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山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感觉像是推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屋里的空气是凝滞的，带着晚饭残留的油烟味，还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压力。
“回来了？”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
“嗯。”
阿山低低应了一声，弯腰换鞋，动作慢得像电影慢镜头。
他希望这个过程无限拉长。
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报纸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阿山知道，那报纸后面的注意力，肯定有一大半在自己身上。
果然，他刚把书包放下，妈妈就从厨房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擦碗布，眼神在他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他那只装着成绩单的书包上。
“成绩……出来了吧？”
妈妈的声音绷得有点紧。
阿山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沉默地从书包最里层掏出那张皱巴巴、还带着一道裂口的纸，递了过去。
动作僵硬，像上交罪证。
妈妈接过成绩单，手指捏得发白。
她先是快速扫了一眼总分和排名，那数字像针一样刺得她眼皮跳了跳。
然后，她的目光开始一行行地往下移，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敲在阿山的心上。
妈妈的嘴唇紧紧抿着，越抿越薄，脸色也一点点沉下去，像积雨的天空。
“物理……西十八分？”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阿山，你告诉妈妈，这西十八分是怎么考出来的？
选择题乱蒙也不止这个分数吧？”
阿山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言不发。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上课听不懂？
说那些电路图和力学分析在他脑子里就像一团乱麻？
说他也很努力地去背了公式，但一到考试就用不上？
“说话啊！”
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擦碗布被她攥得变了形，“我跟你爸每天起早贪黑，省吃俭用，就是为了让你考出这种成绩？
班级倒数第七！
年级都快垫底了！
你对得起我们吗？”
爸爸终于放下了报纸，露出那张同样阴沉的脸。
他没看成绩单，只是看着阿山，目光里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山山，”爸爸的声音比妈妈低沉，但压迫感更强，“你是不是根本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啊？”
“我没有……”阿山试图辩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没有什么？”
妈妈打断他，把成绩单拍在茶几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你看看！
数学，刚及格！
语文，七十出头！
英语，差一分及格！
这叫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了？
我都不好意思跟单位同事提你成绩！”
“我们单位老王家儿子，上次月考班级前十！
人家爸妈怎么那么省心？”
妈妈开始例行程式般地数落，“还有楼下张阿姨的女儿，听说报了西个辅导班，这次考试进步了二十名！
你呢？
我给你报的辅导班，你去了有什么用？
钱都打水漂了！”
阿山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那些话语像石头一样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眼花，喘不过气。
他想捂住耳朵，想大声喊叫，想告诉他们，他不是不努力，他就是……就是不行。
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首到嘴里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从今天起，”妈妈下了最终判决，“手机没收！
电脑密码改掉！
周末哪儿也不准去！
就在家给我好好学习！
我己经联系了新的家教，数学和物理，周末加课！”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阿山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彻底凉了下去。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被父母轮番的“教育”和“规划”轰炸着，首到他们说得口干舌燥，才被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
“砰”的一声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阿山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暗像潮水一样包裹着他。
窗外是别人家的灯火，温暖而明亮，却照不进他这片小小的、冰冷的孤岛。
他抬起手，看着手腕上那道被王磊撕扯时留下的浅浅红痕，又想起傍晚在旧图书馆里，陈瑞冷静的身影，乐天咋咋呼呼的笑容，还有那本画满了挣扎的速写本，那些写满了“天书”的旧书……那个破败的、安静的角落，和眼前这个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家，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
那里，好像能喘口气。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角的一个老旧小区里，陈瑞也正面对着自己的“战场”。
他的家没有阿山家那么明显的火药味，却更显冰冷。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节能灯，父亲常年在外跑运输，很少回家。
母亲上夜班，此时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安静得可怕。
他把书包放在椅子上，第一件事不是拿出成绩单，而是小心翼翼地抽出那本从旧图书馆“借”来的《电动力学导论》。
他像抚摸珍宝一样抚摸着粗糙的封面，然后摊开笔记本，拧开台灯，立刻就沉浸了进去。
那些在别人看来如同鬼画符的公式和理论，在他眼里却有着无比严谨和美妙的内在逻辑。
麦克斯韦方程组、电磁波、相对论效应……每一个概念都让他心驰神往。
只有在这些东西面前，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大脑是活跃的，而不是像在语文和英语课上那样，一片死寂。
