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意，在靖国皇宫的琉璃瓦上凝成薄薄一层白霜，又被渐渐升起的日头蒸腾成若有若无的雾气。
御花园里，几株早开的玉兰亭亭玉立，雪白的花瓣在微凉的空气中舒展，清冽的香气若有若无地浮动。假山堆叠的玲珑姿态间，潺潺流水撞击着石壁，发出清越的声响，更衬得园中一片静谧。
“殿下！您慢些！仔细脚下！”
“殿下等等奴婢呀！”
一串急促而稚嫩的脚步声，踏碎了这份皇家园林特有的宁静。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裹在一身价值连城的火狐裘里，像一团燃烧的小太阳，正从鹅卵石小径的尽头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她梳着两个圆滚滚的发髻，簪着精巧的赤金点翠蝴蝶簪，随着奔跑，那蝴蝶的翅膀便簌簌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飞离。
小脸蛋因为奔跑和兴奋，染上了健康的红晕，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狡黠和一种近乎霸道的鲜活。
正是靖国皇帝的心尖肉、眼珠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苏锦璃。
年方五岁，却已是整个皇宫无人敢惹的小祖宗。
她身后，一串宫女太监气喘吁吁地追着，个个脸上都是紧张到极点的惶恐，生怕这位小祖宗磕着碰着，他们的脑袋就得搬家。
苏锦璃才不管这些。
她今日新得了一双软底缀着圆润东珠的小靴子，踩在冰凉光滑的石子上，感觉新奇有趣得很。更要紧的是，方才贴身大宫女玉竹在她耳边嘀咕，说御花园最僻静的那个角落，新来了个“雪堆里长出来的人儿”，好看得紧，就是瞧着怪可怜的。
“好看”两个字，瞬间点燃了苏锦璃骨子里那个根深蒂固的、属于前世苏氏族长苏锦璃的灵魂烙印——颜控。
前世她执掌庞大神秘的隐世家族，医毒双绝，武力超群，能在腥风血雨中稳坐家主之位，靠的不仅是绝对的实力，还有那份挑剔到近乎苛刻的审美。
丑陋在她这里，是原罪。若非龙凤玉佩空间里那眼能洗髓伐骨、滋养万物的灵泉，让她拥有了改造身边人容貌的部分能力，她怕是连自己的亲卫队都组建不起来。
胎穿至此，成了这靖国金尊玉贵的公主，这份“看脸”的本能非但没丢，反而因着身份地位带来的便利，越发肆无忌惮地发扬光大起来。宫里的太监宫女，但凡在她眼前常露脸的，就没有一个歪瓜裂枣。连她养的那只叫“雪团”的狮子猫，都是御猫监里挑出来毛色最纯、眼睛最蓝的那一只。
“雪堆里长出来的好看人儿”？苏锦璃的小心脏砰砰直跳，脚下生风。
这皇宫里还有她没见过的“绝色”？必须第一时间去鉴定！
绕过一片开得正盛的粉色海棠，穿过一道爬满枯藤的月亮门，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
这里的景致明显清冷了许多，假山更高更嶙峋，林木也更为萧疏。
一阵裹挟着残冬寒意的风打着旋儿吹过，卷起地上零星的枯叶。
苏锦璃的脚步猛地刹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株光秃秃的老梨树下，一个身影孤零零地立着。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身量单薄得惊人。
身上一件明显不合体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袖口短了一大截，露出冻得发青的手腕。
在这料峭春寒里，那身薄衣如同纸片，根本挡不住任何寒意。
他微微垂着头，侧对着小径的方向，只能看到半边苍白的脸颊和紧抿成一条直线的、毫无血色的唇。
乌黑的发丝有些凌乱，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额角。
他站立的姿态却异常笔直，像一杆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幼竹，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近乎倔强的孤寂与清冷。
苏锦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被冰雪淬炼过的美。即使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即使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阴郁气息，也无法掩盖那五官轮廓间蕴含的、尚未完全长开的、却已初具雏形的绝色风华。
像一块被埋藏在污泥里的稀世美玉，只消一眼，便足以让阅尽人间美色的苏锦璃心神震动。
是他！那个被战败的燕国送来，名为皇子实则与囚徒无异的质子——萧绝。
追来的宫女太监们也终于赶到，看到树下的人影，尤其是看清那身代表质子的寒酸装束后，脸上的紧张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驱赶的意味。
“殿下！”
领头的太监尖着嗓子，带着一种急于表现和划清界限的谄媚
“您怎么跑这腌臜地方来了？快离远些，仔细脏了您的眼！这燕国的晦气玩意儿，别冲撞了您的贵气！”
“就是就是，殿下千金之躯，哪能跟这种下贱的质子一处？”
另一个宫女也帮腔，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树下少年单薄的身躯。
“滚开！”
一声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威势的童音骤然响起，压过了所有嘈杂。
苏锦璃小脸一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没了刚才的兴奋好奇，只剩下冰冷的怒意。
她猛地转身，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惊人的气势，竟让那几个聒噪的宫人齐齐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本宫面前，轮得到你们指手画脚？”
