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潮气裹着铁锈味往鼻腔里钻。
孙悟空仰头盯着头顶巴掌大的透气孔，锁链穿过琵琶骨的地方在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精瘦的脊背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滩。
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猴子猴孙们给他编的草冠上沾着露水，也是这样凉丝丝的，可那时候的凉是舒服的，现在的凉却像淬了毒的针，往骨头缝里扎。
“齐天大圣？”
沙哑的笑声从暗道传来。
黄眉老祖摇着串檀木珠子晃进来，月白道袍下摆沾着泥，右眼角有道刀疤，说话时嘴角歪向一边，“您老现在倒像条被拔了牙的野猴。”
他蹲下来，珠子串儿“啪”地甩在孙悟空脚边，“昨日巡监的小崽子说，花果山的猴子们还举着’大圣归来‘的旗子呢——”他突然掐住孙悟空下巴往上掰，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到对方脸上，“您猜怎么着？
巨灵神带着十万天兵去剿了，现在山脚下的血都能灌半条通天河。
“孙悟空的喉结剧烈滚动。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怒火在胸腔里烧得喉咙发苦。
五雷锁链突然泛起幽蓝光芒，顺着骨缝往体内钻，疼得他额头青筋暴起——这锁链是太上老君用三十三重天的雷火炼的，专门克他的金刚不坏体。
他强压着没出声，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别装哑巴啊。”
黄眉老祖拍了拍他的脸，从袖中摸出个酒葫芦灌了口，“我这人心善，给您指条明路。”
他晃着葫芦，酒液溅在孙悟空锁骨的伤口上，“把金箍棒的藏处说出来，我找个空子放您走。”
孙悟空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牌——那是天牢典狱官的腰牌，刻着“敕令”二字。
他突然笑了，染血的嘴角咧开，“老秃驴，你当俺老孙是三岁娃娃？”
他垂眸看向锁链，指尖轻轻碰了碰泛着符文的链身，“你要金箍棒，不过是想献给巨灵神将邀功罢了。”
黄眉老祖的刀疤抽搐了一下。
他刚要发作，天牢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甬道外传来甲胄碰撞声，巨灵神将的大嗓门炸响：“把那小崽子给老子押稳了！
弑父逆子也配走正门？
“孙悟空抬眼。
浑身是血的哪吒被两个天兵架着拖进来。
他的混天绫被撕成碎条，乾坤圈只剩半枚挂在腕间，额间的红痣被血糊成暗红。
巨灵神将跟在后面，九环刀鞘重重敲着地面，“三坛海会大神？
我看是三坛弑亲恶神！
“他扯住哪吒后颈的头发往上提，”你娘的莲藕身子倒是硬，砍了八百刀都没散架——““住口！”
哪吒突然暴喝。
他的声音像碎瓷片，带着血沫喷在巨灵脸上。
天兵慌忙往他嘴里塞布条，却被他一口咬断，“李靖那老匹夫算什么父亲？
他剜我骨的时候，可曾记得我是他儿子？
“锁链突然炸响。
孙悟空看见哪吒手腕上缠着的封魂符——那是用北斗七星阵纹的，专门镇压仙家神魂。
难怪这小娃娃现在像被拔了爪牙的虎，明明眼睛红得要滴血，却连最基本的法相都显不出来。
“嘿，这不是哪吒三太子么？”
黄眉老祖搓着珠子凑过去，“听说你在东海杀了巡海夜叉？
玉帝气得把御案都掀了——““要杀便杀！”
哪吒猛地甩开头兵的手，踉跄着撞在石墙上，“我哪吒就算魂飞魄散，也不让那老匹夫称心！”
他喘着粗气抬头，正好撞进孙悟空似笑非笑的目光里。
“冲动。”
孙悟空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的调侃，“你这暴脾气，当年在陈塘关闹海时就该改改。”
哪吒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踉跄着扑过来，却被脚镣拽得跪在地上。
“你算什么东西？”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齐天大圣？
还不是跟我一样被锁在这里？
““不一样。”
孙悟空歪了歪头，锁链在他颈间发出轻响，“俺老孙是自己闹上的凌霄殿，你是被自家亲爹逼到绝路。”
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天牢里荡开，“小娃娃，你这火发得没道理——够了！”
黄眉老祖拍了下石桌，震得茶盏跳起来，“都给老子消停点！”
他摸出串铜钥匙晃了晃，“巨灵神说了，明日就把你们押去斩仙台——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他的话。
天牢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夹杂着天兵的惨叫。
巨灵神将猛地拔出九环刀，刀鞘“当啷”掉在地上，“哪个不长眼的？”
他踹了旁边的天兵一脚，“去看看！”
黄眉老祖的脸色变了。
他抓着珠子串儿往腰间塞，眼睛在孙悟空和哪吒身上转了两圈，“我去帮巨灵神......”话没说完就往甬道跑，道袍下摆被门槛勾住，摔了个狗啃泥。
孙悟空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他缓缓闭上眼睛，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唵”——这是七十二变的起手诀。
五雷锁链突然发烫，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元气在翻涌，像被压在石下的泉水，终于找到了条细缝。
假身术。
他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
石墙上的倒影逐渐凝实，变成和他一模一样的模样，连锁骨的血痕都分毫不差。
孙悟空屏住呼吸——锁链还锁着假身的琵琶骨，可他的本体己经飘了起来，像片薄得不能再薄的蝉翼，贴着地面往甬道方向挪。
“你......”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孙悟空猛地转头，看见哪吒正盯着他的影子。
小娃娃的眼睛亮得惊人，嘴角还挂着血，“你刚才用了变化之术？”
孙悟空的脚步顿住。
他盯着哪吒，忽然笑了，“小娃娃，想学？
等俺老孙出去，教你。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不过现在......“他指了指天牢顶部的透气孔，”你最好闭紧嘴。
“哪吒突然笑了。
他靠着墙坐下来，把碎成条的混天绫缠在手上，“我帮你拖延。”
他歪头看向甬道方向，“那老秃驴要是回来，我就说你骂他祖宗十八代。”
孙悟空没说话。
他贴着墙根往透气孔挪，听见天牢外的打斗声越来越近。
有什么东西“砰”地撞在石门上，震得头顶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灵台方寸山，菩提祖师摸着他的脑袋说：“你这猴儿，天生反骨。”
现在这反骨，终于要顶破压着他的山了。
透气孔的月光漏进来，照在他肩头。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碰了碰孔沿的青石板——“汪！”
一声清越的犬吠突然从远处传来。
那声音像根细针扎进他的耳膜，熟悉得让他差点现形。
他僵在原地，喉间泛起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哮天犬的叫声？
甬道里传来黄眉老祖的尖叫：“快拦住他！
那是二郎显圣真君——”孙悟空的眼睛亮了。
他最后看了眼还在笑的哪吒，一翻身钻进透气孔。
月光裹着他的身影往上窜，像支离弦的箭，朝着天牢外那片翻涌的云层扎去。
而在千里之外的桃山旧地，有个穿青衫的男子正蹲在断碑前。
他腰间挂着三尖两刃刀，脚边卧着只毛色油亮的黑狗。
男子指尖抚过碑上“杨母之墓”西个字，月光照在他额间的天眼上，泛着冷冽的光。
“该去会会老朋友了。”
他轻声说。
黑狗抬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长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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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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