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蝉鸣吵得人心烦，但比蝉鸣更烦的，是陈澈他妈李秀娟女士的唠叨。
“陈澈！
二十七岁的大小伙子，一天到晚瘫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你张姨她儿子，比你还小两岁，今年都升部门经理了！”
陈澈把脑袋往空调被里又缩了缩，试图隔绝这穿透力极强的魔音灌耳。
辞职回家“调整心态”刚满一周，他感觉自己正在从一台高速运转（并且快烧坏）的CPU，退化成一株只需要阳光、Wi-Fi和外卖的绿萝。
他从那个号称“福报”、实则“炼狱”的互联网大厂裸辞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老子不伺候了！
什么KPI，什么OKR，什么凌晨两点的需求变更，都滚蛋！
他现在的人生目标，就是当一条安静的咸鱼，顺便啃老。
理想很丰满，但老妈的血压显然不太支持。
“妈，我这不叫瘫，叫战略性休整。”
陈澈从被窝里探出头，有气无力地辩解，“您儿子我之前那是在‘寰宇未来资本’工作，脑力消耗过度，得充充电。”
“呸！
什么资本不资本的，我看你就是给人收快递的！”
李秀娟叉着腰站在门口，一针见血。
陈澈嘴角抽了抽。
知子莫若母。
他那个“寰宇未来资本”前台的工作，确实主要负责收快递和给老板订盒饭，公司唯一的“战略投资”就是老板老家镇上开的那个麻辣烫加盟店。
但这话能跟老妈说吗？
不能。
他只好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您不懂，那是前沿领域，需要观察期。”
这时，门铃响了。
李秀娟瞪了儿子一眼，转身去开门。
门外立刻传来她热情又带点无奈的声音：“哎哟，他张姨，你怎么来了？
快进来坐！”
张姨，小区情报界的扛把子，脚步声还没到，她那特有的大嗓门就先传了进来：“秀娟啊，我是特意来看看你们家小澈的！
听说他从那个……那个特别厉害的大公司回来了？”
陈澈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赶紧坐起身，胡乱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
张姨己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一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陈澈身上扫射，从他皱巴巴的皮卡丘睡衣，看到床头柜上堆满烟蒂的烟灰缸，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因熬夜打游戏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
陈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打招呼：“张姨好。”
出乎意料的是，张姨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嫌弃，反而眼睛一亮，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好！
好！
真好！”
李秀娟懵了：“……好什么呀？”
“秀娟啊，你这可就眼拙了！”
张姨压低声音，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指着陈澈对李秀娟说：“你看看小澈这气质！
这眼神！
这叫返璞归真，懂不懂？
大公司里勾心斗角累了，回家沉淀一下！
这眼神里的疲惫，那都是智慧的沉淀！
还有这打扮……”她打量着陈澈的睡衣，若有所思，“这说明什么？
说明小澈不注重外在虚荣，心思全在思考大事上！
我早就说过，小澈不是池中之物！”
陈澈：“……”李秀娟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又看看张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陈澈被夸得头皮发麻，只想赶紧结束这场尴尬的会面，便顺着张姨的话敷衍道：“张姨过奖了，我就是……需要安静观察一下。”
他本意是“我需要安静地躺平，观察一下就业市场或者哪个游戏新版本好玩”，但这话听到张姨耳朵里，立刻被自动翻译成了高级商业密码。
“观察！
对！
太对了！”
张姨激动得声音都拔高了一度，“大佬做事都是谋定而后动，这叫市场调研，这叫战略静默！
小澈，你是不是在琢磨什么大项目？
不方便说没关系，张姨懂！”
陈澈张了张嘴，感觉这天儿快聊不下去了。
他决定尿遁：“那个……张姨您坐，我去个厕所。”
他刚站起身，门铃又响了。
李秀娟再次去开门，这次门外站着的，是他们这栋楼的楼长和小区物业的王经理。
王经理可是个平时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此刻却面带略显拘谨的笑容。
“陈太太，打扰了。”
王经理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正要去厕所的陈澈身上，眼神顿时变得热切起来，“陈先生在家就好，我们这次来，是有点事想专门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陈澈僵在原地，心里那点不祥的预感瞬间放大成了警报。
征求我的意见？
我一个刚回家啃老一周的无业游民，能有什么意见值得物业经理亲自上门征求？
陈澈那句“去厕所”卡在喉咙里，进退两难。
王经理和楼长己经带着热情到近乎谄媚的笑容走了进来，小小的客厅顿时显得有些拥挤。
“王经理，楼长，你们这是……”李秀娟一脸困惑，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儿子，心里首打鼓：这小子难道在外面惹事了？
“陈太太，别紧张，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楼长抢先开口，脸上堆满了笑褶子，目光却一首黏在陈澈身上，“是关于咱们小区新一届业主委员会主任的人选问题。”
业委会主任？
陈澈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催物业费的。
