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苏怀瑾与别人并肩走过时,我知道时间已拉开彼此。她婚礼那天,
我躲在后排看着白纱飘动,仿佛十年前天文馆里她发梢掠过的星光。后来她常来我的书店,
却只买《小王子》,从不碰那本我写了十年的《给怀瑾的诗》。直到她葬礼结束,
我在抽屉深处翻出两枚钻戒——一枚刻着“念临春”,一枚刻着“苏怀瑾”。
养老院初雪那天,电视播报着她子女捐出的“神秘人”书信,念着我未送出的情诗。
我对着空气整理西装,微笑道:“怀瑾,这次换你等我了。”时间是个残忍的裁缝,
无声无息,就将生命里最光洁的锦缎裁剪成面目全非的碎片。
念临春站在“临渊书屋”略显昏暗的门口,玻璃门映出他有些模糊的影子,
鬓角已染上风霜的痕迹。他看见街对面,苏怀瑾正从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里下来。风很轻,
拂动她米白色风衣的下摆。驾驶座那边下来的男人绕到车尾,打开后备箱,
提出几个印着超市Logo的袋子,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他们并肩走着,
男人微微侧头对她说着什么,苏怀瑾便侧过脸去听,嘴角弯起一个念临春无比熟悉的弧度,
温婉又安静。隔着一道街,隔着十年流淌无声的光阴,
念临春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名为“时间”的洪流,冰冷湍急,
瞬间冲垮了所有自欺欺人的沙堡。这就是诗里写的,“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我知道,
时间已经拉开了彼此”。橱窗玻璃冰凉,贴着他微微发热的额头。他默默地看着,
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夹缝里的孤魂野鬼,看着那两个人影穿过人行道,
消失在对面小区修剪整齐的绿植后面。一种深沉的、早已习惯却依旧尖锐的钝痛,
缓慢地碾过心脏。他拉开店门,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在空旷安静的书店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对他这份狼狈窥视的一声无情嘲笑。
“临渊书屋”是他的堡垒,也是他的囚笼。一排排高耸的书架沉默矗立,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和油墨特有的、混合着尘埃的沉郁气味。他走到最深处靠窗的那个位置,
那里放着一张笨重的老式橡木桌,是他收来的旧物。桌上摊开着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
深蓝色的封皮已经磨损得露出了底色。旁边,压着一枚小小的、金黄色的银杏叶书签,
叶脉清晰,边缘有些微卷,那是十年前某个秋天夹进去的,早已彻底脱水,
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他坐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笔记本粗糙的页缘,那里面,
是他十年间断续写下的句子,断章,不成篇的絮语,写给同一个名字——苏怀瑾。
笔记本的扉页上,是他用钢笔工整写下的书名:《给怀瑾的诗》。墨迹已有些黯淡。
他翻到最新的一页,纸张是空白的。窗外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
将他孤零零的身影投在身后冰冷的书架上。他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那句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卡在他的喉咙里:“抹不掉今生的记忆,伴着苦涩的美丽,
落花般飘去,一点一滴,把我的情感珍藏到心里。”字迹落下,
每一个笔画都沉重得拖拽着他的呼吸。念临春的大学时代,色调是明亮而忧伤的蓝,
像夏日午后无云的天空,纯粹得近乎透明,却又空旷得令人心慌。那时他十九岁,清瘦,
沉默,像一棵生长在图书馆僻静角落的植物。而苏怀瑾,是照进那角落的一束光。
第一次清晰地记住她,是在天文社组织的一次观测活动上,在市郊那座小小的天文馆。
穹顶模拟的星空璀璨流转,美得不真实。人群聚集在中央巨大的望远镜周围,兴奋地低语。
念临春习惯性地站在人群的最边缘,背靠着一根冰冷的罗马柱。然后,他就看见了苏怀瑾。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独自站在离他不远的另一根柱子旁,微微仰着头,
专注地望着穹顶上缓缓移动的星图。馆内幽暗的光线温柔地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
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秀的鼻梁,再到线条柔和的下颌。几缕碎发从她耳后滑落,垂在颈侧,
随着她细微的呼吸轻轻拂动。那一刻,穹顶的星光仿佛真的落在了她的发梢上,
跳跃着细碎的光芒。念临春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像擂鼓般剧烈地撞击着胸腔。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在翻看手里那本厚厚的《天体物理学导论》,书页沙沙作响,
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无法从那个安静的身影上移开分毫。活动结束,人群涌向出口。念临春故意磨蹭到最后。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苏怀瑾却走到了他刚才倚靠的那根柱子旁,弯下腰,捡起了一样东西。
她直起身,朝他这边看过来,手里捏着的,正是他夹在书里做书签的那枚金灿灿的银杏叶子。
她微微歪了头,脸上带着一点探寻的笑意,声音清透得像山涧的泉水:“同学,
这个……是你的吗?”念临春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他张了张嘴,
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过去,
僵硬地从她摊开的、白皙的手掌里取回了那枚叶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她温热的掌心,
一股微弱的电流倏地窜过全身,让他猛地缩回了手。“谢…谢谢。”他终于挤出两个字,
