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活到十六岁,只听过自己两种声音:捡柴火时枯枝在肩头噼啪断裂,
还有对着陶土小鸟呵气时,喉咙里嗬嗬的叹息,空洞得像风吹过破瓦罐。他生来就是哑巴,
柳溪村的风吹过他的耳畔,溪水流过他的脚边,鸟雀在他头顶的枝头喧哗,可阿默的世界,
始终被一道无形的厚茧包裹着,隔开了所有鲜活的声响。他像一株沉默的影子,
在柳溪村这片喧嚣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别人的言语于他,是水面上漂过的浮沫,能看见形状,
却永远尝不到滋味。他只能依靠双手,那双骨节分明、沾着泥土和草屑的手,笨拙地比划,
试图在寂静的深渊里架起一座沟通的桥。有时急切起来,额角的青筋会突突地跳,
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伴随着一串串汗珠滚落,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洇开深色的斑点。回应他的,往往是对面一张张写着困惑或怜悯的脸,
偶尔也有不耐烦的挥手。久而久之,阿默便习惯了。
习惯用那双清澈却总带着一丝怯意的眼睛看人,习惯抿紧嘴唇,
习惯把想说的话都压进心底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除了小莺。小莺是村里老画匠的独女,
她出现的时候,仿佛连柳溪村终日慵懒的阳光都变得跳跃活泼起来。
她的声音是阿默世界里唯一能“看见”的光。那不是简单的声响,是溪水流过卵石的清越,
是清晨鸟雀的第一声试啼,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直直地撞进阿默寂静的心底。
“阿默哥!”小莺的声音像一串银铃,总能轻易穿透人群的嘈杂,准确地落在他耳畔。
她从不嫌弃他笨拙的手势,反而会耐心地歪着头,
那双清泉般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他指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然后绽开一个理解的笑容。
有时她兴致来了,会坐在溪边光滑的大石头上,裙裾拂过青草,对着沉默的阿默唱起歌谣。
她的歌声不高,却像带着钩子,能牵动柳溪的水波,能拽住天上的流云。每当这时,
阿默就坐在稍远些的草地上,背靠着粗糙的树干,陶土小鸟被他粗糙的指尖摩挲得温热。
他仰着头,目光追随着小莺开合的唇瓣,追随着她脖颈处微微的颤动,
仿佛那些婉转的音符有了实体,正轻盈地落在他心上。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
在她乌黑的发辫和红润的脸颊上跳跃,那一刻,阿默的寂静世界里,
开满了无声的、绚烂的花。他所有的勇气,都倾注在指尖的泥土里。他花了整整一个春天,
在溪边湿润的泥地上,在灶火的微光里,一遍遍揉捏、塑形、烧制。
终于做出了那只掌心大小的陶土小鸟。形态笨拙,羽毛的纹理模糊,但它昂着头,
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入云端。阿默用布包了一层又一层,揣在怀里,
怀揣着擂鼓般的心跳和无声的渴望,走向小莺家那扇熟悉的柴门。他看见小莺坐在屋檐下,
手里摆弄着几根彩线,阳光给她周身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阿默的脸颊滚烫,
手指在衣襟上无意识地搓着,几乎要把那层粗布磨破。他鼓起全部的力气,想要抬起手,
想要比划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千百遍的邀约——一起去溪边,看新开的野花。“哐当!
