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省城干冷的空气像粗糙的砂纸,刮擦着裸露的皮肤。我站在民政局灰扑扑的台阶下,手里的那份A4纸打印的离婚协议,像块冰冷的铁,沉重得几乎脱手。呼啸的北风卷起纸张边角,一次,两次,又徒劳地落下,像是只挣扎在寒风里的、垂死的蝴蝶翅膀,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心脏一阵抽紧。
白纸黑字,“净身出户”那四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我的视网膜。我竭力聚焦,视线却总是一片模糊。女方律师——那位姓赵的精英人士——此刻正站在高我几级的台阶上,金丝眼镜的镜片折射着午后的天光,一片没有温度的冷色。他的西装笔挺,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漠然和不易察觉的优越感。他扶了扶眼镜,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陈先生,这是张女士最后的也是明确的意思。她觉得…”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却也显得更加刻薄,“这些年,你在婚姻里亏欠太多。无论是物质,还是…情绪价值。”
“亏欠”?这个词像把钝刀子,在心脏里缓慢地搅动。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地震动起来,一下,两下,固执地提醒着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我几乎是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中午记得回家吃饭,你爸炖了你爱吃的藕汤,放了好多排骨。”
短短一行字,那些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字眼——“藕汤”、“排骨”——像一支带着微弱暖意的箭矢,毫无防备地穿透了心口冻结的坚冰。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眶瞬间湿了。我死死盯着屏幕,视线模糊一片,三年前那个喧闹滚烫的婚礼现场,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
那时,鞭炮的红屑在阳光下飞舞,带着硝烟的味道。宾客的喧哗像是隔着一层水幕。母亲穿着特意新买的的枣红外套,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都舒展了许多。趁众人闹腾的间隙,她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屋里光线有点暗,但她眼里的光亮得惊人。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对成色温润的缠丝圆条玉镯。她拉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我手里。玉镯凉凉的,沉甸甸的。她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镯子,也摩挲着我手腕的皮肤,声音哽咽却又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小远啊,”她的目光越过我,似乎穿透墙壁望向了远方,“以后这就是小两口的日子了…好好待人家姑娘。咱家,穷日子过惯了,不图别的,就图个…踏实。你们把日子过稳当了,我和你爸,这辈子就圆满了。”
踏实…这个简单的词,曾是我信奉的圭臬,是我笨拙努力的方向。
可现在,手腕上这只玉镯,经过了三年时光的摩挲,那层温润的光泽似乎还在,触手冰凉。我用指腹反复抚摸着它内壁光滑的圈口,那圈因常年佩戴而磨得极其圆亮的部位,本该是温热的,是熟悉的,却在此刻,只觉得无比陌生。它圈在我腕上,像一个冰冷僵硬的烙印,像一个讽刺的道具,标示着我那场名为“踏实婚姻”的荒谬演出,终于仓皇落幕。
律师低头看了看腕上锃亮的手表,略带催促地轻咳了一声。
远处,张清欢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台阶尽头,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驼色大衣,同色系的围巾衬得她的脸有些苍白。她目光看向我,没有恨,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漠和疲惫。阳光在她身后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却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我们之间。
时间到了。我捏紧了那张代表“净身出户”的纸,抬脚,一级一级,踏上了通往终点的冰冷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
记忆如同退潮的海水,猛地回流,将我带回了那个被梧桐叶染成金黄色的九月。
江城大学,2016年9月。 秋日的阳光慷慨地洒满校园,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书本和一种名为“新生”的躁动气息。两排粗壮的法国梧桐沿着主干道伸展,金黄的树叶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像无数只拍打翅膀的金色蝴蝶,不时飘落,在地面铺就一层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沙沙作响,带着独特的干燥草木芬芳。我拖着那个陪伴了我整个高中、轮子有些歪斜的黑色大行李箱,站在了写着“江城大学”四个遒劲大字的古老牌坊门下。崭新的学生证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