声音低哑得厉害。苏怀瑾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
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不客气。这叶子很漂亮。”她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汇入了离去的人流。
念临春站在原地,紧紧攥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银杏叶,叶柄几乎要嵌进他的掌心。空气里,
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发间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这枚银杏叶,
后来就一直躺在他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成了他所有隐秘心事的见证者和起点。
机会像飘落的叶子,不期而至。几天后,念临春在一堂枯燥的公共选修课上,
再次看到了那个浅蓝色的身影。她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
给她专注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的心,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晕眩的喜悦攫住。
他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装作不经意地抱着书本,穿过一排排座位,
最终在她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的地方坐了下来。书本摊开在桌上,他却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身旁那细微的声响上——她翻动书页的沙沙声,笔尖划过纸张的轻响,
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服摩擦的窸窣声。他屏住呼吸,像一个在雷区行走的士兵,
生怕一丝多余的动静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靠近。下课铃响,人群涌向门口。
念临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苏怀瑾收拾好书本站起身时,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脱口而出:“苏…苏同学!”苏怀瑾停下脚步,
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眼神清澈明亮。念临春的脸又烧了起来,
他慌忙举起手里那本厚厚的《时间简史》,像是举着一面笨拙的盾牌:“那个…上次,
谢谢你帮我捡到书签。我…我叫念临春。”他语无伦次,笨拙得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苏怀瑾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他,脸上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哦,是你呀。不用谢的,
举手之劳。”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举着的书上,带着点善意的调侃,“你也喜欢霍金?
”“嗯…嗯!”念临春用力点头,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喜欢!
就是…有些地方还看不太懂。”“慢慢来,他的书确实需要点耐心。
”苏怀瑾的笑意更深了些。她看了看手表,语气带着歉意,“不好意思,
我下节课在另一栋楼,得先走了。”“好…好的!”念临春连忙点头,让开位置。
看着她浅蓝色的背影轻盈地汇入人流,他像个打完一场硬仗的士兵,浑身脱力地坐回椅子上,
才发现手心全是汗,而那本《时间简史》被他紧紧攥着,封面都起了褶皱。然而,
靠近的喜悦总是短暂,无形的壁垒却坚固如初。那次短暂的对话后,
念临春笨拙的靠近似乎并未能真正打破两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苏怀瑾温和有礼,
却也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他像一颗孤独的行星,努力地调整轨道,
渴望靠近那轮皎洁的月亮,却始终被无形的引力场推开。他会在图书馆“偶遇”她,
在她常坐的位置附近逡巡,最终却只敢隔着一排书架坐下。他会在食堂排在她后面的队伍里,
心跳如鼓,反复练习着简单的问候,却在轮到打饭时紧张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默默看着她和室友端着餐盘走向另一张桌子。他知道了她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
喜欢在傍晚去操场散步,喜欢学校后门那家奶茶店的原味珍珠奶茶……关于她的细节,
他收集得越来越多,像守财奴珍藏金币,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匣子去存放,
更找不到开启它的钥匙。那枚金黄的银杏叶书签,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笔记本的扉页。
每一次翻开,都像打开了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他的秘密花园,
里面盛放着那个天文馆幽暗星光下的侧影,选修课上阳光镀金的轮廓,
还有她温和干净的笑容。他会在夜深人静时,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些零碎不成章的诗句,
笨拙地描绘着心头的悸动和难以言说的渴望。“如果目光能缠绕成线,我愿编织成网,
只为接住你无意坠落的星光。”“图书馆的尘埃在跳舞,只因你翻动了书页。我屏住呼吸,
怕惊扰了这小小的奇迹。”“咫尺的距离,像隔着一道叹息。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的,
只有冰冷的空气。”这些滚烫的句子在纸页间凝固,成了无人知晓的化石。每一次落笔,
都伴随着一种甜蜜的酸楚和深刻的无力感。他渴望靠近,渴望倾诉,
