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闹钟第三遍响起,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林薇混沌的梦境。她挣扎着从柔软的枕头里抬起头,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正好打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合租的老式里弄房子隔音并不好,楼下早餐摊的叫卖声,邻居阿婆的上海话闲聊声,以及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已经交织成一首熟悉的都市晨曲。
匆匆洗漱,化妆镜里的女孩五官清秀,但眼底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倦意。她飞快地给自己化了个淡妆,试图掩盖熬夜画稿的痕迹。衣柜里的衣服翻拣一遍,最终选择了一件米白色针织衫和一条剪裁利落的烟管裤——得体但不过分正式,符合她一个普通UI设计师的身份。
“薇薇,快点,再晚地铁真要挤不上了!”室友在门外催促。
“来了来了!”林薇抓起桌上的全麦三明治和帆布包,趿拉着平底鞋冲出门。上海的早高峰地铁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林薇被人流裹挟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被推挤进车厢。鼻腔里充斥着各种香水、早餐和汗水混合的味道。她艰难地掏出手机关掉闹钟,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条新邮件提醒,来自项目经理。
邮件标题是:紧急且重要“灵触”APP改版项目启动会,今早10点,3号会议室。附件里是一份初步需求文档。
林薇的心微微一沉。“灵触”是公司今年重点推进的项目,主打情绪记录与心理轻咨询。之前的版本反响平平,这次改版压力巨大。她啃着干巴巴的三明治,快速浏览着需求文档,眉头不自觉地蹙起。需求模糊,逻辑混乱,但 最后期限却压得死紧。这就是她工作的常态,在混沌中试图建立秩序,在压力下抠出美感。
挤出生铁笼般的地铁,快步走过种满梧桐树的街道,终于赶到位于漕河泾某创意园区的公司楼下。电梯口同样人满为患。打卡,进门,开放式办公区已经坐满了大半同事,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紧张的气息。
她的工位还算整洁,除了一个画到一半的插画稿子随意摊在桌上。邻座的闺蜜赵妍探过头来,妆容精致,精神抖擞:“看见邮件了?‘灵触’项目,硬仗啊。听说这次老板特地请了外援,一个很牛逼的建筑事务所来做空间设计和体验顾问。”
“建筑事务所?来做APP?”林薇有些诧异,一边打开电脑。
“说是跨界合作,概念打通嘛。好像叫什么‘元构事务所’,在业内名气挺大的。”赵妍压低声音,“而且听说来的顾问帅得惨绝人寰,就是性格据说有点……嗯,冻人。”
林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她对“帅”没什么概念,更关心的是需求文档里那句“希望界面传递出一种宁静治愈又富有高级感”的抽象要求。这比直接让她画一百个图标还让人头疼。
十点差五分,林薇抱着笔记本和素描本走进3号会议室。项目经理和李总监已经在了,脸色严肃,她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十点整,会议室的门被准时推开。首先进来的是公司副总,态度殷勤。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男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很高,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线平直挺拔。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没打领带,一丝不苟。他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唇线清晰,组合成一张极其英俊却过分冷感的脸。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沉静、疏离,眼神扫过会议室时,像掠过一片无物的雪原,没有任何情绪温度。
“介绍一下,这位是元构事务所的顾南舟顾总监,也是我们这次项目的特聘体验顾问。顾总监在空间设计和用户体验融合方面非常有见解。”副总热情地介绍。
顾南舟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但没有任何寒暄的意味:“大家好,我是顾南舟。我们开始吧。”
会议开始,项目经理战战兢兢地讲解着项目背景和需求。顾南舟听得极其专注,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问题,每个问题都精准地戳中最模糊或最薄弱的环节,让项目经理额头冒汗。
轮到设计部阐述初步想法时,林薇被李总监点名:“林薇,你昨天说的那个关于‘情感流’视觉化的想法,可以跟顾总监分享一下。”
林薇深吸一口气,打开自己的素描本,上面有一些她随手画的线条和色块构思:“我的想法是,情绪不应该是单一的图标,而更像一种流动的状态。我们可以用柔和、动态的渐变色块来模拟情绪的起伏和交融,比如……”
她还没说完,顾南舟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的草图本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林设计师,”他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抱歉打断。你的想法很有趣,但缺乏逻辑支撑。动态色块如何定义边界?如何确保用户认知的一致性?色彩的抽象表达如何与后续具体的功能操作建立直观关联?”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像冰珠一样砸下来:“用户体验不是艺术创作,不能只凭感觉。它需要建立在严谨的逻辑框架和用户行为研究之上。请提供更具体的用户路径规划和设计系统论证,而不是概念性的涂鸦。”
会议室一片死寂。林薇的脸瞬间涨红,拿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些她自以为有点小得意的“灵感”,在他眼里竟然只是概念性的涂鸦?
会议在一种低压氛围中结束。顾南舟留下了几条极其尖锐且具体的修改意见,几乎推翻了设计部之前的所有构想。他起身离开时,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包括还僵坐在那里的林薇。
副总陪着笑送他出去。
会议室门关上的一刹那,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天啊,太可怕了,气场也太强了。”
“要求真高啊,这下有的忙了。”
李总监脸色不太好看,干咳一声:“都听到了?顾总监的意见很专业,很有价值。设计部抓紧时间,特别是林薇,把你的想法深化一下,明天我要看到一版更成熟的方案。”
林薇低下头,低声应了一句:“好的,总监。”
回到工位,赵妍投来同情的目光:“怎么样?是不是名不虚传?”
林薇苦笑一下,没说话。她打开顾南舟留下的意见文档,看着那条理清晰、措辞严谨却又冰冷无比的文字,感觉一座名为“顾南舟”的冰山,毫不留情地撞沉了她这艘刚刚鼓起一点勇气的小船。
下班时间过了很久,林薇还在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试图把那些被否决的“涂鸦”变成符合逻辑的“系统”。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走光,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赵妍发来的微信:宝贝,别太拼了,我先溜了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顾大神好像也没走,我看到他去了楼下的咖啡厅,好像是要见一个人。加油,说不定他只是在工作上要求变态,人还是不错的呢?
林薇看着微信,心里五味杂陈。她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向窗边。楼下街角的咖啡厅露天座,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坐在那里。他对面坐着一个衣着优雅、妆容精致的女人,两人正在交谈。顾南舟的表情似乎比在会议室里柔和了一些,但依然谈不上热络。
那个女人是谁?同事?客户?还是……更亲密的关系?
林薇正胡乱猜测着,忽然,顾南舟像是感应到什么,毫无预兆地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朝她所在的窗口望来。
林薇吓了一跳,像做坏事被抓住一样,猛地蹲下身,躲在了窗台下,心脏砰砰直跳。
他……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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