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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转身登上小巴后，风送来了老宅方向压抑却清晰的争吵声。

“爹！

你糊涂！

那罗盘是咱家压箱底的宝贝！

怎么能给那个逆子？！

还让他带去……带去那种地方！”

接着是爷爷周老栓苍老却异常冷硬的声音，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压箱底？

压箱底顶个屁用！

大福，你忘了？

忘了几年前老刘头家那档子邪乎事儿了？！

就发生在哪儿？

H市殡仪馆！

那地方……它根本就不是个善地！

聚阴池！

养煞坑！

这些年看着太平，那是底下压着东西没醒！

平安揣着罗盘，好歹……好歹能照出条生路！”

周大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H市……殡仪馆？！

他考的是那儿？！

爹！

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那地方……”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喘息和某种深沉的恐惧扼住，模糊了下去。

周老栓的叹息沉重得如同巨石落地：“拦？

命数到了，阎王都拦不住！

他拿了那地方的‘聘书’，就是沾了因果。

现在只盼着祖宗传下的这点本事，能护着他……别让那些‘东西’给缠上……”周大福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爹，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好。

既然事己至此，我便依你。

必要时帮帮孩子。”

两个小时后，小巴在路口停下。

司机指着岔路：“顺着走，两分钟，看见第二个大门就是！”

周平安带着罗盘前行。

空气味道变了。

草木清新消失，消毒水、劣质香烛焚烧和一种低温下缓慢腐败的甜腥气沉甸甸压来。

越近，味道越浓。

路尽头，灰白色高大建筑群突兀出现。

高墙惨白，墙头玻璃碴闪着冷光。

最显眼是院子深处巨大的大楼，大楼上三个大字，殡仪馆。

厚重铁栅栏大门旁挂着白底黑字牌：H市殡仪馆。

字体方正冰冷。

门口安静，零星几个穿深色衣服、神情悲戚麻木的人影匆匆进出，像无声阴影。

周平安站定，深吸一口消毒水混合香烛的空气，凉意透肺。

他下意识握紧罗盘，冰冷触感稍定心神。

传达室窗口探出花白头发的脑袋，老花镜后目光淡漠。

“找谁？

预约了？”

“报……报到。

新员工。”

周平安掏出被汗水浸软的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老头推推眼镜看看，又瞥瞥他和罗盘，面无表情“嗯”了一声，抬手指里面三层小楼：“综合楼，三楼，办公室找卢主任。”

说完缩回脑袋。

周平安拿着罗盘，穿过空旷瘆人的前院。

水泥地冰冷坚硬，西周静得可怕，只有自己放轻的脚步声回荡。

偶尔有穿着工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推着盖白布的担架车无声滑过，车轮“沙沙”声令人头皮发麻。

手里的罗盘似乎轻震了一下，指针微不可察偏移。

他不敢细看，抱得更紧。

综合楼三楼办公室门开着，一个西十多岁、梳着整齐发髻、穿着深色套装的女人正伏案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利落。

“卢主任？”

周平安敲敲门框，声音干涩。

女人抬起头，面容端正，带着职业性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看了看通知书，目光在周平安手中的罗盘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随即恢复平静。

“周平安。

接待科接待员。”

她声音不高，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秩序感，“跟我来，熟悉环境，见见同事。”

卢主任起身，动作干练。

她领着周平安穿过空旷的大院一扇相对干净、刷着蓝色漆的双开门，上方挂着指示牌：接待科接灵处。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陡然浓烈刺鼻，还混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冰冷的、属于防腐药剂和死亡本身的气息。

推开双开门，是一个光线明亮、铺着米色地砖的大厅。

几组深蓝色布艺沙发摆放在角落，旁边立着饮水机和一次性纸杯。

墙上挂着几幅意境萧索的水墨画和一些殡葬服务的流程说明。

整体环境试图营造一种肃穆中的宁静，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依旧顽固地宣告着此地的特殊性质。

大厅左侧是一排玻璃隔断的办公室。

右侧则是一道长长的、异常厚重的银色金属推拉门，紧闭着，门上方亮着幽绿的“工作中”指示灯。

门旁墙壁上挂着一台内线电话，一台电脑和一个登记本。

这里，显然就是首面死亡的第一道关口——遗体接收处。

一个穿着熨帖深蓝制服、戴着白手套、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站在推拉门旁，低头在登记本上写着什么。

他身姿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侧脸轮廓清晰。

“林峰。”

卢主任叫了一声。

男人闻声立刻抬头，转身，动作流畅标准。

他脸上带着一种经过训练的、恰到好处的沉静与温和，目光先落在卢主任身上，带着询问，随即落在周平安和他手里的罗盘上。

那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完成了审视，惊讶被迅速压下，换上了职业化的平静。

“卢主任。”

林峰微微颔首。

“新同事，周平安，接老李的班，来你们接待科。”

卢主任介绍，指了指周平安，又对周平安说，“林峰，接待科科长，以后多跟他学习。”

“你好，周平安。”

林峰伸出手，白手套纤尘不染，声音不高，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欢迎加入接待科。

遗体接待，是送别旅程的第一站，也是家属最脆弱的时候。

我们的工作，是体面、尊重与流程的完美结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格格不入的罗盘，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难以捉摸的弧度，“任何…个人物品，在岗期间，请妥善收好。”

周平安连忙把罗盘换到左手，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

林峰的手干燥、稳定、有力，带着白手套特有的微凉触感。

听到灵车喇叭，滴滴的声音，“正好，”卢主任看了看手表，“林峰，你带小周熟悉一下接收流程。

第一次，多看少动。”

她语气不容置疑，说完对林峰点点头，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