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证那天我差点跑了。民政局门口,顾临把身份证拍在我手心。“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手指修长,指甲剪得干净整齐。衬衫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的腕表看起来很旧。
后来我才知道,那块表能在三线城市换套房。我攥着身份证,边角硌得掌心生疼。“不后悔。
”声音有点抖。二十八岁,被家里催婚催得头炸,相亲相到麻木。顾临是隔壁王阿姨介绍的。
“人老实,工作稳定,就是话少点。”王阿姨拍胸脯保证。第一次见面在小区门口的奶茶店。
他迟到了十分钟,坐下第一句话是:“林晚?我只有半小时,可以的话,下周领证。
”我一口珍珠奶茶呛进气管。他递过纸巾,眼神平静无波。“为什么?
”我擦着狼狈的眼泪鼻涕。“我需要一个妻子,应付家里老人。”他递来一份婚前协议。
厚得像本字典。“婚后互不干涉,两年后离婚,房子归你,另外补偿三百万。
”我盯着那串零数了三遍。他补充:“不放心可以找律师看。”鬼使神差地,我点了头。
大概是被那三百万砸晕了。也可能是因为他那张脸。下颚线比我的人生规划还清晰。
红本本拿到手,热乎乎的。照片上我笑得僵硬,他依旧没什么表情。“住哪里?
”他收起他那本结婚证。“我租的房子下月到期...”“搬过来。”他递给我一把钥匙,
“地址发你手机。”钥匙沉甸甸的,是个高档小区的名字。“我东西不多,
自己搬就行...”“明天下午三点,司机去接你。”他打断我,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会,
先走。”黑色轿车无声滑过来,他拉开车门,动作利落。车子汇入车流,尾灯一闪,不见了。
我捏着红本本和钥匙,站在民政局台阶上。风吹得后脖子发凉。这就嫁了?我的全部家当,
只塞满两个行李箱加一个纸箱。司机是个严肃的中年男人,喊我“林小姐”。
他沉默地帮我把箱子放进后备箱。车子驶入一个我只在房产广告里见过的小区。
绿化好得像公园,一栋栋楼隔着老远。指纹锁“滴”一声开了。玄关大得能跳广场舞。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我目瞪口呆的脸。客厅宽敞明亮,一整面落地窗。家具很少,
线条冷硬,灰白黑色调。像样板间,没什么人气。“你的房间在二楼。
”顾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倚着门框。换了身灰色家居服,
柔和了些,但气场依旧迫人。“哦...好。”我拖着行李箱上楼。
他指了间带独立卫浴的卧室。“公共区域随意,书房别进。”“厨房可以用,
钟点工每天上午来。”“有事微信,非紧急别打电话。”交代完,
他转身进了走廊尽头的主卧。门轻轻合上。我把自己摔在柔软的大床上。天花板很高,
吊灯造型简约。空气里有淡淡的雪松味,大概是他的须后水。手机震动,我妈发来语音。
“晚晚啊,跟小顾处得怎么样?他对你好不好?”“挺好的。”我回得心虚。“那就好!
抓紧要孩子啊!趁妈还带得动!”我摁灭屏幕,把脸埋进枕头。孩子?
我和这位名义上的丈夫,连手都没碰过。日子像设定好的程序。顾临早出晚归。
我找了份新工作,朝九晚六。我们像两条平行线。偶尔在清晨的厨房碰到。他喝黑咖啡,
我看他煮咖啡的侧影。“早。”“早。”再无多话。他付钱爽快,
协议里的生活费每月一号准时到账。我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擅长当对方是空气。
打破平静的是他爷爷一个电话。老人家中气十足,穿透话筒。“小兔崽子!结婚多久了?
还不带孙媳妇回老宅吃饭!”顾临开了免提,正对着电脑屏幕看报表。“爷爷,最近忙。
”“忙个屁!周六晚上!见不到人,我亲自去你公司逮你!”电话“啪”地挂了。
顾临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窝在沙发里啃苹果的我。“周六晚上,跟我回老宅吃饭。”“啊?
