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有时尽,张老栓已经很努力了。——我们村十年没下过透雨了,地裂得能吞下娃娃。
灶王爷那张被油烟熏得黢黑的脸,在神龛里模糊不清。
张老栓把最后半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供上去,那薄薄一层汤水,
几乎瞬间就消失在干裂的碗缝里,像被渴死的大地一口吞了。十年了,
天上那日头像被钉子钉死了,毒辣辣地悬着,一丝风也没有。村外那条河,
如今只剩下一道道龟裂的河床,深得能囫囵吞下个娃娃。地里的土,焦黄,板结,
一脚踩上去,腾起呛人的灰烟,裂缝张着贪婪的口子,像是要吸干人最后一口活气儿。
“栓子,”女人在身后叫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供……供上了?”张老栓没回头,
喉咙里滚了滚,只“嗯”了一声。
他不敢回头看她那双深陷下去、却还努力燃着一点微弱火苗的眼睛。四个孩子的坟头,
就在屋后那片同样枯死的枣树林里,小小的土堆,像大地鼓起的几个绝望的脓包。
上个月那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瘟病,快得吓人,像一把无形的镰刀贴着地皮横扫过去。
大妮、二柱、三丫、四狗子……他们小小的身子,滚烫了几天,就在同一晚,
像被霜打蔫的菜苗,悄无声息地没了。“老天爷……是真不给人活路啊。”女人挨着他蹲下,
冰凉的手攥住他粗粝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的肩膀抖得厉害,却发不出像样的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噎,断断续续,
像破风箱在拉。张老栓反手死死攥住她的手,骨头硌着骨头。他仰起头,
对着那晒得人眼发黑的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子味:“走!咱走!
死也死在外头!”逃荒的路,长得没有尽头。黄土地被晒得滚烫,一脚踩下去,
烫得脚底板钻心地疼。他们像两片被风刮着的枯叶,跟着一群同样失了魂的人,
往听说有水有粮的大地方挪。女人几乎是被张老栓半拖半背着,
她的力气早被那四个小坟包抽干了,只剩下一点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两条腿机械地往前迈。
不知走了多少天,终于看见了城墙。高大的青砖门楼像个巨大的怪物张着嘴,
城门口黑压压挤满了人,哭声、骂声、哀求声混成一片嗡嗡的浊浪。守城的兵丁捂着口鼻,
像驱赶苍蝇一样挥舞着棍棒,把那些挤得太近、身上带着异味的人粗暴地推开。“滚远点!
城里没地方装你们这些臭要饭的!”“老爷行行好,给口水喝吧……”张老栓死死护着女人,
在人群里艰难地往前挤。女人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上,嘴唇干裂得翻起了白皮,
眼神空茫茫的。他瞅准一个兵丁转身的空档,猛地扑过去,膝盖砸在滚烫的地上,
发出“咚”一声闷响。“军爷!军爷开恩!”他嘶哑地喊着,额头重重磕在滚烫的尘土里,
“求您给个活路!给点活儿干!我婆娘……她快不行了!我们……能干活!啥苦活累活都行!
”他一边磕头,一边把怀里最后几个干硬的、带着馊味的糠菜团子掏出来,双手高高捧着,
像是捧着自己最后一点希望。那兵丁皱着眉,厌恶地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东西,
又看看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男人和他身后那半死不活的女人,
大概是觉得这一对儿实在榨不出什么油水,又可怜得刺眼,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
指向城墙根下另一处更小的门洞:“滚那边去!城东李家正庄上缺个掏粪扫院子的,
算你们命大!”李家后厨的院墙高得挡住了大半边天。他们被领进厨房旁边一个低矮的披厦,
里面堆满了柴草,散发着一股潮湿霉烂和油烟混合的怪味。管事的老张头捏着鼻子,
瓮声瓮气地指着墙角一小块地方:“喏,就这儿,夜里别点灯,弄着火了,
把你们俩填进去都赔不起!白天厨房的活儿干完了,再干园子里的杂活!主家积善,
管你们两口子一天两顿稀的,工钱……先欠着!”这柴草堆,就是他们的窝了。
张老栓和女人缩在角落,身下是扎人的麦秸。女人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的,
还是病的。他摸索着,把几把相对柔软的干草铺在她身下,
脱下自己那件同样破得不成样子的褂子,盖在她身上。“杏儿,”他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脸颊,“到了……有地儿了。歇着,能活。”女人没说话,
只是更紧地蜷缩起来,脸埋进那带着他汗味的破褂子里,肩膀无声地耸动。
张老栓靠着冰冷的土墙,听着外面厨房隐约传来的锅碗瓢盆声,
闻着那飘进来的、勾魂摄魄的食物香气,胃里一阵绞痛。他闭上眼,
黑暗里却全是孩子们最后烧得通红的小脸。一滴浑浊滚烫的东西,砸在他布满老茧的手背上。
日子就在这油烟弥漫、永远充斥着呵斥和碗碟碰撞声的角落里一天天熬过去。
张老栓像一头沉默的老牛,掏着永远也掏不完的臭气熏天的茅坑,
挑着沉重的水桶往返于井台和厨房,劈着永远堆成小山的柴禾。女人则像个幽灵,
在厨房里帮着择菜、刷洗那堆积如山的油腻碗碟,双手泡在冷水里,冻得又红又肿,
裂开一道道渗血的口子。她的话越来越少,眼里的光也黯淡得像将熄的油灯。那天傍晚,
张老栓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回来,正撞见女人扶着柴草堆,剧烈地干呕。
昏黄的暮光从破窗棂里透进来,映着她蜡黄的脸。“咋了?”他心头一紧,
赶紧过去拍她的背。女人呕了半天,只吐出一点清水。她抬起头,
脸上竟浮起一丝久违的、奇异的光彩,那光彩微弱,却像绝望的深潭里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漾开一圈涟漪。她看着张老栓,嘴唇翕动着,声音轻得像耳语:“栓子……好像……又有了。
”张老栓像是被雷劈中了,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嗡嗡作响。他张着嘴,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有……有了?”女人点点头,眼里那点微光在跳动,
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希冀。“好!好哇!”张老栓猛地一把抱住女人,
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骨头里。他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
那笑容先是僵硬,然后一点点放大,最后变成一种近乎傻气的狂喜,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
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老天爷!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给咱留了条根!留了条根啊!
