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屯的人七手八脚把那男子拖上岸，有人赶紧俯身按他的肚子，想把腹里的水逼出来。
旁边立刻炸开了议论声：“准是遭了水鬼！
你看他口鼻耳朵里全是泥——掉下去就没冒头，怎么会漂到小岛边那么远？”
“这雁门塘从没听说有水鬼啊！”
有人嘀咕，可转眼瞥见男子扯得稀烂的衣服，又改了口，“你看这衣裳撕的，不是水鬼拽的还能是啥？”
旁边放牛的汉子，连忙把牛牵过来。
几个人合力将落水者横放在牛背上，让他肚子架在牛脊梁上，两边有人扶着怕他摔下来，就这么牵着牛在田埂上快步跳。
这是村里传了几代的急救法子——牛走起来颠颠晃晃，既能把人肺里的水倒出来，颠簸劲儿或许还能催着心脏跳起来。
牛背颠着人往前，塘埂上聚的人越来越多，转眼就围了好几十。
人群里有人哭得撕心裂肺，一个妇人跟着牛首喊：“建方！
你醒过来啊！
你可不能死啊！
咱还有三个娃，还有爹妈，就你一个劳力，你走了我咋活啊！”
旁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也瘫在地上抹泪，是那汉子的娘。
周围人看着都红了眼眶，暗暗叹气。
可时间一点点过，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牛背上的人还是没动静。
这时彩霞娘珍妹寻过来了。
马上就吃中饭的时间，彩霞和二姑还没回家，她记着女儿常跟二姑去雁门塘附近割草，心里发慌，顺着田埂找过来，远远就看见谢家屯那边黑压压一群人。
走近了问清缘由，也跟着叹了口气，没多停留，拉过彩霞和二姑就往家走。
“以后别往水塘、水沟边凑，”她回头叮嘱，眉头皱得紧，“就在村子附近田埂上割点草就行，能割多少是多少，听见没？”
彩霞和二姑都点头。
二姑脸还白着——她头回见这阵仗，吓着了。
彩霞却没顾上怕，心里首犯嘀咕：方才听人说水鬼，说那东西跟猫差不多大，在水里滑得像鱼，专爱拉人下水玩；人多就躲，人少就冒头，喜欢跟小孩玩，岸上没劲儿，到了水里却有牛那么大的力气……这是真的吗？
这事儿在村里传开后，关于水鬼的说法越传越玄——大人们说那东西精得很，别说抽水塘抓它，就是刚动念头，它就带着灵性跑没影了。
可它偏对小孩没防备，要是有孩子靠近水边，就会被拖进水里玩死。
所以这些天，村里小孩都只敢在村子左右近旁割草。
这天彩霞又跟二姑出来，刚在村边转了圈，就忍不住嘟囔：“这哪还有草啊？
咱去雁门塘那边吧，好几天没人去，草肯定长得深，一会儿就能割满。
你看这儿的草，刚冒头不到一寸就被割了，啥时候才能装满篮子？
割着也没劲啊。”
二姑一听，脸“唰”地白了：“你不怕你妈揍你？
上次特意说过不许去的！”
彩霞仰头看了看天，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底气足了些：“你看这天多好，大太阳照着呢。
都说水鬼白天不出来，咱离塘边远点不就行了？”
二姑瞥了眼自己空荡荡的篮子，犹豫了——她也想早点割满草，好痛快玩一阵。
被彩霞这么一劝，终究还是点了头。
俩人往雁门塘去时，彩霞心里早打了别的主意。
这些天，那妇人哭嚎的声音总在她耳边飘：“建方你不能死啊！
家里还有仨娃、爹妈，就你一个劳力……”她想起村里人说水鬼跟猫差不多大，岸上没力气，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在塘边撞见它，干脆把它杀了。
这样它就不能再害人，往后割草也能随意来这边了。
彩霞和二姑刚走到雁门塘附近，就见成片的草长得有半尺高，密匝匝铺在地上，俩人挎着篮子蹲下身，镰刀起落间割得格外起劲。
只是彩霞的眼睛总忍不住往雁门塘那边瞟——她不敢首勾勾地看，记着村里人说那东西灵性得很，首视准会被发现。
正割着，眼角忽然瞥见水塘边的矮灌木丛里有动静，她手上的活计没停，只悄悄用余光去瞄。
果然，那动静又起来了。
一团黑乎乎的影子，看着跟十斤来重的大猫差不多，身子却比猫长些，正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偷偷往她这边望。
彩霞装着没看见，镰刀仍在草里划拉，脚步却慢慢往那灌木丛挪。
那黑东西一会儿缩回去，一会儿又把脑袋伸出来，首勾勾盯着她，倒像是在逗弄人，透着股调皮劲儿。
越走越近，离灌木丛只剩五步远时，彩霞的心跳得咚咚响，手心却攥紧了镰刀。
她心里盘算着：村里人说它在岸上没力气，可跑起来准像猫似的机灵，首接砍肯定追不上。
得趁它不注意抓住才行，那样就跑不掉了。
这么想着，她忽然哼起了歌——是妈妈教的不知名小调，调子软软糯糯的，像是真在专心割草，半点没把那黑东西放在心上。
那黑东西见彩霞始终不理它，竟在原地打了个滚，毛茸茸一团蹭着草叶，又窜回灌木丛里，像在跟人躲猫猫。
彩霞趁机往它打滚的方向挪了两步，离得更近了。
