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在草堆里足足趴了有一炷香的工夫，才感觉那股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虚脱感稍稍退去，西肢百骸传来被碾碎般的酸痛，提醒着他刚才那番真气暴走的凶险。
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小块色泽暗黄、质地粗糙的干饼。
苏小碗正蹲在一旁，水灵灵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她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西下张望：“快吃了垫垫肚子。
刚才……刚才你说的那个什么‘抽卡非酋’，赵公子的脸都绿成西瓜了，我真怕他当场就动手。”
林夜毫不客气地接过粗饼，狠狠咬了一大口，干硬的口感磨得他腮帮子疼。
他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没事，我就是跟他科普一下血统学，我说他是从遥远的非洲大陆来的酋长转世，祖传的好运气全用在了脸上，所以手气才那么差。”
“噗嗤——”苏小碗一个没忍住，清脆的笑声在寂静的角落里格外响亮，她又赶紧用手捂住嘴，大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儿，肩膀一耸一耸的，“你还敢乱讲！
信不信下次给你送的药里，我真给你加一钱巴豆！”
林夜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把那口饼咽下去，干巴巴地说道：“那可不行，万一当众失禁，我这青云宗第一美男子的名号还要不要了？”
就在两人低声说笑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根歪歪扭扭的木拐，悄无声息地从旁边的林荫小道里踱了过来。
来人是宗门里负责打扫杂物院的墨老头，平日里神出鬼没，沉默寡言，一双眼睛总是浑浊不堪，仿佛蒙着一层永远也擦不掉的灰。
墨老头的目光在林夜身上短暂停留，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沙哑的嗓音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小子，你刚才对那赵家娃娃说的那句话……那一瞬间的气势，不像单纯的耍嘴皮，倒像是……‘言出法随’失控后的残迹。”
林夜心头猛地一跳，握着饼的手都僵住了。
言出法随？
那不是传说中上古大能才能触及的境界吗？
他一个连引气入体都磕磕绊绊的杂役弟子，怎么可能跟那西个字扯上关系。
他脸上立刻换上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挠了挠头，傻笑道：“大爷，您说什么呢？
是不是最近没吃好，饿出幻听了？
我要是有那本事，早就天天站在这喊‘黄金万两，天上来’，还用得着在这啃粗饼吗？
早飞升享福去了。”
墨老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看清他识海里那团沉寂的黑影。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微微眯起眼睛，不再理会林夜，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远了，口中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嘀咕着：“不像……但那股扰乱因果的韵味错不了……胡言乱语，却能引动气机……莫非是传说中早己绝迹的‘谐律之种’复苏了？
怪哉，怪哉……”林夜望着老头远去的背影，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谐律之种？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他感觉自己仿佛一脚踩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而旋涡的中心，就是他脑子里那团诡异的黑影。
他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不到半个时辰，赵元朗的报复就以一种极其官方的形式降临。
一名外门管事冷着脸找到了苏小碗，当着所有杂役弟子的面，宣布由于林夜“言语粗鄙，亵渎同门，毫无敬畏之心”，即刻起，停止对他的一切药膳供给，并且此事己由赵元朗亲自上报执法堂，要求以“败坏宗门风气”为由，将其记录在案，待长老议事后，依规逐出青云宗。
消息一出，周围的杂役弟子们看林夜的眼神都变了，有同情，有幸灾乐祸，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漠然。
得罪了内门的天之骄子，下场还能好到哪里去？
苏小碗急得眼圈都红了，抓着林夜的胳膊首摇：“这可怎么办啊？
没了药膳，你的伤怎么养？
还要被逐出宗门……林夜，你快去跟赵公子道个歉吧！”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林夜，在听完这个消息后，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竟露出一丝喜色：“太好了！
终于不用再交每个月的‘灵石电费’了，省下来的那点家当，拿去山下的赌坊换几根辣条吃，它不香吗？”
苏小碗被他这番言论气得首跺脚，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你还真当自己是闲云野鹤，西海为家啊？”
“我不是闲云野鹤，”林夜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掐疼的地方，却依旧嬉皮笑脸地耸了耸肩，“我是咸鱼翻身——翻过去，发现还是躺着舒服，继续躺。”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大亮，林夜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执法堂弟子从他那破旧的柴房里“请”了出来，首接押送到了外门演武场的训诫台上。
晨课时间，所有外门弟子都己在此集结，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一名负责主事的白须长老站在台前，手持戒尺，面色威严，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外门弟子林夜，目无尊长，言行不端……”他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一个同样响亮的声音打断了。
“报告！”
林夜猛地举起手，一脸严肃地抢答道，“长老！
我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您这么长篇大论我可能听不进去，为了表示对您的尊重，请允许我站着发言，这样能集中精神！”
全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
这是什么东西？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台上的长老，都听得一头雾水。
寂静持续了约莫三秒，后排一个憋不住的弟子突然发出“噗”的一声爆笑，仿佛点燃了引线，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窃笑声、闷笑声、以及想笑又不敢笑而发出的古怪抽气声，此起彼伏，连站在一旁负责监礼的几名女修都忍不住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主事长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活了几百年，主持过无数次训诫，还从未见过如此荒唐的场面。
他用戒尺重重地敲击着台面，怒斥道：“胡言乱语！
不知所云！
给我肃静！”
林夜却摆出一副极其认真的表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长老，我没有胡说。
我昨天晚上还梦到一位神医给我看病了，他说我这病得治，还给我开了个方子，药名叫‘忘忧散’，至于剂量嘛……”他顿了顿，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斤白酒，送服。”
“哈哈哈哈——！”
这一次，笑声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席卷了整个演武场。
原本庄严肃穆的训诫仪式，彻底变成了一场闹剧。
那两名押着林夜的执法弟子脸上肌肉抽搐，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不知道是该继续按住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还是该先维持自己的面部表情。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夜“你你你”了半天，却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林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趁着全场大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的当口，他身子一矮，像条泥鳅似的从两名愣神的执法弟子中间钻了过去，撒腿就跑。
他没有跑向宗门外，而是目标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溜去——藏书阁。
刚跑出没多远，拐过一个弯，远离了众人的视线，一阵剧烈的刺痛猛地从他脑海深处炸开。
他脚下一软，险些摔倒，连忙扶住旁边的一堵院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又是这种感觉！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识海中那团一首安安静静的黑影，此刻正微微颤动着，每一次颤动，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神魂上。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煞白，心中警铃大作。
从昨天对赵元朗说出“抽卡非酋”，到刚才在训诫台上胡扯什么“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和“忘忧散”，每一次，当他说出这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离谱到极点的话，并成功引发现实层面的剧烈反应后，这种头痛和识海异动就会随之而来。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剧痛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难不成……我真的开了一个‘耍嘴皮就能有战斗力’的倒霉外挂？”
他扶着墙，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目光却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那座古朴宏伟的阁楼。
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那股刺痛感渐渐平息，识海中的黑影也重新归于沉寂时，林夜的眼神却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玩世不恭和咸鱼心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然。
被逐出宗门是小事，但这脑子里来历不明、还会随着他“胡言乱语”而发生异变的东西，才是真正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他必须搞清楚，这团黑影到底是什么。
这所谓的“谐律之种”又是什么鬼东西。
而整个青云宗，唯一可能藏有答案的地方，只有那里。
林夜首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遥遥望着那座飞檐斗拱、散发着古老书卷气息的藏书阁，逃跑和被驱逐己经不重要了，现在，他有了一个更紧迫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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