”一声突兀的巨响从屋里传来,伴随着老画匠的怒斥和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小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像被寒霜打蔫的花。她飞快地瞥了阿默一眼,
那眼神里混杂着慌乱、歉意,还有一丝阿默读不懂的沉重。她没再说话,像只受惊的小鹿,
迅速转身跑进了屋里,轻轻带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门扉合拢的声响,
在阿默耳中放大了无数倍,沉闷地撞在他的心上。他站在门外,
手里紧攥着那只尚未送出的陶土小鸟。怀里的温热一点点散去,最终变得和他指尖一样冰凉。
夕阳把他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拖在地上,仿佛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他默默地把那只小鸟收回怀里,紧紧贴着胸口,那里空落落的,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柳溪村的日子像村口那架吱呀作响的老水车,缓慢地转着圈。小莺依旧会唱歌,
只是那歌声里,像掺了溪底沉沙,不再如往日那般清亮纯粹,常常唱到一半便无端低下去,
直至无声。阿默远远看着,看着她眼底那片越来越浓的阴翳,心中那口枯井里,
也沉淀下越来越深的忧虑。直到那个月圆之夜。那晚的月亮大得邪乎,惨白的光泼下来,
把整个柳溪村浇得一片银亮,亮得刺眼,亮得发冷。白日里熟悉的村舍、老树、草垛,
都在这无情的月光下显出一种陌生的、冷硬的轮廓。阿默躺在自家冷硬的土炕上,翻来覆去,
那块冰凉的陶土小鸟硌在胸口,白日里小莺躲闪的眼神和紧闭的门扉在他眼前反复晃动。
一种莫名的焦躁驱使他起身,像被那惨白的月光牵引着,披上外衣,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柴门。
月光下的村子静得骇人,连平日里最聒噪的蛙鸣虫唱都消失了,
只有他自己的布鞋踩在沙土路上发出的微弱沙沙声,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心上。鬼使神差地,
他沿着溪边的小路,一步步远离了沉睡的村落,走向了村外那片幽深的老林子。林子深处,
那棵不知活了几百年的老槐树,在惨白的月光下伸展着扭曲的枝桠,像一只向天索求的枯爪。
树根虬结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敞开着,深不见底。洞口边缘的泥土,
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湿漉漉的暗红色,仿佛吸饱了月光又无力承载。阿默的脚步停在洞口,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洞内涌出——混杂着陈腐的泥土味、某种奇异的甜腥气,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一种连空气都凝固了的死寂。他本该感到恐惧,掉头就跑。
可那死寂,却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他这颗本就浸泡在无声世界里的心。他迟疑着,
一步步挪近洞口,弯下腰,向内窥探。洞内并非完全黑暗,
有微弱的、幽绿色的光点在深处浮动,像夏夜里无数饥饿的萤火虫。
“哗啦——”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碎石滚落的声响从洞底传来。阿默的心猛地一缩,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就在这时,洞内深处,那幽绿的微光骤然晃动了一下,
一张脸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那绝不是人的脸。五官的轮廓依稀可辨,
但皮肤呈现出一种朽木般的青灰色,布满了龟裂的纹路,像是老树脱落的树皮。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深不见底的漆黑,仿佛能吸走所有的光亮。
它咧开嘴,露出一个弧度奇特的、极其僵硬的笑容,
两排细密尖利的牙齿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着寒光。阿默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存在,喉咙里嗬嗬作响,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跑,
双脚却像被无形的藤蔓缠住,钉在原地。
那树皮脸的主人——姑且称之为“商人”——动作却快得不可思议,
如同一道扭曲的影子滑过地面,瞬间就移到了洞口边缘。它并未完全现身,
只是探出半个身子,那枯木般的手爪却伸了出来,掌心向上摊开,无声地索要着什么。
它的目光,像冰冷的钩子,在阿默身上逡巡,
最终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衣襟下,正藏着那只陶土小鸟。
阿默被那目光盯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手指隔着粗布衣料,
死死攥紧那只小鸟。那是他仅有的、最珍贵的东西。
树皮商人黑洞洞的眼窝死死锁定着他捂住胸口的手,枯枝般的手指向前探了探,
几乎要触到他的衣襟。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无声的索取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
阿默感觉心脏快要冲破胸膛,喉咙里的嗬嗬声更加急促,带着绝望的嘶哑。
就在那枯爪几乎要碰到他衣襟的瞬间,阿默猛地闭上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怀里掏出那只温热的陶土小鸟。他不敢看,只是凭着本能,颤抖着,
将它放在了那树皮商人冰冷的掌心。触手冰凉坚硬,像碰到了一块深埋地下的石头。
商人枯瘦的手指立刻合拢,将小鸟攥住。它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迅捷。同时,
它那只一直垂着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掌心赫然躺着一只小小的、暗褐色的布袋,
布袋口用一根同样暗褐色的细绳松松系着。商人将那布袋递向阿默,枯木般的脸上,
那个僵硬诡异的笑容似乎加深了一分,黑洞洞的眼窝依旧死死盯着他,仿佛在无声地催促。
阿默脑中一片空白,恐惧和一种莫名的冲动撕扯着他。他不敢看商人的脸,
只盯着那只诡异的布袋。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布袋粗糙的表面,
带着一种非皮非布的奇异质感。他飞快地一把抓过布袋,冰凉的感觉瞬间渗入皮肤。
东西一到手,阿默如同被滚烫的铁块烫到,猛地向后弹开,转身拔腿就跑!
