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发现了我的秘密，在他拿起那块雕刻完成的梨木板时。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窗边，借着清晨的微光，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过木板的表面。
我看到他的手指，在那颗被我刻意藏在模特领口阴影里的大卫星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一个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标记，只有创作者和真正留心的人才能发现。
他抬起头，看向我。
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惊讶，而是一种……我该怎么形容？
那是一种欣慰，一种沉重的、夹杂着忧虑的欣慰。
仿佛一个老兵看到他的儿子，终于也拿起了武器。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力量。
他将木刻板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展开了那卷从施密特先生那里带回来的胶卷。
他拉出一截，对着灯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微缩文字。
“雅各布・沃尔夫医生。”
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声音低沉，“还有他的家人。
他们都在名单上。”
沃尔夫医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记忆。
我想起了那个被从家里拖出来的白发男人，更想起了那个护在他身前、眼神倔强如火的女孩。
“就是我前晚看到的那个……”我脱口而出。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父亲打断我，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就像他正在操作一台精密的印刷机，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整批印品报废。
“我们不能再用传单了，风险太大。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方式来传递消息，一种……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那块木刻板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们父子之间，无声地成形了。
“你的画，”父亲指着那块木板，“是最好的信纸。”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印刷厂成了我们的作战室。
父亲的计划很简单，却又无比精妙：我们将把我的木刻版画，当作真正的艺术品来印刷。
每一幅画，都将成为一封警告信。
收到画的人，都是我们网络中值得信任的节点，他们会负责将警告传递给名单上的人。
“今天，你就是信使，汉斯。”
父亲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我的木刻板固定在印刷机的版床上。
他调整着齿轮，给滚筒上墨，那台冰冷的海德堡机器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阵阵低沉而有节奏的轰鸣。
我站在他身边，用墨铲将黑色的油墨均匀地抹在石板上，再用滚子一遍遍滚过。
油墨的黏腻质感和独特气味，与木屑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属于我们父子的战斗气息。
父亲拉下操纵杆。
巨大的滚筒压过涂满油墨的木刻板，再压过一张干净的白纸。
第一张“信”诞生了。
白纸黑墨，对比强烈。
画面上，破碎的玻璃棱角分明，废墟中的无头模特带着一种诡异的静默。
那颗隐藏的大卫星，在油墨的覆盖下，变得更加隐晦，却又像一个不屈的灵魂，藏于其中。
我们印了二十份。
父亲将其中一张递给我。
“去舒曼街的面包店，找奥托老板。”
他用一块布擦着手上的油墨，语速飞快，“告诉他，你要一个‘给父亲的黑麦面包’。
他会明白的。
他住在沃尔夫医生家隔壁，他会把画交给那个女孩。”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女孩。
“她会懂这幅画的意思吗？”
我问。
“会懂的。”
父亲肯定地回答，“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对任何一丝异常的光，都格外敏感。
这幅画，就是光。”
我将那张还带着油墨余温的版画小心地夹进一本速写本里，快步走出了家门。
柏林的街道，依旧被一层无形的恐惧笼罩。
冲锋队员的巡逻队两人一组，在街上随处可见。
我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艺术系学生，心中却反复默念着父亲的嘱咐和那个面包店的名字。
舒曼街比我们那儿要安静许多。
我很快找到了那家面包店，烤炉的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与街上肃杀的空气格格不入。
一个胖胖的、围着白色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揉着面团，他就是奥托。
我推门进去，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早上好。”
我压低声音说，“我想要一个……给父亲的黑麦面包。”
奥托揉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藏在面粉后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我。
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还温热的黑麦面包，用纸袋包好。
我趁他转身的工夫，迅速将速写本里的版画抽出来，塞进了柜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的面包。”
他把纸袋递给我。
“谢谢。”
我接过面包，那温热的触感，让我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面包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下意识地回头，撞上了一双眼睛。
是她。
沃尔夫医生的女儿。
她比那天晚上看起来更加憔悴，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倔强火焰丝毫未减。
她也认出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
我们曾在混乱与火光中遥遥对望，此刻的重逢，却是在如此诡异的平静之下。
她显然也是来找奥托老板的。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无声的交锋。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戒备，一个在“水晶之夜”出现在她家附近的陌生青年。
我没有停留，对奥托老板和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推门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手中的黑麦面包沉甸甸的。
我既是一个传递警告的信使，也是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苦涩。
回到印刷厂，父亲己经将机器和我的木刻板都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顺利吗？”
他问。
“嗯。”
我将面包放在桌上，“我见到她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我的肩膀。
“很好。
现在，去楼上，继续做你的事。”
他指了指我的工作台，“我们需要更多的‘信纸’，汉斯。