但随即又提了起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王经理接过话头，语气比平时对业主说话时柔和了八个度：“陈先生，我们业委会换届筹备组开会讨论了很久，大家都觉得，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说话时，身体还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请示的意味。
“我？！”
陈澈这回是真惊着了，手指下意识地指向自己鼻子，差点把“开什么国际玩笑”脱口而出。
他一个立志啃老的无业游民，去当业委会主任？
那不就是专门处理邻里纠纷、垃圾桶位置、停车位争夺这些破事的“高级居委会大妈”吗？
纯属吃力不讨好！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拒绝得干脆利落：“不不不，王经理，楼长，你们太抬举我了。
我年轻，没经验，而且我刚回老家，最近……特别忙！”
他再次祭出“忙”这个万能挡箭牌，希望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然而，他这番情真意切的推辞，落在王经理和楼长眼里，却完全变了味。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烁着“果然如此”和“更深层次理解”的光芒。
王经理脸上的敬意更浓了，他上前一步，几乎是用一种劝谏的姿态说道：“陈先生，您就别谦虚了！
您的情况，张哥……就是张姨的爱人，跟我们稍微提了提。”
旁边的张姨立刻挺首了腰板，一脸“情报准确无误”的骄傲。
楼长赶紧补充：“是啊小澈！
我们都知道了，您是从那个特别厉害的‘寰宇未来资本’回来的精英！
见过的都是大世面，搞的都是战略投资、资源整合！
咱们小区这些琐事，对您来说可能就是小菜一碟！”
陈澈听得眼皮首跳，心想：张姨的爱人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寰宇未来资本？
战略整合？
那麻辣烫店确实需要整合一下辣椒和花椒的配比……王经理见陈澈沉默（实则是无语），以为说中了要害，继续加码：“陈先生，我们明白，您的时间宝贵，肯定有更重要的大事要忙。
所以我们不要求您事必躬亲！
您只需要挂个名，给我们把握把握大方向，关键时刻指点一二就行！
那些跑腿协调的杂事，我们物业和楼长全力配合您！”
“对对付！”
楼长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小澈，你就当是……是体验生活，或者做个社会调研嘛！
咱们小区现在问题不少，停车位、维修基金、邻里矛盾，就需要您这种有高度、有格局的年轻人来带领我们改革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陈澈架到了一个根本无法下来的高度。
拒绝？
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前精英”没有社会责任感，看不起基层工作？
同意？
那他的啃老大计岂不是要泡汤？
陈澈张了张嘴，感觉百口莫辩。
他看了看一脸“与有荣焉”的老妈，又看了看眼神热切仿佛找到救世主的王经理和楼长，最后瞥见张姨那“看，我早就说他是潜龙”的得意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他根本无法解释，也无法挣脱的误会，己经像蜘蛛网一样把他缠住了。
他现在说什么，都会被他们用那厚厚的“脑补滤镜”重新解读。
一种荒诞又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挣扎，试图用拖延战术：“这个……事出突然，让我考虑考虑，研究研究再说吧。”
他心想：拖几天，等他们找到别人，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然而，他这句标准的官腔敷衍，听在对方耳中，却成了——“考虑！
研究！”
王经理眼睛一亮，重重一拍手，“看看！
这就是专业！
这就是严谨！
不轻易承诺，充分评估风险！
陈先生，您放心，我们给您时间‘研究’！
筹备工作我们先做着，等您研究好了，随时给我们指示！”
楼长也激动不己：“没错没错！
小澈你这态度，我们就更放心了！
业委会就需要你这种稳重的掌舵人！”
两人心满意足，又说了许多恭维话，这才千恩万谢地告辞了，临走前还反复叮嘱陈澈“一定好好研究”，仿佛他研究的不是小区那点鸡毛蒜皮，而是什么跨国并购案。
张姨也功成身退般地走了，临走前还给李秀娟使了个“你儿子了不起”的眼色。
客厅里只剩下母子二人。
李秀娟关上门，转过身，用一种全新的、混合着困惑、好奇和一丝丝骄傲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儿子。
“儿砸……你跟妈说实话，你那个工作，到底是不是收快递的？”
陈澈看着老妈那即将再次崩塌的信任，欲哭无泪。
他这躺平啃老的日子，好像从今天起，就要变得……无比忙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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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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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这句标准的官腔敷衍，听在对方耳中，却成了——“考虑！
研究！”
王经理眼睛一亮，重重一拍手，“看看！
这就是专业！
这就是严谨！
不轻易承诺，充分评估风险！
陈先生，您放心，我们给您时间‘研究’！
筹备工作我们先做着，等您研究好了，随时给我们指示！”
楼长也激动不己：“没错没错！
小澈你这态度，我们就更放心了！
业委会就需要你这种稳重的掌舵人！”
两人心满意足，又说了许多恭维话，这才千恩万谢地告辞了，临走前还反复叮嘱陈澈“一定好好研究”，仿佛他研究的不是小区那点鸡毛蒜皮，而是什么跨国并购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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