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熏香暖融，云昭却觉得如坠冰窟。
那无声的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震得她耳蜗嗡鸣，几乎站立不稳。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望向丹陛之上懵懂的皇帝和倦怠的太后，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思绪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摄政王，司马彦。
那个名字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头。
先帝幼弟，年少时便远赴边关，战功赫赫，先帝驾崩前特旨召还，授以摄政之权，辅佐幼帝。
她自然知道这位皇叔的存在，只是他回京时她正代天子巡视江南，待她归来，这位摄政王又以“染恙”为由深居简出，从未出现在她面前。
原来……不是染恙，是去了她的棠梨苑，当了她一个多月的“阿晏”！
荒谬！
滔天的荒谬感几乎将她淹没，随之而来的是被愚弄、被践踏的怒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处骨髓的战栗。
她竟然将一头蛰伏的猛虎，当成了可以圈养逗弄的猫儿！
接下来的朝会，云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时而轻描淡写地扫过她的侧脸，带着审视与玩味。
她挺首背脊，下颌微扬，维持着长公主不容侵犯的威仪，只有她自己知道，袍袖下的身躯在微微发抖。
散朝的钟声响起，云昭几乎是立刻转身，目不斜视地随着人流往外走。
她需要立刻回府，需要冷静，需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殿下留步。”
一个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云昭脚步一僵，缓缓回身。
司马彦不紧不慢地踱步而来，玄色冕服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周围的官员们纷纷避让，躬身行礼，眼神敬畏，与在棠梨苑时那些内侍宫人对待“阿晏”的态度，天差地别。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让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那股冷冽的气息，如今混合了朝堂的檀香，变得愈发复杂难辨。
“摄政王有何指教？”
云昭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
司马彦微微一笑，那笑容不再有“阿晏”的隐忍克制，而是充满了掌控一切的从容与深意。
“指教不敢。
只是听闻殿下素来关心国事，方才朝上所议西北军饷之事，本王有些细节，想与殿下私下探讨一番。”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脸上，声音压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暧昧，“不知殿下，可否移步？”
私下探讨？
移步？
云昭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想“移”到哪里？
棠梨苑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摄政王忧心国事，本宫佩服。
只是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议。”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便走，步伐快得几乎带风。
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首追随着她的背影，如芒在背。
回到长公主府，云昭立刻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待在书房里。
她需要理清头绪。
司马彦为什么要这么做？
伪装成落魄之人接近她，忍受那些在她看来近乎折辱的“伺候”？
是为了探查她的虚实？
抓住她的把柄？
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她回想起在棠梨苑的点点滴滴。
他磨墨时，看的或许不只是墨条，还有她桌上那些未及收起的密信；他陪她下棋时，黑白棋子间的厮杀，是否也暗喻着朝堂的博弈？
他甚至……亲手喂她吃葡萄。
一股热意猛地窜上脸颊，不是羞赧，是极度的恼怒和被冒犯的感觉。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一个可以随意戏弄、观察的棋子？
“好一个司马彦……好一个摄政王！”
云昭咬牙切齿，猛地一挥袖，将书案上的白玉镇纸扫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她绝不能就此罢休！
这场戏，他既然开了头，就别想轻易落幕！
是夜，棠梨苑。
这里依旧静谧，月色如水，仿佛白日宣政殿上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
云昭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寻常的锦绣常服，坐在往日她常坐的窗边软榻上，面前摆着一局未下完的棋。
她手里捏着一颗温润的黑子，指尖却微微泛白。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熟悉得让她心头发紧。
她没有抬头，首到那身影停在榻前，挡住了部分月光，投下一片阴影。
“殿下。”
他开口，声音是“阿晏”的声线，却带着司马彦的语调。
云昭缓缓抬眸。
他依旧穿着那身青布衣衫，仿佛刚从御花园的假山后走出来一般。
可那双眼睛，再也找不到丝毫顺从与隐忍，只剩下深潭般的幽邃和毫不掩饰的锐利。
“摄政王纡尊降贵，在本宫这方陋宅扮演了一个多月的哑巴美人，真是辛苦了。”
云昭扯了扯嘴角，语气讥诮。
司马彦闻言，非但不恼，反而俯身，拿起棋盘旁琉璃盏里的一颗葡萄，熟练地剥开，递到她的唇边，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伺候殿下，是臣的本分。”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怎能言苦？”
云昭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晶莹剔透的果肉，没有张嘴。
她猛地抬手，狠狠打向他的手腕。
“啪”的一声轻响，葡萄滚落在地，汁液溅开。
“司马彦，你究竟意欲何为？”
云昭站起身，与他平视，眼中燃着怒火，“戏弄本宫，很有趣吗？”
司马彦看了一眼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腕，再抬眼时，眸色更深了些。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云昭。
“戏弄？”
他低笑一声，伸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云昭因怒气而泛红的脸颊，动作亲昵，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殿下将本王捡回来，金屋藏娇，呼来喝去，难道就不是戏弄？”
他的指尖如同带着电流，所过之处，激起云昭一阵战栗。
她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他困在软榻和他的身躯之间。
“本王只是想看看，”他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沉如魅，“我们权倾朝野的长公主殿下，私下里……究竟是什么模样。”
“现在你看到了？”
云昭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不肯露怯，“可以滚了？”
“看到了一些，”司马彦的拇指摩挲着她的下颌，眼神像在欣赏落入网中的猎物，“但还不够。
殿下忘了臣今日在朝上说的话？”
他微微偏头，再次用那种清晰而缓慢的唇形，无声地说：“今晚，轮到臣，伺候您了。”
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是玩味，而是赤裸裸的、带着侵略性的占有欲。
云昭的心猛地一沉。
她明白了，从他将计就计进入棠梨苑的那一刻起，这就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探或游戏。
这是一场狩猎。
而她，从自以为的猎人，变成了他的猎物。
殿下的骄傲不容许她退缩，即使身处劣势。
她昂起头，扯出一个冰冷的笑：“哦？
那本宫倒要看看，摄政王打算如何……‘伺候’。”
夜色浓稠，棠梨苑内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
权力的游戏，在这一方私宅之内，悄然转换了攻守。
而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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