渴望让那个名字的主人知晓这些为她而生的心跳。可现实的引力是如此沉重,
他的勇气总在关键时刻溃不成军。那份笨拙的喜欢,像一件精心缝制却始终送不出去的礼物,
徒劳地积压在他心底,越来越沉,也越来越烫。大三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感席卷了校园。念临春自己刚退烧,
拖着还有些虚软的身体从校医院拿了药出来,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裹紧外套,
低着头匆匆走过连接宿舍区的林荫道。经过女生宿舍楼下时,
一个熟悉的身影和对话飘进了他的耳朵。“……瑾瑾,你真不去校医院看看?烧得脸都红了。
”是苏怀瑾室友的声音,带着焦急。“没事,睡一觉就好了。就是……嗓子疼得厉害,
药也吃完了。”苏怀瑾的声音传来,比平时沙哑许多,带着浓重的鼻音,虚弱得让人心疼。
念临春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他猛地抬头,看见苏怀瑾被室友搀扶着,
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往日明亮的眼睛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整个人都蔫蔫的,
像被霜打蔫了的花。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忍受着不适。一股冲动瞬间攫住了念临春,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强烈、更加不顾一切。他几乎是跑回了自己的宿舍,翻箱倒柜,
找出自己刚领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又想起她说嗓子疼,
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珍藏的那盒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据说效果极好的喉糖也塞进了袋子。
做完这一切,他抓起袋子就往外冲。跑到女生宿舍楼下,他停住了。
晚自习结束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宿舍楼门口灯火通明,
的女生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气喘吁吁、手里攥着药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口打转的男生。
刚刚那股不顾一切的冲动潮水般退去,熟悉的羞赧和胆怯再次将他淹没。他不敢上前叫门,
更不敢托人转交。寒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念临春焦急地踱着步,
目光扫过宿舍楼侧面那堵不算太高的围墙。一个念头像野草般疯长起来。他咬咬牙,
绕到宿舍楼侧面昏暗的角落。左右看看无人,他把装着药的袋子小心地塞进外套里侧的口袋,
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围墙冲去,双手扒住墙头,脚蹬着粗糙的墙面,笨拙而狼狈地往上爬。
冰冷的砖石摩擦着他的手掌和膝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心跳如雷,一半是用力,
一半是恐惧和羞耻。终于翻了上去,他趴在墙头,剧烈地喘息着。
楼下是女生宿舍内部的小路,此刻空无一人。他迅速掏出药袋,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
辨认着苏怀瑾宿舍的窗户——三楼,靠东边第二个。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
将那个小小的药袋朝着那扇窗户的方向抛了过去。袋子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啪”的一声,
不轻不重地落在了那扇窗户下方窄窄的水泥窗台上,稳稳停住。念临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随即又紧张起来,生怕被人发现。他像做贼一样,手忙脚乱地从墙头滑下去,
落地时一个踉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钻心的疼。他顾不上查看,一瘸一拐地逃离了现场,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肋骨。第二天,他拖着隐隐作痛的膝盖去上课。
课间休息时,苏怀瑾走到了他的座位旁。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眼睛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念临春,”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很清晰,带着真诚的笑意,
“谢谢你昨晚的药,还有喉糖。很管用。”念临春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慌乱地摇头:“没…没什么…应该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目光慌乱地落在自己摊开的课本上。“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喉糖的?”苏怀瑾好奇地问。
“我…我刚好路过…听见你说嗓子疼…”念临春的声音越来越低,头也埋得更深了。
苏怀瑾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没有再追问,只是温和地说:“总之,谢谢你啦!帮了大忙。
”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上课铃响了。她对他笑了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念临春抬起头,看着她走向座位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送药成功的隐秘喜悦,
有被她亲自道谢的激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那句“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喉糖的?
