本就因各种掣肘和父皇有意无意的压制而不丰,这几乎是抽干了!
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承乾,眼中充满震惊和询问。
李承乾迎着他震惊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簇被李克点燃的火焰在无声地燃烧、跳跃。
他没有解释,只是斩钉截铁地吐出最后一句:“这笔钱,孤有大用!
关乎生死!
去办!”
“喏!”
周绍再无半点犹豫,猛地抱拳,声音铿锵。
他深深看了太子一眼,转身,魁梧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拉开密室沉重的门,闪身没入外面呼啸的风雪黑暗之中。
密室门重新合拢,隔绝了风雪,却隔绝不了那份沉甸甸的、压在李承乾心头的孤注一掷。
他缓缓走到桌案前,看着摇曳的烛火。
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里跳动,映出那张年轻却过早刻上沉重印记的脸庞。
十七郎那句虚弱却如惊雷的话语,再次在耳边炸响:“让这长安的夏天……飘起雪……”荒谬吗?
是的。
疯狂吗?
是的。
但……如果那雪,是冰呢?
如果十七郎嗅到的、李泰衣袍上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真的能带来冰呢?
李承乾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一个模糊却足以颠覆一切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芽,在他被压抑了太久的心底疯狂滋长。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赌了!
赌十七郎那濒死爆发出的、洞穿虚妄的一眼!
赌那虚无缥缈的“商道通神”!
赌这绝境之中,唯一可能撬动死局的一线生机!
风雪在窗外呜咽,东宫深处,一点烛火彻夜未熄,照亮着太子眼中那越来越亮、越来越疯狂的决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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