父亲就站在我旁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外套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单薄。他沉默地帮我卸下沉重的背包,里面塞满了母亲为我购置的生活用品。他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看着眼前气派的校门和来来往往衣着光鲜、朝气蓬勃的学生,眼神里有欣慰,有感慨,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寄托。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我肩骨微疼。“小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混着长途汽车的疲惫,“进去了,好好念。大学里的道道咱不懂,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他没直接提学费的事,但我心里滚烫,像吞了一颗烧红的炭火。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两个月前的盛夏,高考成绩刚出来不久,我接到了录取通知书。那份喜悦还没来得及扩散,看到学费和生活费那一栏的数字,家里的空气骤然凝固了。父亲只沉默地抽了半夜烟,第二天天不亮就扛着那副用了多年的扁担和绳子出门了。他和母亲,我那一向瘦弱畏寒的母亲,硬是在县城那个尘土飞扬、噪音震天的工地搬了整整三个月的砖。我暑假回去看过他们一次,工棚闷热,他们蜷在简陋的板床上,父亲摊开的手掌像两块粗糙的砂纸,布满深紫色的血泡和厚厚硬硬的黄茧,裂开的口子清晰可见。母亲的手指也变了形,指甲缝里是洗不尽的泥沙颜色。她低着头,小声说:“不累,看着你出息,一点不累。”那三个月的汗水,每一滴都沉重地砸在我心上。
“宿舍在哪边?”我压下翻涌的酸涩,故意岔开话题,声音闷闷的。父亲指了个方向,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才转身,背影很快消失在金黄树叶铺就的甬道尽头。
最初的几天被新生琐事填满,领军训服、体检、开班会,我像一个被程序驱动的齿轮,沉默而高效地运转着。巨大的落差感让我难以适从——这里同学的见识谈吐,他们随手用的电子产品品牌,谈论的假期旅行经历,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倒影。我大部分时间躲在角落,拼命消化着专业术语和崭新的知识体系,像一个小心翼翼闯入陌生森林的旅人。
命运的拐点出现在一个同样铺满阳光的下午。在图书馆二楼靠窗的区域,高大的木质书架像沉默的巨人,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带着历史沉淀感的墨香。光线穿过高大的窗棂,在蒙着些许灰尘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块。我焦急地在编号为TP的架子间穿梭,眼神快速扫过一排排书脊。就在一个急转弯处,“砰”的一声闷响,我的胳膊肘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柔软的身体。
“哎呀——” 伴随着一声低低的惊呼,一个抱在怀里的书本山轰然倒塌,《宏观经济学原理》、《财政学导论》、《国际金融学入门》……花花绿绿的硬壳书散落一地,砸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声响,瞬间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宁静。几个安静看书的学生闻声不满地抬头张望。
我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惊慌失措地连连道歉:“对…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弯下腰,手忙脚乱地胡乱去捡那些散落的书。
就在我捡起一本厚重的《微观经济学》,狼狈地抬头想递给对方时,视线撞进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她正蹲在地上,阳光恰好穿过窗棂,落在一缕从扎得并不严实的马尾辫里散落出来的柔软额发上,她蹙着秀气的眉,脸上有点懊恼,但看到我慌得像只受惊兔子的样子,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那双杏仁般的大眼睛里瞬间漾开一丝笑意,亮晶晶的,像是碎钻洒进了深潭,又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子。她没接我递过去的书,反而伸手从散落的书本里精准地扒拉出一本蓝色封皮的书,语气里带着点庆幸和后怕:“同学,撞一下没什么,谢谢你呀!真是救命了,这本《微观经济学》第87页夹着我的笔记本呢,上面的笔记可重要了,要是丢了,我期中考可就完蛋啦!”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鲜活的生命力。
这就是张清欢。江城大学经济学院新生里,后来以勤奋和聪慧闻名的“学霸”。
而我,陈远,一个机械工程专业的标准直男,脑袋里塞满了齿轮、轴承、电路图,面对“边际效用递减”、“博弈论纳什均衡”这些词汇,像是听天书,连最基本的“机会成本”概念都常常在脑子里打架,背得磕磕巴巴。这巨大的知识壁垒,本该把我们隔成两个星球的人。
然而,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鸿沟。从那次图书馆“事故”后,我们便常常“偶遇”在图书馆——后来我知道,那更多的是她的刻意为之。她总能在三楼的非经济类区域找到那个在《机械制图》和《材料力学》重压下苦苦挣扎的我,然后理直气壮地抱着她的专业书过来“请教”。她会说:“陈远,我觉得你讲题的方法特别清楚,再给我讲讲这个图形怎么看三视图吧?顺便说说这个螺栓连接强度咋算?”每次讲完,她总会扬起灿烂的笑脸,真诚地说:“陈远,你知道吗?你解题的时候,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特别专注,拿笔划线、标注尺寸的样子,真是……特别帅!特别有力量感!”