”像一个微小的针尖,刺破了他心底那个鼓胀的、名为“靠近”的肥皂泡。
他终究只是一个“刚好路过”的陌生人。膝盖的淤青在隐隐作痛,
提醒着他昨夜那场狼狈的“壮举”,更衬得此刻这份疏离的感谢,像一杯掺了冰碴的温水。
毕业季的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尘埃和栀子花过于浓郁的甜香。
校园广播里循环播放着煽情的歌曲,穿着学位服的身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合影,
笑声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念临春穿着宽大的学士服,手里捏着卷成筒的毕业证书,
像一尾离水的鱼,茫然地漂浮在喧闹的人潮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
一遍遍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在礼堂侧门通往后台的走廊拐角处,他看到了苏怀瑾。
她正和几个同学站在一起,似乎在等待上台表演。她也穿着学士服,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
却掩不住那份清丽。她微微低着头,手里捏着一张节目单,侧脸在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下,
显得格外沉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游离。念临春的心猛地一缩。
他悄悄退到一根巨大的罗马柱后面,将自己隐在阴影里。他看见苏怀瑾抬起头,
目光投向喧闹的礼堂内场,眼神有些空茫,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又似乎只是茫然地看着。那眼神里,有对未来的憧憬,有对离别的感伤,
似乎还有一丝……念临春不敢深究的,如同薄雾般笼罩的失落?就在这时,
后台负责组织的同学大声喊了起来:“下一个节目准备!苏怀瑾,独唱《红豆》!快点,
到你了!”苏怀瑾似乎被惊醒,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气,
脸上迅速挂起一个得体的、带着点紧张的笑容。她将手里的节目单匆匆塞给旁边的同学,
整理了一下学士服的领子,快步走向通往舞台的入口。
念临春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几乎无法呼吸。他像被某种力量驱使着,
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贴着冰冷的墙壁,
悄无声息地、极其迅速地挪动到舞台厚重的侧幕布后面。这里光线更加昏暗,
弥漫着灰尘和陈旧布景的味道。他能清晰地听到前台主持人报幕的声音,紧接着,
柔和的追光灯亮起,台下传来一阵期待的掌声。前奏缓缓流淌出来,
是那首熟悉得刻骨铭心的《红豆》。念临春屏住呼吸,从幕布一道微小的缝隙里望出去。
苏怀瑾站在舞台中央的追光灯下,那身宽大的黑色学士服此刻竟奇异地衬托出她的单薄。
她握着话筒,开口唱出第一句:“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声音依旧清透干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的颤抖。
追光灯的光柱将她笼罩,像一座透明的水晶牢笼,隔绝了她与台下喧嚣的世界。
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黑压压的人群,投向礼堂后方某个虚无的远方。“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她的歌声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哀伤。
念临春躲在厚重的幕布后面,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他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翻江倒海般的酸楚和冲动。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冲出去!冲到她面前去!告诉她!告诉她这四年的目光追随,
告诉她笔记本里那些滚烫的诗句,告诉她翻墙送药的夜晚膝盖的疼痛,
告诉她此刻他躲在幕布后快要窒息的心跳!告诉她“如果有来世,不想再错过你”!