苏锦璃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凛冽
“再敢多嘴一句，本宫就让人把你们的舌头拔了喂狗！”
宫人们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全跪下了，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子地，瑟瑟发抖，再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这才猛然记起，眼前这位粉团子似的小公主，不仅是陛下的心肝宝贝，更是有着“玉面罗刹”之称的狠角色。
三岁时就敢把故意绊倒她的嬷嬷推进结冰的荷花池，四岁就敢当着陛下的面，用金簪子把背后说她骄纵的妃嫔脸颊划出血痕……她的“受宠”和“凶名”，在宫里是并驾齐驱的。
苏锦璃不再看地上抖成一团的奴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火气。
她再次转向梨树下那个孤绝的身影，小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友善、最甜美的笑容，迈开小短腿，一步步朝他走去。
脚下的东珠小靴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萧绝似乎被刚才的喧闹惊动，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
长期的营养不良和寒冷让他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迟缓。
当那张正脸完全暴露在苏锦璃视线中时，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漏跳一拍的声音。
眉如墨画，眼若寒星。纵然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空洞得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纵然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依旧无损那惊人的、带着破碎感的精致。
像一尊被风雪侵蚀了千年、即将碎裂的琉璃美人像。
美！太美了！
美得让她前世那颗挑剔的心都在疯狂尖叫！
这简直就是老天爷按着她苏锦璃的审美标准精雕细琢出来的！
苏锦璃走到他面前，站定。
少年很高，即使她才五岁，对方也才十岁左右，身高的差距依旧让她需要努力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她仰着小脸，毫不避讳地、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眼前这张堪称完美的脸，眼神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惊艳，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萧绝空洞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缓缓落在眼前这个突然出现、衣着华贵得刺眼的小女孩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感激，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漠然，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和……死寂。
苏锦璃被这眼神看得心头微微一刺，那点因美色而起的兴奋淡了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她歪了歪头，忽然踮起脚尖——努力地、有些笨拙地，开始解自己脖子上那圈蓬松柔软、价值万金的火狐裘领子。
白嫩的小手努力和那精致的赤金盘扣较着劲，小脸因为用力而憋得更红。
终于，“咔哒”一声轻响，扣子解开。
厚重的、带着她体温和淡淡奶香的狐裘，瞬间从她小小的肩头滑落。
她费力地将那团比她整个人还大上一圈的火狐裘抱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萧绝那单薄得可怜的身板上一披！
带着暖意的、异常柔软的触感骤然包裹住冰冷的身体，隔绝了刺骨的寒风。
那温暖如此陌生，却又如此霸道地侵袭着他早已冻得麻木的感官。
萧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空洞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清晰的愕然和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这突如其来的“施舍”，身体却像是被冻僵了，动弹不得。
苏锦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火红的狐裘衬得少年苍白的脸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美感，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她退后一步，小手叉腰，仰起下巴，用一种宣布重大决定的、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你赚大了”的口吻，脆生生地说道：
“喂！那个谁…萧绝是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宫罩着的人了！”
声音清亮，掷地有声，在这寂静的角落回荡。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光亮，如同此刻穿透稀疏枝桠洒落下来的、带着暖意的春日阳光。
“记住啦！我叫苏锦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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