这突如其来的赞美,每次都让我耳根发热,心跳漏拍。她明媚的笑容和话语,像冬日的暖阳,不期然地融化着我因家境差异和陌生环境筑起的冰墙。渐渐地,每周三下午变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我们总是默契地占据图书馆三楼最靠窗的那个安静角落。位置很好,窗外是几棵高大繁茂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摇曳的枝叶洒下来,在古朴厚重的橡木书桌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摊开她的《资本论》或曼昆的《经济学原理》,我则摊开我的《自动控制原理》习题集或艰深的《流体力学》。两张书桌自然地拼在一起,中间稳稳地摆放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可可,那是她从校外一家不起眼但味道极好的小店里带来的。香甜温热的可可气息氤氲在空气中,混合着书本的油墨香。有时我们专注读书,一两个小时都说不上一句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页的轻响。有时学累了,会默契地抬头,相视一笑,用手指蘸一点杯子外壁凝结的冰凉水珠,在光滑的木桌面上画个小小的鬼脸,或者写下刚刚学会的一个难懂的词汇。那水滴留下的圆形印记,在桌面上慢慢洇开、扩大,像是时间画下的温柔逗点。
感情就这样在“三明治”和学习小组的讨论中慢慢萌芽、滋长,像温吞水煮茶,不疾不徐,却渐渐浸透了彼此生活的每个缝隙。
真正的突破发生在大一下学期。一个周五的傍晚,她突然发来消息:“晚上七点,操场东南角,有惊喜!”语气里是掩不住的雀跃。
那个所谓的“惊喜”,是一场学生会组织的露天电影放映,放的是经典的《罗马假日》。四月的晚风带着料峭的寒意,操场中央架起了巨大的白幕,投影的光束切开夜空。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坐在自带的垫子或小板凳上,或干脆席地而坐,空气中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和青春的喧嚣。我和张清欢挤在一个薄薄的旧床单上,她带了一件宽大的连帽棉袄,一人盖着一只袖子。
影片里,天使般的赫本穿着圣洁的白裙,在罗马古老的街道上奔跑,裙裾飞扬,笑容明媚无邪。男主角派克骑着摩托车载着她穿越市集。操场上响起一阵阵会心的笑声或惊叹。当电影进行到赫本饰演的安妮公主站在真理之口前,调皮地假装手被咬掉时,男主角乔惊慌失措地冲过去抱住她,那一刻,情愫在罗马温润的夜色里无声蔓延。
就在这个经典又浪漫的片段,幕布上柔和的月光映衬着他们的剪影。张清欢忽然轻轻地转过头来,她的侧脸在巨大的白色荧幕反射出的微光下,显出柔和的轮廓,鼻尖挺翘,睫毛纤长。她没看电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里倒映着屏幕闪烁的光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不易察觉的迷茫和期待: “陈远,你觉不觉得,安妮公主其实是个甜蜜又危险的大麻烦?”她顿了顿,呼吸似乎更轻了,“那…要是以后,我也变成像她那样……有点任性,有点不切实际的大麻烦,你会不会…就不要我了?”