”苹果差点掉地上。“协议第五条,配合必要的家庭聚会。”他提醒。“哦...行。
”我认命地点头。金主爸爸的要求,得满足。周六下午,门铃响了。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提着几个大袋子站在门外。“顾太太您好,我是顾先生的形象顾问,
Lisa。”她笑容职业。两个小时后,我看着镜子里的人,有点恍惚。
剪裁合身的米白色连衣裙,衬得腰细腿长。脸上化了淡妆,头发被挽成优雅的发髻。
颈间一条细细的铂金链子,吊着一颗小钻。“顾先生吩咐,简单大方就好。
”Lisa满意地点头。顾临回来时,看到我,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在我身上停留了两秒。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我悄悄松了口气。顾家老宅在城西半山。
车子驶入厚重的雕花铁门,开过长长的林荫道。宅子是栋有些年头的别墅,灯火通明。
门口站着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拄着拐杖。“爷爷。”顾临下车,语气恭敬了些。“爷爷好。
”我赶紧跟着喊。顾爷爷打量着我,目光锐利。“嗯,比照片上看着顺眼点。”他哼了一声,
又瞪顾临。“臭小子,总算干了件人事!”顾临嘴角似乎抽了一下。饭厅大得吓人。
长条餐桌能坐二十人。但今晚只摆了四副碗筷。除了爷爷,还有顾临的堂弟顾琛。
一个染着灰蓝色头发、耳朵上戴满耳钉的年轻人。“嫂子好!”顾琛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
眼神却带着探究。饭桌上气氛微妙。爷爷不停地给我夹菜,碗里堆成小山。“晚晚啊,
多吃点!太瘦了!怎么给我生重孙子?”我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顾临面不改色地给我递了张纸巾。“爷爷,不急。”“怎么不急!”爷爷把筷子一撂,
“你都**十了!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话没说完,他猛地停住,脸色沉下来。
饭桌上瞬间安静。顾临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顾琛低头猛扒饭。“爷爷,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夹起一块清蒸鱼放到爷爷碗里,“您也尝尝这个鱼,很嫩。
”爷爷脸色稍霁,看了我一眼。“嗯,你也吃。”顾临侧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复杂。
那顿饭吃得我后背冒汗。回去的车上,一路沉默。快到家时,顾临忽然开口。
“今晚...谢了。”“啊?”我有点懵。“鱼。”他言简意赅。“哦...应该的。
”车窗外流光溢彩,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第一次觉得,他好像没那么遥远。
日子依旧平淡。只是顾临偶尔回来吃晚饭了。钟点工做的家常菜,三菜一汤。
我们沉默地坐在餐桌两端。他吃饭很安静,动作斯文。我偷偷观察过他。
看财经新闻时眉头微蹙的样子。挽起袖子洗碗时,手臂流畅的线条。他身上总有种矛盾感。
穿着几十万的西装,却对一碗街边小馄饨情有独钟。坐拥巨额财富,
书房里却摆着一个掉了漆的铁皮小青蛙。那青蛙我认得,小时候小卖部五毛钱一个。
一次周末,我在客厅地毯上对着笔记本电脑加班。做一份烦人的市场分析报告。抓耳挠腮,
唉声叹气。顾临端着一杯水从书房出来,路过时瞥了一眼我的屏幕。“数据源有问题。
”他声音不高,却像惊雷。我猛地抬头。他弯腰,手指在我键盘上敲了几下,
调出一个隐藏很深的数据库。“用这个。”他身上清冽的雪松味瞬间包围了我。“还有,
”他指着报告里一个复杂的公式,“这个,用迭代加权平均更合理。
”他随手拿起我丢在旁边的笔,在草稿纸上唰唰写下一串公式。字迹凌厉,和他的人一样。
“懂了吗?”他抬眼。我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忘了反应。他眉头微蹙:“不懂?