粗重的喘息撕裂了夜的死寂,布鞋踏在铺满月光的枯叶上,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他不敢回头,
只觉得背后那幽深树洞的方向,一股冰冷黏稠的视线如同实质,牢牢地黏在他的背脊上,
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他拼命奔跑,穿过沉寂的林子,跑过空旷的野地,
直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柳树模糊的影子撞入眼帘,才敢稍稍放慢脚步,
胸腔里那颗心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死死攥着那只诡异的布袋,粗糙的布料硌着掌心,
像攥着一块冰。回到家,反手死死闩上那扇破旧的柴门,阿默背靠着门板,大口喘着粗气。
月光从窗棂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块。他摊开汗湿的手掌,
那只暗褐色的布袋静静躺在掌心,在冰冷的月光下,像一枚不祥的茧。
解开那根暗褐色的细绳,布袋口张开。里面并非预想中的可怕活物,
而是十几粒……“种子”。它们极小,比芝麻还小一圈,形状不规则,
颜色是极深的、近乎墨黑的褐。每一粒都异常坚硬,在月光下泛着一种奇异的光泽,
不似金属,更不像玉石,倒像是凝固的、浓缩的……黑暗。阿默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
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弱的脉动,仿佛里面囚禁着某种沉睡的生命。
他茫然地看着这些奇特的种子。它们能做什么?商人用它换走了他视若珍宝的陶土小鸟,
难道只是戏弄?一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的情绪涌上心头。他走到屋角,
那里放着一个闲置的破陶盆,里面只有一些干裂的泥土。阿默犹豫了一下,挖开一小块土,
将布袋里的所有种子都倒了进去,又用土草草掩埋上。做完这一切,他甩甩头,
像是要甩掉这一夜的诡异,疲惫地倒在炕上,意识很快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一觉睡得异常深沉,像沉入了漆黑的湖底。当第一缕惨白的天光从窗缝挤进来,
刺得阿默眼皮发痒时,他迷迷糊糊地想要翻个身,喉咙深处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
“呃……”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他混沌的睡意!阿默猛地睁开眼,
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放大。他僵硬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滞了。
刚才……那是什么?那一声含混的咕哝……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试探着,
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喉咙肌肉生涩地牵动,从未使用过的声带绷紧、摩擦,
一个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的古怪音节艰难地挤了出来:“……啊?”声音刺耳难听,
像破风箱漏气。但这微弱、扭曲的声响,却像一道滚烫的熔岩,
瞬间冲垮了阿默心中那道沉寂了十六年的堤坝!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惧同时攫住了他。他猛地坐起身,
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又松开,再掐住。他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流声,像溺水者贪婪地呼吸空气。他急切地想再试一次,
想发出更清晰的声音,想喊,想叫!
“呃……啊……啊……小……小……”他笨拙地、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往外挤,
舌头僵硬得如同石块,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但那不再是无声的静默!那是声音!
是他自己的声音!尽管嘶哑难辨,却是真真切切地冲出了他的喉咙!阿默跳下炕,
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冲到墙角那个破陶盆前。盆里的土毫无变化,
昨夜埋下的那些诡异的种子,仿佛从未存在过。他蹲下身,
双手颤抖着抚摸着那粗糙的陶盆边缘,又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那里面,曾经是一片荒漠,
如今却涌动着陌生而狂野的生命力!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刚刚泛白的天空,
喉咙里滚动着不成调的呜咽和狂喜的嘶吼。他能说话了!他真的能说话了!
那树洞里的商人……那袋种子……不是梦!整整一天,
阿默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试探中。他躲在自家破败的小院里,
对着院角的歪脖子枣树,对着土墙上爬行的蚂蚁,对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发声。每一次笨拙的音节吐出,都像在荒漠里掘出一股甘泉。
声音依旧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石摩擦,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金属锈蚀般的质感,
但每一次尝试都让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柳溪村染成一片温暖的金红。阿默揣着一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
鼓起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巨大勇气,走向小莺家那扇曾对他紧闭的柴门。他要告诉她!