这个城市里，等待我们去警告的人，还有很多。”
我走上楼，回到我的房间。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成排的刻刀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我拿起一块新的木板。
这一次，我想雕刻一双眼睛。
就是那双，在火光与绝望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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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头，看向我。
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惊讶，而是一种……我该怎么形容？
那是一种欣慰，一种沉重的、夹杂着忧虑的欣慰。
仿佛一个老兵看到他的儿子，终于也拿起了武器。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力量。
他将木刻板小心地放在一旁，然后展开了那卷从施密特先生那里带回来的胶卷。
他拉出一截，对着灯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微缩文字。
“雅各布・沃尔夫医生。”
他念出了一个名字，声音低沉，“还有他的家人。
他们都在名单上。”
沃尔夫医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的记忆。
我想起了那个被从家里拖出来的白发男人，更想起了那个护在他身前、眼神倔强如火的女孩。
“就是我前晚看到的那个……”我脱口而出。
“所以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快。”
父亲打断我，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就像他正在操作一台精密的印刷机，任何一个细微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整批印品报废。
“我们不能再用传单了，风险太大。
我们需要一种新的方式来传递消息，一种……不会引起怀疑的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我那块木刻板上。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们父子之间，无声地成形了。
“你的画，”父亲指着那块木板，“是最好的信纸。”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印刷厂成了我们的作战室。
父亲的计划很简单，却又无比精妙：我们将把我的木刻版画，当作真正的艺术品来印刷。
每一幅画，都将成为一封警告信。
收到画的人，都是我们网络中值得信任的节点，他们会负责将警告传递给名单上的人。
“今天，你就是信使，汉斯。”
父亲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将我的木刻板固定在印刷机的版床上。
他调整着齿轮，给滚筒上墨，那台冰冷的海德堡机器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阵阵低沉而有节奏的轰鸣。
我站在他身边，用墨铲将黑色的油墨均匀地抹在石板上，再用滚子一遍遍滚过。
油墨的黏腻质感和独特气味，与木屑的清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奇特的、属于我们父子的战斗气息。
父亲拉下操纵杆。
巨大的滚筒压过涂满油墨的木刻板，再压过一张干净的白纸。
第一张“信”诞生了。
白纸黑墨，对比强烈。
画面上，破碎的玻璃棱角分明，废墟中的无头模特带着一种诡异的静默。
那颗隐藏的大卫星，在油墨的覆盖下，变得更加隐晦，却又像一个不屈的灵魂，藏于其中。
我们印了二十份。
父亲将其中一张递给我。
“去舒曼街的面包店，找奥托老板。”
他用一块布擦着手上的油墨，语速飞快，“告诉他，你要一个‘给父亲的黑麦面包’。
他会明白的。
他住在沃尔夫医生家隔壁，他会把画交给那个女孩。”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个女孩。
“她会懂这幅画的意思吗？”
我问。
“会懂的。”
父亲肯定地回答，“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对任何一丝异常的光，都格外敏感。
这幅画，就是光。”
我将那张还带着油墨余温的版画小心地夹进一本速写本里，快步走出了家门。
柏林的街道，依旧被一层无形的恐惧笼罩。
冲锋队员的巡逻队两人一组，在街上随处可见。
我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艺术系学生，心中却反复默念着父亲的嘱咐和那个面包店的名字。
舒曼街比我们那儿要安静许多。
我很快找到了那家面包店，烤炉的香气从门缝里飘出来，与街上肃杀的空气格格不入。
一个胖胖的、围着白色围裙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揉着面团，他就是奥托。
我推门进去，挂在门上的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早上好。”
我压低声音说，“我想要一个……给父亲的黑麦面包。”
奥托揉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藏在面粉后的眼睛锐利地审视着我。
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只是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还温热的黑麦面包，用纸袋包好。
我趁他转身的工夫，迅速将速写本里的版画抽出来，塞进了柜台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你的面包。”
他把纸袋递给我。
“谢谢。”
我接过面包，那温热的触感，让我狂跳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就在我转身准备离开时，面包店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下意识地回头，撞上了一双眼睛。
是她。
沃尔夫医生的女儿。
她比那天晚上看起来更加憔悴，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倔强火焰丝毫未减。
她也认出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和疑惑。
我们曾在混乱与火光中遥遥对望，此刻的重逢，却是在如此诡异的平静之下。
她显然也是来找奥托老板的。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进行了一场短暂而无声的交锋。
我能感觉到她对我的戒备，一个在“水晶之夜”出现在她家附近的陌生青年。
我没有停留，对奥托老板和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推门离开。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手中的黑麦面包沉甸甸的。
我既是一个传递警告的信使，也是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苦涩。
回到印刷厂，父亲己经将机器和我的木刻板都清理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顺利吗？”
他问。
“嗯。”
我将面包放在桌上，“我见到她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拍了拍我的肩膀。
“很好。
现在，去楼上，继续做你的事。”
他指了指我的工作台，“我们需要更多的‘信纸’，汉斯。
这个城市里，等待我们去警告的人，还有很多。”
我走上楼，回到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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