”“懂!懂了!”我回过神,脸有点热。他直起身,嗯了一声,端着水杯走了。
我低头看着那张草稿纸。心跳得有点快。他写公式的样子...有点帅。
第二次去老宅是中秋节。顾家亲戚来了不少人。我像个被围观的吉祥物。
“小临媳妇是做什么工作的呀?”一个烫着卷发的婶婶问,眼神带着审视。
“在一家小公司做市场。”我老实回答。“哦...”婶婶拖长调子,笑容淡了些,
“也挺好,女孩子嘛,稳定就行。”另一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人接口,是顾临的远房表妹。
“嫂子真是朴素,这裙子是去年的款了吧?我认识几个不错的买手,介绍给你呀?
”话里的优越感藏不住。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几百块的连衣裙。有点窘迫。
顾临正被几个叔伯围着说话,脱不开身。“不用了,谢谢。”我尽量保持微笑。“哎呀,
别客气嘛!”表妹故作亲热地挽住我胳膊,“堂哥那么有钱,你替他省什么呀?该花就得花!
不然啊,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可替你花了哦...”她掩着嘴笑,意有所指。
周围几个女眷交换着眼神。我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顾临的钱,怎么花是他的事。
”我抽回手臂,语气淡下来,“我的衣服,我自己买得起。”表妹脸色一僵。“哟,
嫂子还挺有骨气。”气氛正尴尬,一只大手忽然揽住我的肩膀。熟悉的雪松味笼罩下来。
顾临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扫了那表妹一眼,眼神很冷。“我的钱,就是她的钱。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瞬间安静。“她喜欢什么,想买什么,轮不到外人操心。
”“外人”两个字,他咬得很重。表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顾临不再看她,低头问我,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我靠在他怀里,
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沉稳心跳。“有点。”我小声说。“好,我们回家。
”他揽着我,向爷爷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留下一屋子神色各异的人。车上,他松开我。
“刚才的话,别往心里去。”他看着前方。“哪句?”“那些无聊的话。”“哦。
”我顿了顿,“谢谢你替我解围。”“应该的。”又是沉默。但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几天后,一个沉甸甸的盒子放在我房间门口。没有署名。打开,
是某顶奢品牌当季最新款的包。颜色是我最喜欢的雾霾蓝。我盯着那个包看了很久。
拿起手机,点开置顶那个只有转账记录的对话框。犹豫半天,发过去一句。“包?
”过了几分钟,他回。“嗯。赔礼。”“赔什么?”“那天的裙子。”我抱着手机,
倒在床上,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注意到了?我们的关系开始微妙地变化。
他会顺手给我带楼下甜品店的提拉米苏。我会在他加班晚归时,留一盏玄关的灯和温着的汤。
我们开始聊天。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他在听我说。说工作的烦恼,说地铁有多挤,
说公司楼下新开了家好吃的煎饼摊。他偶尔会回应几句。言简意赅,却总能切中要害。
我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空气里有他的气息。
甚至开始期待每天清晨厨房那声简短的“早”。周末,我在客厅看一部狗血家庭伦理剧。
哭得稀里哗啦。顾临从书房出来倒水,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怎么了?
”“太惨了...”我抽着纸巾,“女主老公出轨,
她还净身出户...”顾临沉默地看了会儿电视屏幕。“假的。”“啊?
