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夜暖源那件厚实的棉袄带着少年人的体温覆在身上,沉甸甸的暖意如同无形的壁垒,
将侵骨的寒气隔绝在外。林晚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源惊得微微一缩,
但长久蜷居冰窖的身体如同饥渴的秧苗,抗拒不了本能的牵引。
她深陷的眼窝似乎朝着火堆微弱光芒的方向极其细微地动了动,枯槁的脸上绷紧的绝望线条,
在暖意包裹下艰难地松弛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蜷缩的姿态依旧,
如同惊弓之鸟收拢着所有脆弱的翎羽,但覆盖全身的寒颤却在那股坚实暖流的浸润下,
终于一点点平息了下来。角落里的木炭默默燃烧,发出细小而安定的噼啪声。
林奇坐在冰冷的矮凳上,像一尊被遗忘在阴影里的石像。他的目光没有投向姐姐,
没有投向那碗漂浮着死亡气息的“药”,也没有聚焦在跳跃的火焰上。他只是垂着眼,
视线死死锁定在自己张开的手掌上。那只骨节分明、还未完全褪去少年薄茧的手掌里,
躺着一片黑褐色的残渣——是他刚才蘸取药液时,
无意间在粗糙的黄铜炉壁上刮下来的一点药渣底垢。指腹无意识地碾磨着它,
感受着那湿滑粘腻、如同淤血污泥般的怪异触感。
那股混合着浓烈苦涩、劣质金属铁锈和掩藏其下的、近乎于尸体腐败后的独特甜腥气味,
顽强地从指缝间钻出,一丝一丝,纠缠不去,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死寂的空气被一阵突如其来、艰难如同破风箱般剧烈的倒抽气声猛然撕裂!林奇猛地抬头,
目光如同冰锥般射向破床!林晚不知何时身体绷紧成了一张反弓!
灰败的脸在微弱火光下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脖颈极力后仰,
暴突的血管在细瘦的颈子上狰狞凸起!喉咙深处爆发出“嗬…嗬…嗬…”沉闷的拉扯声,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在她破碎的胸腔里疯狂搅动!
瘦得只剩下骨架的身体因为这剧痛而猛烈地痉挛翻滚,覆盖在她身上的新棉袄被甩开,
露出里面肮脏单薄的中衣,后背的脊椎骨在剧烈起伏中如同要刺破皮肤!呛咳!
是剧烈得如同要把五脏六腑都撕扯出来的呛咳!她像被抛上岸的鱼,身体狂颤,
口中喷溅出粘稠浑浊的涎沫!林奇的脑子“嗡”地一声!血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瞬被恐惧冻结!他想冲过去,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钉在原地!
上一世她呕出的带着内脏碎片的暗红血块和她那时浓烈到作呕的腐败血腥气息,
如同尖锐的锥子狠狠凿穿了他的意志!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冰冷的绝望在四肢蔓延!
“呕——!”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呕声!林晚的身体猛地前扑,
头重重砸在冰冷的硬板床沿上,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一大口粘稠的、颜色深暗近黑的污物混合着腥臭的涎液从她扭曲的唇边喷涌出来,
溅落在铺了薄薄一层稻草的破床板缝隙里,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那污秽里混着诡异的暗红丝缕!时间仿佛在恶臭弥漫的小屋里凝固了半秒。
林奇的身体像被上紧了发条的僵硬木偶,猛地从冰冷的矮凳上弹了起来!
矮凳被他起身的巨大力道带得向后翻倒,砸在粗糙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突兀的巨响!
但他已浑然不觉!一步!两步!三步!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撞击式地扑到床前,
双腿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床沿上,
巨大的痛楚也无法唤醒他此刻被恐惧和暴怒完全吞噬的神经!他的眼睛赤红,目眦欲裂!
眼前只有姐姐蜷缩呕吐的惨状,脑中只有那碗被搁置在条凳上、静静散发着死亡甜香的毒药!
“姐!” 嘶吼声从他喉咙深处撕裂般炸开,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绝望,“不能咳!别用力!
稳住!别吐——!” 他语无伦次,声音完全变了调,是困兽濒死般的嚎叫!
他伸出那双骨节凸起、甚至带着轻微颤抖的手,本能地想要去拍抚林晚剧烈起伏抽动的后背,
想要扶住她那颗因为剧痛而一次次撞击床沿的头颅!
但当他的手真的悬停在距离那单薄脊背上方不过一寸,
几乎要触碰到那沾染了污物的、剧烈起伏抖动的肩胛骨时——“唔——!
