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热气似乎粘稠得化不开了，沉沉地压在青山沟村的每个角落。
连鸣叫的蛙与虫也在这窒息的蒸笼里耗尽了气力，嘶鸣声稀疏下去，只留下一种空洞的、嗡嗡作响的寂静。
贺尧在辗转反侧的半梦半醒间迷糊了很久，每一次朦胧睁眼，目光总是下意识地投向床沿。
屋内一片漆黑，只能依靠那微弱的、几不可闻的窸窣声来判断，那里躺着一个小生命还在起伏呼吸。
首到东方天际压着厚厚的云层，边缘透出一点点惨淡的白光，第一声沉闷的鸡啼才断断续续地撕破沉闷的空气。
闷热未退，但夜晚那粘稠的窒息感似乎被鸡鸣声稍稍稀释了一点。
空气开始微微流动起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漉漉的露水气和稻田腐殖土的味道。
贺尧猛地坐起身，木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一时间，他的目光就急切地扫向床沿。
空的。
草席上只留下昨夜垫着的那一小片更柔软的旧布，还有几点早己干涸凝固的暗褐色血迹。
那只小白鼠不见了踪影。
心头瞬间一紧。
被野猫叼走了？
自己挣扎着摔下去了？
还是……他急忙掀开蚊帐，光着脚跳到地上，弯着腰，急切地在床底、墙角、堆积杂物的阴影里搜寻。
灰扑扑的蛛网和积尘拂过他的手臂，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失望如同冷水一头头浇下时，墙角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响动，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缓慢摩擦着土墙。
贺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在墙根与一个破瓦罐的缝隙间，他看到了那团小小的白影。
它醒着！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侧躺着，半靠在冰凉的瓦罐壁上。
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此刻睁开了，蒙着一层茫然与警惕，此刻正盯着弯下腰来的贺尧。
它的鼻翼微微翕动，似乎在努力嗅闻着空气中属于这个人类少年的气味。
或许是昨夜被贺尧的手捧起过，它眼中的敌意并不深重，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来自弱小生灵在陌生环境里的本能惊惧和防备。
它的前爪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粗糙干燥的土粒，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喉咙不通畅时的“咕噜”声。
贺尧的心落地了，随即涌上一股奇异的欣喜。
它还活着，而且醒了！
他没试图立刻靠近，而是保持蹲着的姿势，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它。
小灰鼠也看着他，眼神里的惊慌慢慢沉淀，但身体的紧绷没有完全放松。
僵持了一会儿，小灰鼠大概觉得这个大个子暂时没有威胁，小小的脑袋歪了歪，绿豆眼里那点微弱的亮光闪烁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用没受伤的前爪和后腿支撑着，一点点挪动身体，更紧地缩进了那个破瓦罐和墙壁构成的狭窄三角缝隙深处，将受伤的背脊彻底隐没在阴影里。
这是它此刻能找到的，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贺尧懂了。
它在害怕。
他没再打扰，只是站起身，蹑手蹑脚地从水缸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入一个边缘磕破了口的粗陶碟子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墙角离瓦罐缝隙不远、但也不至于堵住它出口的地方。
清水的微光在晦暗的墙角闪了一下。
他又从灶膛边的小瓦罐里捏了一小撮昨天吃剩的准备喂鸡的黄米粒，极少量地撒在清水碟子旁边。
做完这些，他就走开了，回到床边开始整理自己。
天光越来越亮，父母房间也有了动静。
贺尧麻利地穿好他那身洗得褪色、打着好几处补丁的短褂裤。
出房门时，母亲己经佝偻着身子在厨房忙碌，土灶坑里塞进去几把干草，呛人的烟气混杂着锅里水烧开的蒸汽在低矮的厨房里弥漫。
“娘，您歇着，我来。”
贺尧走过去，接过母亲手里用来搅和稀粥的粗木勺子。
“天热……熬点绿豆粥。”
柳氏低声道，在呛人的烟里又咳了一阵，“待会你爹下地，带个粗饼去。
篮子里还有两个。”
父亲半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嘬着烟袋，一边用粗糙的大拇指按压着烟斗里冒着青烟的土旱烟。
“尧儿，今天就不用跟着我下地了，地里的活计也没剩多少了，天太热，在家陪着你娘。”
父亲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
“哎，知道了，爹。”
贺尧乖巧地回答道。
早饭只有喝粥和咀嚼硬饼时发出的悉索声响。
母亲只喝了小半碗粥就放下了碗筷。
父亲三口两口吞下他那份稀粥和半个粗饼，把剩下的半个饼塞进怀里，然后拿起搁在门后的锄头和磨得发亮的破草帽，佝偻着背，闷声不响地走出了家门，身影很快消失在发白的雾气之中。
贺尧收拾了碗筷。
回到自己屋中，拿起昨晚剩下的金疮药，往小碟中添了点清水，又放下一小撮黄米。
小白鼠藏在瓦罐壁后面，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只眼睛，看着他的动作。
它似乎没有那么惊恐了，小鼻子飞快地抽动了几下，似乎在辨认那碟水和米粒，或者是贺尧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贺尧小心地捧起小白鼠，快步走到床前，麻利地解开它身上缠绕的布条，用清水小心清洁伤口。
令人惊异的是，小家伙的伤势恢复得极其迅速：两道较浅的伤口几乎快要愈合；而最严重的那道伤口，此前甚至露出骨茬，此刻竟也生出了新肉，骨缝己然不见。
这番景象看得贺尧啧啧称奇。
他迅速将金疮药均匀涂抹在伤口上，重新包扎妥当。
看着趴在床沿的小家伙，贺尧不禁嘟囔：“这金疮药效果竟如此之好？
还是说……你这小家伙与寻常老鼠不同？”
他胸脯一挺，颇有点自得，“算你走运遇到我，捡回一条命。
你呀，是不是该谢谢我呢？”
说完，倒被自己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正当贺尧沉浸在自己“救命恩人”的角色中时，床沿上那只小白鼠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它靠着两条后腿和那根不算长的小尾巴撑起身体，两只前爪仿似作揖般，朝着贺尧微微晃动起来！