晚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发水清香。操场上的哄笑声、电影的台词声似乎都瞬间被拉远,变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清澈的眼睛和那句轻轻飘落的问句,还有我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月光仿佛带着魔力,落进了她的睫毛间隙,给那纤细的弧线镶上了一圈细碎的银边,美得像个易碎的梦。
一股莫名的勇气猛地冲上头顶。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我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在隔着那件厚棉袄的衣袖下,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她的。那手冰凉柔软。我的手掌用力地,带着一丝莽撞的确定,覆盖了上去,握住了那只有些微凉的小手。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挣脱。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噪音: “不会。” 我感觉我的脸在燃烧,幸好有夜色掩护,“你只管麻烦。我给你……当骑士。” 这个词从我嘴里说出来,有点中二,却是我那一刻能想到的最郑重的承诺。骑士,就意味着守护,意味着为她去面对一切的“恶龙”,哪怕这条“恶龙”只是未来生活的琐碎和艰辛。
那一刻,她眼里的星光似乎瞬间被点亮了,嘴角扬起无法抑制的甜蜜弧度,然后迅速地把头扭了回去,假装专注地看向荧幕,只是那只被我握住的手,悄悄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
电影的后半场演了什么,我几乎完全没看进去。只记得赫本那身优雅的白裙反复闪过,以及握在掌心里那只越来越温暖柔软的手。那天晚上,我骑着那辆二手的自行车载她回宿舍。她坐在后座,双手轻轻环着我的腰。初夏的风带着梧桐树叶的清新味道,还有她发间的淡淡馨香,温柔地拂过脸颊。
回到男生宿舍楼时,我的脚步像踩在云朵上。刚推开门,迎接我的就是室友大刘挤眉弄眼的怪笑。他一巴掌拍在我背上,力气大得让我一个趔趄:“行啊陈远!终于开窍了!刚才楼下我都看见了!你小子够可以,闷声干大事儿啊!是经济学院那个院花级的学霸吧?赶紧的,请吃饭请吃饭!”
我的耳朵烫得像是要烧起来,连脖颈都红了一片。我含糊地应着,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回到自己的书桌前,我小心地掏出那个屏幕已经磨花的旧手机,翻出我和张清欢的聊天记录。其实内容乏善可陈,大多是关于自习时间、题目请教、甚至她抱怨食堂哪个窗口的菜又咸了。但那一页页的文字,此刻却像裹着蜜糖。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从最开始的简单寒暄,到后来的互相调侃,再到近期的、带着小试探和甜蜜的分享与依赖。那些平平无奇的文字组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看着她发过来的一个可爱的表情包,或者一句撒娇似的“明天早上帮我占个座嘛”,都会让我傻笑半天。指尖在那个简陋的塑料触控板上滑动摩擦,直到屏幕微微发热。
手机屏幕顶端突然弹出一条新的推送,是微信运动消息。我点开看,无意中点开了她的头像,她的朋友圈封面就这样撞进了眼帘。没有她的自拍,没有绚丽的风景,只有一张有些糊的照片,显然是抓拍的。照片里的背景是我无比熟悉的地方——我们专业那个略显老旧、永远弥漫着机油和焊锡味道的实验室。照片聚焦在我的背影上,穿着学校发的深蓝色工装实训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小臂,正埋首专注地调试一个布满各种按钮和线路的复杂示波器面板。而镜头的前景,有一抹模糊的、鹅黄色的衣角,是她的手臂环了过来,试图稳定住晃动的手机。那抹温暖的黄,和照片整体因抖动而失焦形成的虚化光晕融合在一起,柔化了实验室冷硬的线条,让整个画面都笼罩在一种奇特的、暖融融的质感里。
配文简短,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巨大而持久的涟漪: “我的工程师先生。” 那个瞬间,所有的忐忑、自卑都暂时消失了。我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张模糊却无比温暖的照片,看着那个“我的”后面紧跟着的“工程师先生”,感觉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而踏实的幸福充盈。窗外的梧桐树影在月色里摇曳,风声中仿佛带着浅唱低吟。一个声音在心底清晰地响起:就是她了。那个在书海里撞翻她书本的瞬间,命运早已悄然落笔。
大二的冬天,格外寒冷。江南湿冷的空气带着针扎般的穿透力。圣诞节前,学校放了短假。偌大的校园一下子空荡起来,只剩下寥寥几个留校的学生,宿舍暖气时断时续,像个矜持的玩笑。