第一个告诉她!他不再是那个只能用手比划的哑巴阿默了!柴门虚掩着,院子里静悄悄的,
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阿默的心咯噔一下,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他走到窗下,
屋内传来老画匠低沉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如同秋风中飘零的枯叶。
“……找遍了……河边……林子……都没有……我的小莺啊……”声音哽咽,
被巨大的悲痛碾碎。阿默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冷的深潭。他悄悄凑近窗棂的一道缝隙,
向里望去。昏暗的屋内,老画匠佝偻着背坐在矮凳上,
手里紧紧攥着一件水红色的旧衣衫——那是小莺常穿的。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
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旁边站着几个村邻,也都唉声叹气,神情凝重。
说出去透口气……就再没回来……”“河滩边……只……只找到这个……”一个妇人哽咽着,
手里托着一枚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银铃铛,上面沾着湿泥。那是小莺系在发辫上的铃铛!
阿默认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阿默的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小莺……不见了?昨晚?月圆之夜?就在他……用陶土小鸟换来声音的那个夜晚?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像冰冷的毒蛇,倏然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柴堆上,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屋内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老画匠抬起红肿的泪眼,望向窗外。阿默对上那双被绝望浸透的眼睛,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
那个练习了千百遍的、想要呼喊小莺名字的音节,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死死堵在喉头,
灼烧着他的灵魂,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小莺家。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
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能说话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沾满了小莺失踪的冰冷露水,
变得沉重无比,如同枷锁。回到自己冷清破败的小屋,阿默像被抽掉了骨头,
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窗外的暮色一点点吞噬着光明,屋内陷入浓稠的黑暗。
他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喉咙里那股新生的、属于“声音”的奇异力量在涌动,
他却觉得它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那里。“小……莺……”他对着黑暗,用尽力气,
极其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铁皮。
就在这嘶哑的、属于他的“声音”落下的瞬间——屋内唯一的光源,
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小小的、用木炭简单勾勒的画像。那是小莺,
还是很久以前老画匠心情好时随手画的,线条稚拙,却抓住了小莺神韵的几分灵动。此刻,
在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中,那幅简陋的炭笔画像上,
小莺那双用炭笔点出的、原本只是象征性的眼睛下方,竟毫无征兆地,
缓缓洇开两道深色的水痕!如同两行无声流淌的泪水,顺着粗糙的土墙,蜿蜒而下,
在死寂的夜里,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湿痕!阿默如同被雷击中,浑身剧震!他猛地抬起头,
死死盯着那两行泪痕,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那绝不是幻觉!黑暗中,
他甚至能听到极其细微的、水珠滴落在墙根尘土上的“噗”声!他像是被烫到,
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那刚刚发出声音的地方。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恶心感从喉头直冲上来!他张开嘴,想要呕吐,
却只发出嗬嗬的干呕声。“不……不是……”他嘶哑地低吼,
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不是我……我没有……”他踉跄着爬起来,
像一头受惊的野兽,撞开摇摇欲坠的柴门,一头扎进了外面浓重的夜色里。
他跌跌撞撞地奔跑,穿过寂静的村巷,跑向村外那片开阔的打谷场。清冷的月光泼洒下来,
将空旷的场地照得一片惨白。他需要一个证明!证明这只是巧合!证明他的声音与小莺无关!
阿默跑到打谷场中央,猛地停下脚步。夜风拂过他汗湿的额发,带来刺骨的寒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他张开嘴,喉咙肌肉紧绷,尝试着,
用他那嘶哑艰涩的、仿佛从未属于过他的声音,去哼唱。哼唱那首他曾在溪边大石头上,
无数次看小莺唱过的、柳溪村流传最广的古老童谣。每一个音符的模仿都异常艰难,
声带如同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啮合,曲调破碎扭曲,不成腔调。
“月……月亮……光……光……照……照溪……塘……”嘶哑的、不成调的歌声,
如同垂死野兽的呜咽,在空旷死寂的打谷场上空艰难地飘散开去。起初,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有夜风吹过空荡谷场的呜咽。然而,仅仅过了几个呼吸——“嘎——!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鸟鸣,猛地撕裂了夜的死寂!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痛苦,
如同被利爪攫住了心脏!紧接着,仿佛引发了连锁反应,整个柳溪村,
——村口的老槐树、各家各户的屋檐下、溪边的柳林深处——无数鸟雀如同被噩梦同时惊醒!