”接下来的日子,那堆柴草似乎也变得没那么硌人了。女人依旧沉默地干着活,
腰身却一天天笨重起来。张老栓干起活来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劈柴的声音都比往日响亮了几分。偶尔歇息时,他会蹲在女人旁边,
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覆上她隆起的肚子,感受着里面那微弱却执拗的动静。昏暗中,
两人会相视一笑,那短暂的笑里,藏着太多不敢说出口的祈求和恐惧。
厨房里的人也渐渐习惯了角落里这对沉默的夫妻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孩子。
胖胖的厨娘有时会偷偷塞给女人一小块熬油剩下的油渣:“喏,补补身子,
生的时候才有力气。”女人总是默默地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嚼着,眼里含着感激的泪。
腊月里的风刀子一样刮着。女人临盆那晚,灶膛里的火苗被风抽得呼呼作响,
映得小小的柴房忽明忽暗。女人的呻吟声起初压抑着,渐渐变成了凄厉的嘶喊,
像受伤的野兽。张老栓被挡在门外,像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地在狭窄的院子里来回打转,
每一次听到里面骤然拔高的惨叫,他的心就猛地一抽。时间长得像过了一辈子。
门“吱呀”一声开了,接生的婆子佝偻着身子走出来,手上沾着暗红的血。
她脸上的皱纹在摇曳的灶火下显得格外阴沉,声音干巴巴的:“张老栓。
”张老栓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冲过去抓住婆子的胳膊:“我婆娘?娃咋样?
”婆子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眼神躲闪着,声音压得更低,
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张老栓心口:“胎位不正,卡住了!大人娃娃只能保一个!快说,
保大还是保小?”“轰”的一声,张老栓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眼前发黑,
几乎站立不住。保大?保小?杏儿枯槁的脸和那未曾谋面的小生命在眼前疯狂交错。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那婆子,喉咙里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和泪:“都要!我都要!你听见没有!我两个都要!!
”他像疯了一样想往屋里冲。婆子被他的样子吓住了,用力推了他一把:“你发什么疯!
由不得你!”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隔绝了里面更加微弱下去的呻吟声。不知过了多久,
门再次打开。婆子抱着一个用破旧布片裹着的小小襁褓,那襁褓安静得可怕。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把襁褓往张老栓僵硬的怀里一塞:“是个带把儿的。
你婆娘……没挺过来。血崩,止不住。”张老栓像根木头桩子杵在那里,
怀里的布包轻飘飘的,几乎没有分量。他低头,看见一张皱巴巴、青紫色的小脸,
眼睛紧闭着。厨房里昏黄的光落在他脸上,一片死寂的灰白。他没有哭,没有喊,
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蹲了下去,脊梁骨一节一节地弯折,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最后整个人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脸深深埋进那个猫儿似的、毫无生气的襁褓里。
肩膀剧烈地耸动,却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喘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瘆人。柴房里只剩下张老栓和他怀里的猫崽儿。
他管孩子叫“穗儿”,盼着这点微末的念想真能像田里的谷穗一样,好歹给口吃的,活下来。
穗儿瘦小得可怜,哭声也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猫,夜里总是惊悸不安。
张老栓白天把他用布条绑在背上,背着去掏粪、担水、劈柴。穗儿一哭,他就赶紧拍着哄,
嘴里胡乱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额头上急出一层汗。
孩子的哭声在寂静的午后或是主家待客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张老栓!
”管厨房的王管事叉着腰,堵在柴房门口,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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