他的身体绷紧,脚尖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分,几乎要冲破那层厚重的绒布。然而,
就在他几乎要付诸行动的瞬间,苏怀瑾的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侧幕布的方向。
那目光依旧是空茫的,没有焦点,像穿透了幕布,穿透了他,投向更远的地方。
但就是这一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熄了念临春心头那簇不顾一切的火苗。
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巨大的失落和自嘲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他在期待什么?一个在舞台中央歌唱的女孩,一个即将奔赴璀璨前程的未来,
和他这个躲在阴暗幕布后、连毕业去向都尚未完全落定的、沉默的影子?他那点笨拙的喜欢,
沉重地压在自己心头,于她而言,或许轻如鸿毛,不,或许根本从未存在过。“可是我,
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苏怀瑾的歌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穿透幕布,
像冰冷的针,扎在念临春的心上。他最终没有动。像一个被钉在原地的囚徒,
眼睁睁看着那束追光灯下的身影,看着她唱完最后一个音符,看着她微微鞠躬,
然后在潮水般的掌声中,一步步退入后台的黑暗,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幕布缝隙透出的光暗了下去。念临春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面,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里那张被他攥了一路的毕业证书,早已皱得不成样子,
边缘被他无意识的力道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他低下头,看着地上厚厚的灰尘,
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在昏暗的角落里回响。那一刻,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这首歌的结束,永远地落幕了。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迅速吞噬了他。十年光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容颜,
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沉淀成沉默寡言的书店老板。
念临春的“临渊书屋”成了这条老街上一个固执的坐标,守着缓慢流淌的时光。他依旧清瘦,
只是眉宇间多了些挥之不去的沉郁,像一本合拢太久、书页微微泛黄的书。
苏怀瑾婚礼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念临春沉寂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澜,
随即又沉入更深的死寂。他没有收到请柬,理所当然。那个名字,连同与之相关的一切,
早已被他封存在记忆最深处,轻易不敢触碰。然而,婚礼那天下午,鬼使神差地,
他还是锁了书店的门,坐上了一辆开往城市另一端的公交车。酒店门口花团锦簇,
巨大的婚纱照海报在阳光下闪耀着过于幸福的光芒。念临春远远地站着,
像一个误入别人盛宴的局外人。他看着宾客鱼贯而入,看着婚车驶来,
看着穿着笔挺西装的新郎满面春风地挽着新娘下车。隔得太远,他看不清苏怀瑾的表情,
只看到那身洁白的婚纱在阳光下刺眼地反光,长长的拖尾如同流动的星河。
他绕到酒店侧面的一个小花园入口,那里隔着低矮的灌木丛,
能远远望见宴会厅明亮的落地窗。宾客们已经落座,仪式即将开始。
念临春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背靠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将自己隐在浓密的树荫里。
透过明亮的玻璃窗,他能看到宴会厅里的景象。终于,在司仪饱含感情的声音中,
那扇门打开了。苏怀瑾挽着她父亲的手臂,缓缓步入。追光灯打在她身上,
那身繁复洁白的婚纱将她包裹,头纱垂落,遮住了她的面容。念临春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冰冷的玻璃,隔着十年漫长的时光,那抹纯白的身影,
与十年前天文馆穹顶星光下那个仰望星空的浅蓝色侧影,
与毕业晚会舞台追光灯下唱着《红豆》的单薄身影,猝不及防地重叠在了一起!
时光仿佛被按下了倒流键,又像是被彻底撕裂。十年前,那星光仿佛落在她的发梢,十年后,
这刺目的追光灯却将她彻底笼罩、吞噬。十年前,他站在黑暗里仰望,十年后,
他依旧躲在更深的阴影里窥视。她永远在光里,而他,似乎永远在光的背面,无法靠近一步。
念临春的手指紧紧抠着粗糙的树皮,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弯下了腰。
他看着苏怀瑾的父亲将她的手郑重地交到新郎手中,看着他们并肩走向主礼台,
看着新郎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头纱……就在头纱掀起的刹那,念临春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敢看。他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必然洋溢着的、属于新娘的幸福笑容。
那笑容会像烧红的烙铁,将他心底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灰烬也彻底烫穿。他转过身,
背对着那片喧嚣的幸福,额头抵在冰冷的梧桐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摩擦着他的皮肤,
带来细微的刺痛。耳边,隔着玻璃窗和花园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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