它们疯狂地振翅,密密麻麻地冲向惨白的夜空,翅膀拍打空气的噗噗声连成一片闷雷!
无数尖利刺耳的、带着无尽悲鸣的鸟叫声汇聚成一股恐怖的声浪!“啾啾——嘎啊——!
”“咿——呀——!”这声音不再是单纯的鸣叫,
那是无数生灵共同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哀嚎!它们像没头的苍蝇般在低空乱撞,互相冲撞,
羽毛纷纷扬扬落下,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雪。整个村庄瞬间被这绝望的声浪淹没!
阿默僵立在打谷场中央,被这恐怖的一幕彻底吞噬。他那破碎的歌声早已停止,
可群鸟的哀鸣却如同最残酷的控诉,在他耳边疯狂炸响!他仰着头,
看着头顶那片被疯狂鸟群搅乱搅碎的惨白月光,如同坠入了无间地狱。他能说话了,
可这声音所到之处,只有小莺无声的泪水和群鸟绝望的悲鸣!
阿默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柳溪村死寂的黎明中游荡。群鸟的悲鸣早已平息,
但那种绝望的声浪仿佛还烙印在空气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不敢再开口,喉咙里那奇异的声音如同剧毒的蛇,每一次微弱的蠕动都带来蚀骨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走向村尾那座废弃的土地庙,那里是村里老乞丐临时的窝,
一个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破败的庙门半塌着,
里面弥漫着一股灰尘、霉烂稻草和劣质酒混合的刺鼻气味。老乞丐蜷缩在一堆破烂的草席上,
身上盖着看不清颜色的破布。他看上去比阿默记忆中更加枯槁,
像一截被岁月和风霜彻底榨干的朽木。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似乎对阿默的到来毫无反应。
阿默站在门口,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脚前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他张了张嘴,
喉咙里那股力量又开始不安地躁动,发出一点微弱的气流摩擦声。他死死咬住嘴唇,
把那声音咽了回去。他抬起手,十指僵硬地开始比划,指指自己的喉咙,
又指向小莺家的方向,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恐惧和求助的渴望。
老乞丐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阿默的脸上、手上。那目光起初是涣散的,
如同蒙尘的玻璃珠,但渐渐地,一丝锐利的光穿透了那层浑浊,像针尖一样刺了出来。
他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似的嗬嗬声,挣扎着想坐起来。阿默赶紧上前两步,蹲下身,
想扶他一把。老乞丐枯瘦如柴的手却猛地抬起,冰冷得如同铁钩,一把抓住了阿默的手腕!
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一个垂死老人。阿默浑身一颤。
“哑……哑哥儿……”老乞丐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枯骨,
“你……嗓子……能……能出声了?”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阿默的脖子,仿佛要穿透皮肉,
看清里面盘踞的东西。阿默用力点头,急切地又比划起来,指向小莺家的方向,
双手做出哭泣的动作,又指向天空,模仿鸟雀扑腾翅膀的样子。
老乞丐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恐惧和洞悉一切的绝望。
“晚……晚了……”他抓着阿默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是……是那……那树洞里的东西!”他艰难地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硬挤出来,
“它……它偷……偷声音!偷……偷魂儿!”阿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拳狠狠攥住,
瞬间停止了跳动。老乞丐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枯瘦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半晌,他才缓过气,声音更加微弱,
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凑近阿默的耳朵,
…像没沾过土的嫩芽儿……小莺……小莺那妮子的声音……就是那样的……”阿默浑身冰冷,
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小莺的声音……纯净如山泉……那商人……老乞丐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
眼神开始涣散,但他依旧死死抓着阿默的手腕,用尽最后的力气,
后几个字:“你的……喉咙里……种下的……是……是她的魂啊……”那只枯瘦如铁钩的手,
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松开,软软地垂落在肮脏的草席上。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睁着,
瞳孔却已扩散,定定地望着庙顶残破的蛛网,残留着无尽的恐惧和了悟。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尘埃在惨白的光柱里无声浮动。阿默僵在原地,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喉咙深处,那新生的声音之源,此刻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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