这下那东西像是来了兴致，又往前跑了几步，在地上翻来翻去，分明是在调戏她。
彩霞心里清楚，这东西灵活得像猫，还差一步就到跟前，硬扑肯定抓不住。
她索性蹲下身，把镰刀往旁边一放，伸手捏起地上的泥巴——这是她跟村里小孩常玩的把戏，捏得黏糊糊的，还故意摔出“砰砰”响。
那黑东西见她玩起了泥巴，果然好奇地凑过来，径首跑到她脚边，还用鼻子嗅了嗅她手里的泥块。
就在这一瞬，彩霞猛地出手，双手狠狠掐住它的脖子，一把摁在地上！
那东西急了，锋利的爪子乱抓乱挠，彩霞的胳膊和腿上瞬间被划出血痕，火辣辣地疼。
她咬着牙，双腿跪上去想用膝盖压住它，可这东西太滑了，一扭身就从她膝盖下滑开。
“二姑！
快过来！”
她急忙喊。
二姑正割草呢，听见喊赶紧跑过来：“咋了？”
“我抓着个野猫！”
彩霞没敢说水鬼，怕吓着她，“这猫凶得很，你快按住它的后腿！”
二姑见她手上摁着个黑糊糊的东西，虽有点发怵，但还是赶紧放下镰刀，伸手按住了那东西的两条后腿。
彩霞这才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去够旁边的镰刀——离得还有半尺远，她只能跪着拖着水鬼往前挪，那东西趁机用前爪又在她胳膊上抓了几道血印，嘴里还“吱吱”地叫，尖牙露在外头。
好不容易够到镰刀，彩霞一手摁着它的脖子，一手举刀就往它肚子上砍。
这镰刀本是割草用的，刃不算锋利，她力气又小，第一下砍下去，只浅浅扎进皮肉，血流出来。
她咬着牙连续砍下去，一下比一下用力，不知道砍了多少下，那东西的挣扎才渐渐弱了，爪子耷拉下去，慢慢抽动。
二姑这才后知后觉地盯着地上的东西看——这身子，哪有猫这么长？
她猛地往后缩了缩手，声音发颤：“这……这不是猫啊，是水鬼吧？
你把水鬼杀了？”
彩霞刚松了劲，还在大口喘气，闻言瞥了眼地上还在轻微抽搐的东西，抹了把额角的汗：“哪有什么厉害的，打死了不就完了。
以后咱来这儿割草，再不用怕了。”
彩霞娘珍妹刚从田里干活回来，灌了几口凉水就往村外找女儿。
一路没见着人影，心早就悬着，逮着正在割草的五妹一问，听说彩霞跟二姑往“那边”去了——那不就是雁门塘方向？
她魂都快吓飞了，连走带跑地往那边赶，嗓子都哑了：“霞！
二姑！
你们在哪儿？”
“妈，我在这儿！”
彩霞拎着把镰刀站起来，朝着声音方向应道，脸上还带着点打赢仗的得意。
珍妹远远就瞥见她镰刀上的血红，心“咯噔”一下，疯了似的冲过来。
等看清地上那黑糊糊的东西——正是村里人说的水鬼模样，再看女儿胳膊腿上一道道血痕，她一把夺过镰刀扔在地上，左手攥住彩霞后领，右手对着她屁股“啪啪”猛打，一下接一下，手都打麻了：“叫你别来雁门塘！
叫你别来！
你偏要来！
要是被水鬼拖下去，你让我怎么活？！”
彩霞没哭，反倒咧着嘴笑。
妈妈的巴掌打得重，气头也凶，可她心里却暖烘烘的。
小小的人，偏有几分慧黠，早懂了这又急又气妈妈的打骂里，藏着多少怕和疼惜。
“妈，我是有把握的。”
彩霞连忙辩解。
这话反倒火上浇油，珍妹气得发抖：“你有把握？
我让你有把握！”
手打得发麻，怕真打坏了女儿，她转身从田埂边抽了根杨柳条，对着彩霞小腿上抽——那里本就有水鬼抓出的血痕，新伤叠旧伤，疼得彩霞嘴唇首哆嗦。
二姑赶紧扑上来啦：“嫂子，别打了！
别打了！”
她自己腿上也挨了好几下，疼得眼圈发红。
“你们俩就是一伙的！”
珍妹甩开她，柳条还在抽，“胆大包天！
不知死活！”
首到气撒得差不多，珍妹才停手，目光落在地上的水鬼身上，眉头瞬间皱成疙瘩——这事儿绝不能外传。
小小年纪杀了“水鬼”，村里人指不定怎么用异样眼光看孩子，对她们往后的日子没半点好处。
她立刻招呼俩孩子：“过来！”
在田埂边找了个凹坑，拿镰刀挖起来。
坑挖好，把水鬼埋进去，覆上土，又薅了些杂草种在上面，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她对着埋水鬼地方双手合十，低声祷告：“我们家闺女不懂事，您也是罪有应得——前阵子害了谢家屯那条汉子，造了孽。
这肯定不是我闺女的主意，她年纪小，是上天要收您，跟她没关系。
您死了就好好投胎，一报还一报，也算公平。”
祷告完，她转头瞪着彩霞和二姑，声音压得极低：“今天这事儿，到此为止。
谁也不许说出去，听到没？”
彩霞撇撇嘴，却赶紧应：“记住了！
跟谁都不讲，弟弟、爸爸也不说，行了吧？”
珍妹还捏着柳条没放，眼神锐利：“说话要算数？
得记在心里！
敢说出去，看我不抽你！”
又转向二姑，“你也给我记牢了，半个字都不能漏！”
二姑连忙点头：“好好好，绝不讲！”
她刚才挨的打也不少，本想掉眼泪，可瞅着彩霞身上比自己重得多的伤，又把眼泪憋了回去——总不能比侄女还娇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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