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棠踩着覆满薄冰的青石板穿过雪松居回廊时，靴底与冰面摩擦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冬日里冻裂的树枝在呻吟。
廊檐垂落的冰棱足有半尺长，尖端凝着寒光，将穿堂而过的风折射成星子般的碎光，在她掌心投下明明灭灭的冷影。
转角处的青铜兽首香炉正吐着白雾，缭绕的水汽中忽然漫出一缕玉兰花香。
赵棠脚步猛地顿住 —— 那是姐姐赵兰生前最爱的味道，每年初春总要让花匠在廊下摆满玉兰盆栽，说 "冰天雪地里闻到这香，就像摸到了春天的衣角"。
观景台的雕花栏杆上凝着层薄霜，夕阳正将最后一抹金红泼在不远处的玉兰花枝上。
赵棠望着那些被余晖染透的花瓣，忽然觉得它们像极了姐姐临终时咳在白帕上的血，艳得让人喉头发紧。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冻疮，她听见记忆里陈医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总带着悲悯："林深的春日症候群，就像寒冬里强行催开的玉兰。
别人回暖时他却在凋零，神经系统会像被烈日烤化的雪，一点点塌下去。
""姐姐就是被这病拖垮的。
" 赵棠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廊间的寒气，指腹反复摩挲着掌心凝结的冰碴，那凉意顺着指缝钻进骨头缝里。
风突然卷着雪沫掠过檐角铜铃，叮当声里竟混着丝琴弦震颤的轻响，若有若无，像谁在暗处拨弄心事。
她抬眼望向远处连绵的雪山，峰顶的积雪在残阳下泛着冷金，恍惚间又看见姐姐赵兰临终时的模样 —— 那双枯瘦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袖，腕骨凸起得像要戳破皮肤，指节泛白如冰："小棠，答应姐姐... 别让阿深... 重蹈覆辙..." 气若游丝的声音里，"诅咒" 两个字咬得格外重，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那东西... 在雪底下..."话音未落，西北角的玉兰树突然剧烈摇晃起来，枝桠撞在回廊的雕梁上，发出沉闷的磕碰声。
满树洁白的花瓣应声纷扬坠落，像场骤然降临的碎雪。
赵棠瞳孔骤缩，眼睁睁看着第一片花瓣轻触冰面的瞬间，殷红的血字正顺着花瓣的脉络缓缓浮现，墨迹妖异如活物：陨冰洞。
"谁在捣鬼？
" 她猛地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上廊柱，檐角坠落的冰碴簌簌落进衣领，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抬眼时，二楼窗台前竟不知何时坐了个人。
林深侧身倚着窗棂，月光正顺着他苍白的侧脸流淌，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清瘦。
他身前横放着那把断弦古琴 "寒酥"，乌木琴身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暗光，与他指间渗出的血珠形成刺目的对比。
"不是谁在捣鬼。
"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在梅上，"是它自己要出来。
"赵棠盯着他指尖在琴弦上轻颤的动作，喉头发紧："这琴三天前就断了七根弦。
""弦会断，也能续。
" 林深低头望着琴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重新绷紧的弦，血珠顺着弦身蜿蜒，在冰面晕开细小的红痕，"就像有些东西，想埋也埋不住。
""你在说什么？
" 赵棠攥紧了拳头，掌心的冰碴几乎要嵌进肉里，"陨冰洞... 是姐姐提过的地方？
"林深抬眼望她，眸子里盛着碎月与雪光："你姐姐没告诉你吗？
那里埋着能解春日症候群的东西，也埋着..."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埋着我们两家纠缠了三代的根。
"风又起，卷起更多玉兰花瓣扑向冰面，血色在花瓣上成片蔓延，像张铺向远处雪山的网。
赵棠望着林深映在窗上的影子，忽然觉得那身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雪卷走，可他眼底的光，却比檐角的冰棱还要锐利。
"这琴..."赵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惊得舌尖发麻。
她分明记得三天前，这把"寒酥"的七根弦全断在林深掌心，当时琴身震颤的余韵仿佛还在廊间回荡。
可此刻，乌木琴身上的弦竟根根绷首如银，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更让她心惊的是，那些新续的弦身正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琴尾的雕花蜿蜒而下，滴落在结冰的青石板上，晕开一朵朵妖异的红梅，与地上"陨冰洞"三个血字遥遥呼应，像幅被鲜血浸染的水墨画。
"你来了。
"林深缓缓转过头，月光恰好落在他苍白如纸的脸上，衬得眼尾那点红痣愈发醒目。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仍在琴弦上轻拂，指尖凝结的血珠与弦上的冰碴融在一起，在弦身拖出细碎的红痕。
"赵棠，你信诅咒吗？
"赵棠的喉头发紧，像被冰锥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天际突然传来细碎的振翅声，她抬眼望去，只见蚀灵虫组成的白色旋涡正自云层俯冲而下——那些半透明的飞蛾足有数千只，翅膀上泛着幽蓝磷光，在林深漆黑的瞳孔里映出一片诡异的星河。
可他嘴角竟噙着抹极淡的笑，仿佛看见的不是索命的虫群，而是赴约的旧友。
"它们在等琴音呢。
"他轻声说，指尖在弦上微微一顿。
蚀灵虫的旋涡突然悬停在半空，翅尖的磷光将他周身照得忽明忽暗，衬得他眼底的疯狂与温柔交织成谜。
"就像雪在等春天，冰在等碎裂——有些东西，从出生起就注定要赴一场死约。
"赵棠下意识后退半步，靴底碾过冰面的血梅，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她看见林深指尖的血珠正顺着琴弦加速渗出，琴身的木纹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苏醒，那些嵌在琴槽里的螺钿突然亮起微光，与空中的磷光连成一片。
"别弹！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陈医生说你的神经根本受不住..." 林深却像没听见，只是望着她笑，睫毛上沾着的细碎雪沫在光线下闪烁："你姐姐临终前，是不是也让你拦住我？
"他指尖轻轻抬起，悬在最粗的那根低音弦上，血珠顺着指尖悬而未落，"可赵棠，有些琴音，不是想拦就能拦住的。
"话音未落，空中的蚀灵虫突然集体振翅，发出潮水般的嗡鸣。
赵棠望着那些磷光在林深瞳孔里碎成星屑，突然明白——他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在与这场即将到来的毁灭对话。
"别弹！
" 赵棠扑过去的瞬间，第一声琴音己刺破寂静。
冰面突然震颤起来，空中的蚀灵虫像是被无形的网兜住，瞬间静止成漫天星点，随即湮灭成雾。
冰层下传来千万人的哭喊，那些声音挤过冰缝，在回廊里盘旋成呜咽的风。
"这是... 姐姐的声音？
" 赵棠扶住摇晃的栏杆，看见林深指尖的血正顺着琴弦疯长，在琴身织出与地面相同的血纹。
当 "陨冰洞" 三个字在琴首浮现时，古琴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震得她耳膜生疼。
琴音骤停的刹那，林深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溅在琴身上。
赵棠冲过去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发现他体温烫得惊人，嘴唇却泛着死灰。
"林深！
" 她掐住他的人中，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呢喃："那洞... 藏着解药..."雪花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落在林深染血的衣襟上，瞬间融成小小的血珠。
赵棠背起他往医院跑时，听见身后的 "寒酥" 仍在低鸣，琴身的血字在暮色里亮得妖异，仿佛有双眼睛正透过冰层，静静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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