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哪个瞬间,让你觉得春风里藏着一个人?说实话,这个问题像一枚小小的针,
猝不及防地扎在我心上最柔软、也最不敢碰触的地方。春风?是的,风总是带着她的气息,
尤其在那个时节。零我叫林深,
一个曾经以为自己会和森林、数据、光合作用打一辈子交道的植物遗传学研究员。
生命本该如同我熟悉的植物图谱,在可知的规律里缓慢生长、繁盛、然后自然老去。
直到那个叫宋瓷的女孩,像一阵不合时宜却席卷一切的季风,闯进我的生命,
又将某种永恒的东西,揉碎了,融进每一缕风里。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要从“那个瞬间”开始。但我们的故事,远比一个瞬间要长得多,也沉重得多。
它关于最美好的青春,最残酷的病痛,最刻骨的失去,以及…最匪夷所思的“存在”。
----------------一我与宋瓷的相识,
是在学校旁边那间永远烟雾缭绕、散发着廉价油脂香气的铁板烧小铺。那年我研二,
整天泡在无菌实验室里和拟南芥较劲,颈椎和胃都发出了严重抗议。一个初春的傍晚,
低血糖发作,我几乎是飘着走出实验室,本能地循着那股能唤醒求生欲的香味走去。
店里人满为患,唯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穿着米白色羊毛开衫的女孩安静地坐着,
面前放着一盒几乎没动的炒饭。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有些空茫,
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只有鼻尖被秋风冻得微微发红。“同学,这里有人吗?
”我的声音带着虚脱的沙哑。她似乎被我的出现惊了一下,迅速回神,眼神聚焦在我脸上,
然后漾开一个很浅的笑,轻轻摇头,把对面属于同伴的空凳子往后拉了拉:“没有,坐吧。
你是不是不舒服?脸色好差。”她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就是那一瞬间,
那个混合着虚弱、关切和礼貌距离感的笑容。我点了份最油腻的香肠炒饭,狼吞虎咽。
她看着我的吃相,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像初春解冻的溪流,“慢点,
你这样对胃更不好。”她自然而然地说,仿佛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后来才知道,
那天她是身体不大舒服,心里烦躁得吃不下饭,坐在那里发呆。
她说看我饿成这样吃得“生机勃勃”,反而让她觉得,活着、能好好吃顿饭,
本身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把那种沮丧暂时赶跑了。她就是宋瓷。新闻系的,
名字和她的人一样,温润清透,却又似乎带着某种易碎的脆弱感。她说,
她爸妈希望她像瓷器一样温婉美好,又希望她有陶瓷般坚强的质地。命运有时候,
真是充满黑色幽默的恶趣味。
----------------二那间铁板烧成了我们默契的“食堂”。
她喜欢观察,我是她的素材库。她说我这人身上有种植物般的特性,“对环境敏感又迟钝,
扎根在实验室那一小块土里,不问世事地光合作用。”我不懂什么罗曼蒂克的技巧,
只知道约她一起讨论她采访的“城市角落里的生命印记”,
她当时在做一个关注边缘人群的专题,采访对象包括拾荒老人、深夜小贩、社区菜农。
或者在她需要去医院复查的时候,“正好”顺路送她一程。
实验室培养出的植物苗也“正好”多出来几株,被她带回宿舍养在窗台。
她用手机拍下它们每天细微的变化,发给我看,备注的文字或天真或戏谑。
感情像深秋堆积的落叶,一层又一层,无声无息。冬天快结束时,
我们学校的老樟树开始大规模落叶。我送她回宿舍的路上,路灯昏黄,踩在厚厚的落叶上,
发出沙沙的轻响,空气里有凉薄清新的木质香气。“林深,”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看我,
路灯的光晕染在她眼睛里,亮得惊人,“你说,我们算是在谈恋爱了吗?”我一愣,
心像是被那片无形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又被巨大的暖流包裹。笨拙如我,
只记得很用力地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地碰了碰她微凉的手指。
她反手紧紧握住,笑容比春天早一步抵达。那段日子,
大概是我们生命里最清澈透明的一段时光。没有惊天动地的告白,
只有深夜实验室接她下班的等待;没有昂贵的礼物,
我绞尽脑汁写下的程序帮她分析采访数据的“实用主义浪漫”;没有电影里轰轰烈烈的桥段,
只有一次次去回家路上的紧握的双手和故作轻松的笑话。
那时候青春的阳光似乎可以永远照耀着我们。我们的感情很好,毕业便结婚了。
----------------三平静在一个炎热的夏天被彻底打破。
宋瓷频繁的低热、疲惫、皮下不明原因的出血点,在晕倒在工作室之后被送往医院。
最终在一次全面的血液检查后,
指向了我们从未想象过的方向——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APL。拿到诊断书那天,
反而是最平静的。没有戏剧化的崩溃大哭,没有歇斯底里。我们坐在医院冰冷的蓝色排椅上,
窗外是车水马龙。我把那张纸看了很久,每个字都认得,拼在一起却像天书。
宋瓷靠在我肩上,手冰凉。“林深,”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但目光却异常坚定,“APL……医生说,这是白血病里治愈希望相对较高的一种,对吧?