那个周末,我拉着张清欢去了市里新开的、号称有“北欧暖冬氛围”的咖啡馆。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室外的寒意,屋内暖黄灯光,松木香气氤氲,温暖的咖啡香混合着新鲜出炉的松饼甜香,暂时构建了一个避风港。我们窝在角落一张宽大的双人沙发里,共享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像两只依偎着取暖的小动物。她靠在我肩膀上,脸蛋埋在我颈窝里,鼻尖冰凉,呼出的气息却带着草莓奶糖的温热甜香。
气氛舒适而慵懒。她像只满足的猫,手指无意识地在我的掌心画圈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窗外的霓虹开始模糊闪烁,她才忽然开口,声音从羽绒服的厚料子下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诶,陈远…”
“嗯?”我低头,下巴轻轻蹭着她柔软的发顶。
“跟你说个事儿…那个…我妈昨天打电话来了,”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她知道…知道我俩的事了。”
我的心跳没由来地一滞。“阿姨…说什么了?”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我怀里,声音愈发含糊:“我妈说…谈恋爱是可以啦…”我的心刚稍微放下一点,就听到下一句,“……但是结婚不行。” 四个字清晰落地,像石子砸在冰面上。
我愣住了,血液似乎瞬间涌向了大脑。暖气带来的温暖骤然抽离,刚才的温馨甜蜜荡然无存。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紧绷。“为…为什么?”声音干涩。
她在羽绒服下拱了拱,抬起头,眼睛在昏暗中闪着亮光,努力想笑,嘴角却有点僵硬,眼神里带着些微的躲闪和安抚:“哎,你别急呀!她…她就是怕你没担当呗,”她语气故作轻松,“你想啊,她现在快要退休了,就我一个女儿,肯定担心嘛…毕竟…” 她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你现在一个月生活费才一千五呢…”
最后这句轻飘飘的话,却像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我的胸口!呼吸一窒。又是钱。这个现实而冰冷的字眼,像个甩不掉的影子,从入学就一直困扰着我。父亲扛扁担的身影,母亲变形的手指,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一股强烈的羞愤混合着无力感瞬间攫住了我。
“担当”…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是不菲的生活成本,是看得见的房子车子,是彩礼五金,是养家糊口。
她觉察到我的沉默和僵硬,立刻伸手环住我的腰抱得更紧,语气带着软糯的撒娇,试图补救:“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知道你很努力啊!我妈就是…就是老思想,你别多想…”可那眼神里无法掩饰的担忧,如同冰层下的暗流。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酝酿已久的冲动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我几乎是带着一种悲壮的冲动,猛地抽回被她环住的手,不顾她愕然的目光,用力地从贴身的内侧衣袋里,掏出一张还带着体温的、有些磨损的银行卡。那卡片薄薄的,塑料感很强,握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有千斤重。
这张卡,是我这两年来拼命榨取自己的所有可能性换来的。连续两个学年拼了命拿到手的国家奖学金一等奖,学院里的每一项不产生费用的学科竞赛都挤破头去参加只为那一点可怜的奖金,还有每个寒暑假在工地、在超市、在维修铺打零工积攒下来的。厚厚的一沓纸币,汇集成这张薄薄的塑料卡片。
我把卡不容拒绝地、重重地塞进她温热柔软的手心。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想要推开。“清欢!”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喉结滚动着,“拿着!”
她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震惊地看着我,又低头看看手里那张不起眼的工行卡。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
宁昭靳翊寒《山高水长不远送》完结版免费阅读_山高水长不远送全文免费阅读
当女配看见弹幕后,被病娇男主强制爱了(黎雪黎雪)最新好看小说_无弹窗全文免费阅读当女配看见弹幕后,被病娇男主强制爱了黎雪黎雪
爱尽时,雪落无声(傅承霄傅承霄)完结版免费小说_热门完结小说爱尽时,雪落无声(傅承霄傅承霄)
光错系断蓬之舟沈煜谢晚烟已完结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光错系断蓬之舟(沈煜谢晚烟)
妄茧缠春终化蝶许念清许念清完结好看小说_无弹窗全文免费阅读妄茧缠春终化蝶(许念清许念清)
出卖老公的二次爱情金多多江叙白全文免费阅读_热门小说大全出卖老公的二次爱情金多多江叙白
三色表公司(冰冷秩序)小说推荐完本_全本免费小说三色表公司冰冷秩序
糖尿病可以治愈吗?王晓明王晓明完结版小说_最新章节列表糖尿病可以治愈吗?(王晓明王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