”一声压抑到极致、几乎是从喉咙深处被强行碾碎的短促呜咽猛地从床边响起!
林晚的身体在他的动作阴影覆盖下来的瞬间爆发出更加强烈的、如同触电般的剧烈痉挛!
她猛地、拼命地向后缩去,像一只被突然丢进滚油里的虾米!
同时她那枯瘦的、沾满口涎和呕吐污物的一只手,如同溺水者般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
随即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双深陷空洞的眼睛紧紧闭着,眉头痛苦地拧成一团死结,
败的脸上清晰地呈现出一种远比身体痛楚更为深刻的、混合着巨大恐惧和强烈羞耻感的扭曲!
她宁愿被内脏撕裂的剧痛活活憋死,也不愿被他碰触!
不愿让他看到自己此刻最不堪、最污秽、最脆弱崩坏的模样!那是刻入骨髓的自卑,
是一生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最后可怜的尊严!2 毒药惊魂林奇的手,悬停在半空中,
再也无法向前移动半分。指尖冰冷,如同浸入了三九的冰河。
他看着姐姐那只死死捂住嘴巴、指缝间渗出粘稠污迹的手,
看着她闭目拧眉、承受着双重折磨的痛苦表情。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冰冷的愤怒如同两条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并且狠狠勒紧!
那愤怒无法穿透林晚脆弱却异常坚固的壁垒,只能倒卷回来,疯狂地啃噬着他自己!
就在这时!“哐啷——!!!”身后条凳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如同惊雷在狭窄空间里炸开!是那只沉重的紫金铜手炉!
被一股无法遏制的狂暴力量猛地扫落在地!滚烫浓稠、气味刺鼻的黑色毒药泼溅开来,
如同一条蜿蜒的毒蛇,瞬间在地面上铺开一片粘稠污秽的阴影!
黄澄澄的铜炉翻滚着撞在对面的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彻底变形!
飞溅的药汁溅上林奇崭新的鞋面,星星点点如同烙印,
刺鼻的药气混杂着呕吐物的腥恶铺天盖地!林奇猛地转过身!
整个人像一尊煞气冲天的怒目金刚,赤红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喉结滚动着,
发出类似野兽受伤后的低沉嘶鸣。
那股压垮了理智的、几乎要将整个污秽小屋连同所有恶意都彻底撕裂焚尽的暴戾怒火,
终于找到了倾泻的出口——他死死地盯着地上那滩正在迅速冷却、凝结、散发恶臭的污秽!
他的手在宽袖里攥得死紧,骨节发出可怕的咯嘣声。
手心里那片被他攥了许久的、黏腻的毒药残渣,几乎要被他的指力揉碎碾化成粉!
“……” 昏沉中的林晚似乎也被那巨大的声响惊扰,捂嘴的手无力地滑落,
口中逸出微弱破碎的呻吟。她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茫然地朝声音来源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被巨大的疲惫和痛苦拖回昏沉。死寂再次笼罩,
比之前更加粘稠沉重。火光的影子在污秽的地面和墙壁上跳跃出更加扭曲怪诞的形状。
寒夜的风声在窗外呜咽,如同亡魂的哭号。破旧木板门的门轴,
发出极其轻微、如同耗子磨牙般的“吱扭”声。一条缝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些。
门外走廊尽头那点微弱的、用以驱散长夜寒冷的炭火盆余光照了进来,
在污秽的地面上拉出一道枯瘦细长的阴影。
赵三那张布满刀刻般深邃皱纹、毫无表情的老脸如同古墓石刻,贴在门缝处。
浑浊的眼珠子转动着,像两颗沉在污泥里的琉璃球,
布娃娃的大姑娘;那滩泼洒在地上、正逐渐凝固的黑色毒药以及旁边倒扣变形的手炉;最后,
视线如同冰锥,
狠狠钉在了那个背对着门口、身躯因为压抑的狂暴情绪而微微颤抖的少年身影上。
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秘密的幽邃。门缝被无声地合拢,如同从未开启过。
唯有那点微弱的炭火光晕留在缝隙处闪烁了一下,如同鬼眼眨动。小屋彻底陷入了黑暗,
唯有跳跃的炭火在角落苟延残喘地释放着最后一点光和热。
浓得化不开的药臭味、呕吐物酸馊腐败的气味与柴火灰烬的烟尘味道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口密不透风的绝望大锅,将破床上瘦骨嶙峋的人影死死焖在里面。
林晚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令人揪心的嘶嘶声,
每一次漫长的屏息都让人疑心是否已是终点。林奇如同一尊落满寒霜的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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