”------宋瓷的抗争开始了,以一种近乎平静的坚韧姿态。她辞职了,
住进了医院那间狭小却洒满阳光的病房。最初的化疗维甲酸+砷剂方案是残酷的。
药物如同双刃剑,杀死那些疯狂增殖的坏细胞,也摧残着她的身体。
剧烈的呕吐让她蜷缩成一团,像一片快要枯萎的叶子。口腔黏膜大面积溃疡,
连吞咽温水和米汤都变成酷刑。大剂量的激素让她的脸浮肿起来,昔日的清秀荡然无存。
最严重时,严重的骨髓抑制使她的血象降到谷底,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输血和输血小板成为日常。这期间,爱的力量以各种具体而微的形式支撑着她。宋瓷的父母,
这对普通的中学老师,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但脆弱过后是磐石般的坚定。
陈芳阿姨辞去了工作,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小单间,成为女儿全天候的守护者。
她像一部精密的仪器,记录每一次体温、每一次服药剂量、每一次出入量。
变着法儿地做流食,即使宋瓷只能尝出苦涩,她也不厌其烦地变着法的哄女儿,
哼着家乡的小调。宋叔叔白天奔波于学校教课和处理保险、筹款手续,
晚上雷打不动地来替换妻子。他总是一边笨拙地给女儿按摩浮肿的腿脚,
一边讲学校里调皮学生的趣事,试图冲淡病房里的沉重。
宋瓷曾笑着对我说:“我爸讲笑话的水平二十年如一日得烂,但现在听起来,比什么药都好。
”宋瓷高中最好的闺蜜许薇,几乎成了半个护士,她说她作为八年制的医学生,
最有资格来照顾她。她把课程和实习时间压缩到极致,
果处理后送进无菌仓、宋瓷喜欢的盲盒用来分散注意力、甚至最新的娱乐八卦赶来。
她会帮陈阿姨给宋瓷擦身,会在宋瓷因为脱发不愿照镜子时,
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时髦假发套在她光溜溜的脑袋上,嚷嚷着“姐带你潮一把”。许薇的存在,
是病房里最鲜活跳动的色彩。她还牵头,组织同学们在学校和社交平台上发起募捐。
那种年轻的、带着纯粹善意的关切,像细密的春雨,浸润着绝望的缝隙。
某筹款平台的页面下,也汇聚了成百上千的陌生人的善款与留言祝福。
一个匿名捐助者连续几周都捐出99元,附言写着“久久为功,一定胜利”。
一位同样罹患血液病孩子的母亲留言分享护理经验,并鼓励宋瓷。
家”里的战友们分享最新药物信息、哪里能买到不易感染的水果、哪个牌子的漱口水更温和,
那种感同身受的理解和相互扶持的暖意,是无法用金钱衡量的财富。至于我,
除了力所能及的经济支持,掏出所有奖学金、项目补贴,厚着脸皮向曾经的导师和家里借,
我的角色就是那块不动的磐石。我调整了自己的研究计划,利用一切时间陪在她身边。
化疗后她虚弱得说不出话,我就握着她的手,读文献,
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点滴瓶里一滴滴落下的液体。在她精神好点时,
我会给她讲我实验遇到的挫折,讲温室里那些不服管教的植株,或者拿着平板电脑,
远程处理数据。病房窗台上,我放了一盆水培的绿萝,用无菌布罩着口。
我告诉她:“你看它,只靠水和一点点光就能活,多顽强。我们也是。
”她的眼神会微微亮起。
----------------四在宋瓷病情最凶险、治疗最密集的时候,
我几乎住在医院。等她情况稍微稳定,
开始进入漫长而谨慎的维持治疗期包括口服化疗药和定期复查,
生活似乎被强行拉回某种“正轨”。我被上司“勒令”回校处理后续项目事宜。
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悬在宋瓷头上的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让我在实验室、医院和租住小屋三点一线奔波的间隙里,感到一种近乎虚脱的迷茫。然后,
“她”开始出现了。我清楚地知道宋瓷在医院里,在我打电话能听到她声音的地方,
在我下班后立刻就能赶去拥抱的地方。但我“看见”了她。
第一次是在从公司回出租屋的路上。我熬夜分析完最后一组数据,
揉着刺痛的太阳穴走出实验大楼。清晨五点多,天刚蒙蒙亮,带着露水的清寒空气扑面而来。
我习惯性地低头疾走,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个无比熟悉的侧影——米白色的羊毛开衫,
微微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像在等人。心脏骤停!那是我第一次见面时,
尚且还健康的她,我猛地抬头看去——空荡荡的柏油路上,只有晨风吹过梧桐叶子的沙沙声。
我以为是太累了,产生了瞬间的幻觉。用力揉了揉眼睛,一切如常。然而,心跳如鼓,
后背一层冷汗。我几乎是跑回出租屋的。第二次,是在拥挤的地铁上。晚高峰,人贴人,
空气污浊。我被挤在门边角落,疲惫地闭上眼睛。忽然,
鼻尖嗅到一丝极淡极淡的清冽香气——是宋瓷常用的那款柑橘调中性香水,
带着点草木根茎的气息。我浑身一震,倏地睁开眼。
视线本能地扫过周围攒动的人头就在车厢连接处的晃动的光影里,我看到一个熟悉的发顶,
短短的发茬柔顺地贴在耳后,为了治疗方便,她剪掉了及腰长发,
穿着那件出院时买的灰色连帽卫衣。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车窗外的黑暗隧道。我想喊,
嗓子却像被扼住,发不出声。我想挤过去,人群却像凝固的墙。下一秒,地铁进站,
灯光骤亮,车厢门打开,人潮涌出涌入。那个角落,只有一张陌生的、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
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荒谬的恐惧感攫住了我。我冲出地铁,在冰冷的站台上大口喘气。第三次,
是在我最没有防备的家里。凌晨三点,我还在电脑前修改论文。过度用眼使得视线有些模糊。
我起身去倒水,一回头,就看见书桌前的转椅在轻轻转动,仿佛刚刚有人从上面站起来。
而椅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我和宋瓷在确诊前最后一次出游的照片——阳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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