”“根据现行婚姻法,无过错方可主张多分财产,甚至全部。”他语气平板得像在念法条,
“她请个好律师就行。”我眼泪挂在睫毛上,愣愣地看着他。他递给我一张干净的纸巾。
“下次看纪录片。”我破涕为笑。他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下唇角。那一刻,
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他身上。暖融融的。平静在一个深夜被打破。
尖锐的手机铃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是顾临的电话。他接起,听了几句,脸色骤变。
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凝重的表情。“我马上到。”他掀开被子下床,动作快得带风。
“出什么事了?”我跟着坐起来,心莫名揪紧。“爷爷进医院了。”他抓起外套,
声音绷得很紧,“情况不太好。”深夜的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消毒水味刺鼻。
抢救室的灯亮得让人心慌。顾临靠在冰冷的墙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扇门。
我看着他紧抿的唇和下颌绷紧的线条。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一种近乎脆弱的紧绷。
那个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男人,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
轻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还在微微发抖。他猛地一震,低头看我。
眼神里有来不及掩饰的惊惶和无措。“会没事的。”我用力握紧他的手,声音不大,
却很坚定,“爷爷身体那么好,一定没事的。”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反手紧紧攥住我的手。
力道很大,攥得我生疼。但我没抽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的手心渐渐有了温度,却依旧攥得死紧。终于,抢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
“暂时脱离危险了,送ICU观察。”顾临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他闭了闭眼,
长长吐出一口气。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谢谢。”他声音沙哑,是对医生说的,
目光却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很深。爷爷在ICU住了三天,转回普通病房。
顾临推掉了所有工作,寸步不离。我每天送汤过去。爷爷精神好了些,看到我,
眼睛亮了一下。“晚晚来啦...”“爷爷,今天感觉怎么样?”我把保温桶放下。
“好多了...”爷爷拍拍床边,示意我坐,“多亏你那天晚上...陪着这小子。
”他瞥了一眼旁边削苹果的顾临。“他啊,看着硬气,其实心里怕得很...从小就这样,
一有事就绷着,死扛。”顾临削苹果的手一顿,没抬头。“爷爷,您别说了。”“我偏要说!
”爷爷瞪他,“要不是晚晚在,你指不定把自己憋成什么样!”我有点尴尬。“爷爷,
喝汤吧,趁热。”“好,好...”爷爷接过汤碗,又看看顾临,再看看我。浑浊的老眼里,
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期盼。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顾临开车,一路沉默。等红灯时,
他忽然开口。“那天晚上...谢谢你。”“应该的。”“为什么?”他侧头看我,
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深邃。“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留下来?”他声音低沉,
“协议里没规定这个。”我愣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呢?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可能...”我斟酌着词句,
“因为我们是...队友?”“队友?”他挑眉。“嗯,”我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
“闪婚队友,互相掩护,一致对外。”他看着我,很久没说话。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喇叭。他转过头,发动车子。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嗯,
好队友。”爷爷出院后,被接回老宅静养。顾临去看得更勤了。有时会带上我。
爷爷精神好的时候,喜欢拉着我下棋。臭棋篓子一个,还老悔棋。顾临就坐在旁边看文件,
偶尔抬头,看着爷爷偷偷摸摸换棋子,和我无奈的表情。他眼里会有很淡的笑意。
像初冬湖面上化开的一小片冰。一个周末下午,我在书房整理一些旧书。顾临的书房很大,
书架顶天立地。角落里有个不起眼的旧纸箱,没封口。我挪动箱子时,一个相框掉了出来。
玻璃碎了。我慌忙捡起。是张旧照片。年轻的顾临,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穿着校服,
笑容青涩阳光。他搂着一个笑容温婉的女人,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
背景是游乐场的旋转木马。照片背后,一行娟秀的小字:“小临十四岁生日,妈妈永远爱你。
”我拿着照片,心里五味杂陈。书房门被推开。顾临端着水杯走进来,看到我手里的照片,
脚步顿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结了冰的湖面。“谁让你动这个的?”他声音低沉,
带着压抑的怒气。我吓了一跳,手一抖。碎玻璃划破了指尖。血珠冒了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慌忙道歉,想把照片放回去。他几步走过来,
一把夺过相框。动作有些粗暴。他看到我流血的手指,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
但很快被更深的冷意覆盖。“出去。”他声音冰冷。“我...”“出去!”他提高了声音,
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我看着他紧紧攥着相框、指节发白的手,还有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楚。
默默退出了书房。门在我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那晚,他没回来吃饭。
我坐在餐桌旁,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桌上的菜渐渐凉透。指尖的伤口隐隐作痛。
心里某个地方,也闷闷地疼。协议夫妻。我差点忘了。第二天,他依旧早出晚归。
我们恢复了最初的疏离。甚至更冷。像两条短暂相交后又各自远去的线。只是夜里,
我偶尔会听到隔壁书房传来很轻的走动声。持续到很晚。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我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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