贺尧浑身一激灵，猛地倒退两步，眼睛死死盯住那只诡异的白鼠，失声叫道：“耗子成精啦！”
贺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头皮炸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那闷热的暑气都仿佛被冻住了。
他死死盯着床沿上那个作揖的小白鼠，“妖……妖怪？！”
不由自主地连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破旧的木柜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这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母亲。
“尧儿？
咋的了？”
母亲带着担忧的声音隔着薄薄的土墙传来。
“没……没事！
娘！”
声音都变了调，“不小心碰了下柜子！”
他死死捂住嘴，眼睛片刻不敢离开那只白鼠，生怕它下一刻就口吐人言或者化作什么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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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未退，但夜晚那粘稠的窒息感似乎被鸡鸣声稍稍稀释了一点。
空气开始微微流动起来，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漉漉的露水气和稻田腐殖土的味道。
贺尧猛地坐起身，木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第一时间，他的目光就急切地扫向床沿。
空的。
草席上只留下昨夜垫着的那一小片更柔软的旧布，还有几点早己干涸凝固的暗褐色血迹。
那只小白鼠不见了踪影。
心头瞬间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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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挣扎着摔下去了？
还是……他急忙掀开蚊帐，光着脚跳到地上，弯着腰，急切地在床底、墙角、堆积杂物的阴影里搜寻。
灰扑扑的蛛网和积尘拂过他的手臂，什么也没发现。
就在失望如同冷水一头头浇下时，墙角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响动，像是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在缓慢摩擦着土墙。
贺尧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过去。
在墙根与一个破瓦罐的缝隙间，他看到了那团小小的白影。
它醒着！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侧躺着，半靠在冰凉的瓦罐壁上。
那双绿豆大小的眼睛此刻睁开了，蒙着一层茫然与警惕，此刻正盯着弯下腰来的贺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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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昨夜被贺尧的手捧起过，它眼中的敌意并不深重，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来自弱小生灵在陌生环境里的本能惊惧和防备。
它的前爪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粗糙干燥的土粒，喉咙里发出极其细微的、类似喉咙不通畅时的“咕噜”声。
贺尧的心落地了，随即涌上一股奇异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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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试图立刻靠近，而是保持蹲着的姿势，在几步之外静静地看着它。
小灰鼠也看着他，眼神里的惊慌慢慢沉淀，但身体的紧绷没有完全放松。
僵持了一会儿，小灰鼠大概觉得这个大个子暂时没有威胁，小小的脑袋歪了歪，绿豆眼里那点微弱的亮光闪烁了一下。
极其缓慢地用没受伤的前爪和后腿支撑着，一点点挪动身体，更紧地缩进了那个破瓦罐和墙壁构成的狭窄三角缝隙深处，将受伤的背脊彻底隐没在阴影里。
这是它此刻能找到的，它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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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熬点绿豆粥。”
柳氏低声道，在呛人的烟里又咳了一阵，“待会你爹下地，带个粗饼去。
篮子里还有两个。”
父亲半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嘬着烟袋，一边用粗糙的大拇指按压着烟斗里冒着青烟的土旱烟。
“尧儿，今天就不用跟着我下地了，地里的活计也没剩多少了，天太热，在家陪着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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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知道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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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只有喝粥和咀嚼硬饼时发出的悉索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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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动静惊动了隔壁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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