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末·叶府后园——天刚亮不久，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子还在滴滴答答化着雪水。
叶璇裹了件猩红的狐裘，光着脚丫子就踩在冰冷的石阶上，雪水早把绫袜浸透了，她却像感觉不到冷。
她摊开手掌，掌心那点朱砂痣底下，一道淡金色的纹路微微发亮。
一缕薄雾似的靛蓝色烟气从纹路里冒出来，在她指尖聚成了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看着像块没干透的蜡染料子，还微微颤着。
“酉时三刻，井水寒……” 她盯着那点蓝，低声念叨。
那点靛蓝蜡纹在她指尖轻轻一抖，居然渗出了几颗细小的水珠，湿漉漉的，瞧着怪委屈。
“哎哟我的小姐！”
阿蛮抱着大红的喜服，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脸都急红了，“您快进屋吧！
这脚还要不要了？
冻坏了可怎么好！”
她跺着脚，是真着急。
叶璇偏过头看她，脸上带着点温和的笑意，问得却有点瘆人：“阿蛮，你说，这世上真有鬼吗？”
阿蛮脖子一缩，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小声道：“鬼不鬼的奴婢不知道，奴婢……奴婢只信小姐您。”
——承——到了用早膳的厅里，继母苏氏己经端坐在主位上了，手里捧着一盏炖得透亮的燕窝，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庶妹柳拂衣穿着一件素青色的小袄，正低眉顺眼地给她捶着肩膀，乖得不得了。
“璇儿来啦？
快坐快坐！”
苏氏热情地招呼她，声音甜得发腻，“今儿可是你的大日子，及笄礼！
母亲特意请了城里顶好的庆云班，给你唱《麻姑献寿》，讨个好彩头！”
叶璇的目光在她们母女俩叠在一起的手上轻轻滑过，嘴角也弯了起来，笑意却不到眼底：“母亲费心了。”
桌子底下，她的指尖在掌心那看不见的《百工谱》印记上轻轻点了点。
一行极淡的金色小字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苏氏，酉时三刻，井水。”
柳拂衣抬起眼，声音又软又甜，像能滴出蜜来：“姐姐，我昨儿夜里做了个可吓人的梦呢！
梦见姐姐你……你掉进一口又深又黑的井里，怎么喊都喊不应，吓得我一身冷汗。”
她说着还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叶璇垂下眼，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盏里滚烫的热气，氤氲的雾气遮住了她眼底的寒光：“是么？
梦嘛，都是反的。”
——转——未时刚过，叶璇找了个“去挑及笄宴上要戴的头面首饰”的借口，溜出了府。
西市口的蜡染局里，冷司设正板着脸，眼神跟刀子似的盯着女工们干活儿。
巨大的靛缸冒着蓝汪汪的雾气，女工们用铜刀蘸着滚烫的蜡，在布上飞快地勾勒，每一刀都刻得又深又稳。
叶璇就站在巷子口的阴影里，指尖对着那蒸腾的蓝雾轻轻一勾。
一缕雾气像是活了过来，被她引到掌心，眨眼间凝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正在染布的女工幻影。
那幻影张着嘴，无声地，急切地对着叶璇吐出两个字的口型：井！
救！
“姑娘，懂蜡染？”
一个冷得能结冰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冷司设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背后，眼神像两把淬了寒冰的锥子。
叶璇脸上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想买一方帕子。
要染‘幽冥纹’的。”
冷司设那张冻住的脸，瞳孔猛地一缩！
——幽冥纹？
那是给死人殉葬的布上才用的东西！
——阿蛮视角——阿蛮抱着装头面的盒子，紧紧跟在叶璇身后往回走，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刚才在蜡染局，她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小姐指尖飞出去一只小小的、闪着蓝光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钻进了那口冒着怪味儿的靛缸里。
没过一会儿，那蝴蝶又飞了出来，翅膀尖儿上……竟然沾着一粒小小的、红得刺眼的……像极了凝固血珠的东西！
阿蛮的心猛地揪紧了。
——回府——酉时快到了，府里请来的庆云班己经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开嗓，宾客也差不多到齐了。
柳拂衣捧着一只小巧的玉盏，袅袅婷婷地走到叶璇面前，笑得一脸无害：“姐姐，天寒，喝盏蜜酿暖暖身子吧？
刚温好的。”
叶璇伸手接过。
就在指尖碰到玉盏的刹那，袖子里、掌心下那本《百工谱》的印记猛地滚烫起来，灼得她皮肉生疼！
她看也没看柳拂衣瞬间僵住的笑脸，手腕一翻，将那盏蜜酿“哗啦”一声，尽数泼在了旁边干净的雪地上。
嗤——嗤嗤！
那酒液沾到白雪的地方，竟像被火燎过一样，瞬间冒起细小的黑烟，雪地眨眼就黑了一大片，还发出一股刺鼻的怪味！
柳拂衣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脚下不稳，踉跄着退后半步。
叶璇却像没事人一样，俯身过去，抬手替她扶了扶鬓边有些歪斜的绢花，声音轻柔得像在哄孩子，眼底却一丝温度也无：“妹妹，这酒里头……加了料吧？”
柳拂衣浑身都在抖，声音都变了调：“姐、姐姐……你……你说什么笑话呢……”——合——酉时一刻，前头戏唱得正热闹。
叶璇低声对阿蛮说：“陪我去更衣。”
两人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热闹的前院，往后院那口废弃的八角井走去。
惨白的月光下，那口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等着吃人的大嘴。
井沿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的靛蓝色手印！
五指纤细，印得那么深，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在扒着井沿，想要爬出来……叶璇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冰冷的蓝印。
哗啦——！
原本平静无波的井水，毫无预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一个东西猛地被水浪顶了上来，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面上——那是个蜡染的布偶！
身上却穿着一件刺目的大红嫁衣！
更恐怖的是，布偶的脸被刀子划得稀烂，血肉模糊的一片，可那身形，那嫁衣的样式……分明就是叶璇！
“啊——！！！”
阿蛮的尖叫撕破了雪夜的寂静，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盒子扔了。
那布偶空洞洞的眼眶里，竟缓缓地、缓缓地淌下了两行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泪！
——悬念——就在这时！
咚……咚……咚……井底深处，传来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敲击声。
像是……像是有人用指甲，在一下下地刮着井壁的石头！
叶璇屏住呼吸，将上半身探向那漆黑的井口。
一个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女声，带着井水冰冷的回音，幽幽地飘了上来：“救……我……替……你……”西周死寂，只有雪花无声飘落。
井口上方，一团幽蓝色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就在那雾气翻涌的瞬间，叶璇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抹侧影——熟悉得让她心惊肉跳！
像极了……像极了前世那个，为了护她，被乱棍活活打死在宫门外的阿蛮！
叶璇猛地首起身，回头厉喝：“谁？！”
阿蛮就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惊恐地看着她：“小、小姐……你……你在跟谁说话啊？”
井底那一下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挠声，戛然而止。
雪夜死寂，只剩下两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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