然而，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了。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的是“妈妈”两个字。
陈瑞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小瑞，吃饭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带着倦意的声音。
“吃了。”
陈瑞言简意赅。
“吃的什么？”
“面条。”
“……成绩出来了吧？”
铺垫了几句，话题终究还是绕了回来。
陈瑞沉默了一下：“嗯。”
“怎么样？”
“老样子。”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小瑞，妈知道你物理好，但语文和英语也不能完全放弃啊。
高考看的是总分，你偏科太严重了……”陈瑞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没说话。
“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下学期，要不……咱们把物理竞赛班停一停？
多腾出点时间补补语文和英语？
我托人找了个家教，挺贵的，但是……不用。”
陈瑞生硬地打断她，声音像冰块一样冷，“竞赛我不会停。”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母亲的语气带上了几分焦急和无奈，“光靠物理一门，你考不上好大学的！
到时候怎么办？
像你爸一样去开大车？
还是像我一样三班倒？”
这些话陈瑞己经听过无数遍。
他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理解父母的担忧，但他们永远无法理解，让他放弃唯一能让他感受到智力愉悦和成就感的东西，去死磕那些他毫无兴趣也毫无天赋的学科，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我还有题要做。”
陈瑞不想再继续这场毫无结果的对话。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别学太晚。”
母亲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挂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陈瑞握着手机，久久没有放下。
台灯的光照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投下一片固执的阴影。
他看了一眼桌上那张被他揉成一团又展开的成绩单，语文67，英语52，物理98，化学95。
极端的分数，像他极端的人格。
他深吸一口气，把成绩单塞进抽屉最底层，然后再次埋首于那本《电动力学导论》之中。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和自由。
---乐天的情况，似乎要好一些。
他家的晚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妈妈给他夹了块红烧肉，随口问道：“天天，这次期中考试考得怎么样？”
乐天扒饭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扬起他那标志性的笑脸：“还行还行，妈，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有数？
你有什么数？”
爸爸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每次问你都这么说，结果呢？
上次月考掉了十名！”
“哎呀爸，那次是失误！
这次……这次肯定比上次强！”
乐天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他的成绩单此刻正躺在他书包的夹层里，他根本没打算拿出来。
班级西十五名，比阿山好点，但也属于“拖后腿”梯队。
他知道爸妈对他期望不高，只求他安安稳稳混个高中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就行。
但即便如此，拿出那种成绩单，也免不了一顿唠叨和对比——对比他那个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的表哥。
他不想听那些。
“你呀，就是心思太活络！”
妈妈点了点他的额头，“少玩点手机，多看看书，比什么都强！”
“知道啦知道啦！”
乐天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他想起了傍晚在旧图书馆，陈瑞看着物理书时发亮的眼神，还有阿山看着鑫鑫画册时那种专注又失落的表情。
他忽然觉得，跟那两个家伙比起来，自己好像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成绩平平，没什么突出的爱好，唯一的“特长”可能就是脸皮厚、会来事儿。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有点莫名的空落落的。
他三两口扒完饭，放下碗筷：“我吃好了！
回屋写作业了！”
躲进自己的房间，乐天并没有立刻打开书包。
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贴着的过时球星海报，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秘密基地……差生联盟……这几个词在他心里转来转去。
虽然听起来有点中二，但……好像还挺酷的？
至少，在那里，他不用一首陪着笑脸，不用费心去讨好谁，可以稍微……做一下自己？
他翻了个身，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只有三个人的、连群名都还没改的聊天界面（还是系统默认的“群聊(3)”）。
他犹豫了一下，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嘿，两位战友，还活着吗？
“---而此刻的鑫鑫，正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对着摊开在桌上的画册和一张崭新的、同样惨不忍睹的成绩单。
门外是父亲压抑着怒火的低吼和母亲小心翼翼的劝解声。
“……画这些乱七八糟的能当饭吃？
你看看他的成绩！
全科挂红灯！
以后就是去工地搬砖都没人要！”
“你少说两句……孩子喜欢……喜欢？
喜欢能当饭吃？
我告诉你，就是你们惯的！
从明天起，所有的画笔画纸都没收！
再让我看见他画这些，我全给他烧了！”
鑫鑫死死地捂住耳朵，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画册上，晕开了那只被锁住的鸟的羽毛。
他感觉自己的翅膀，也正在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快要窒息了。
---夜色渐深。
每个窗口后面，都是一个年轻的、挣扎的灵魂。
家庭的期望，学校的压力，自我的怀疑，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他们。
而那个破旧的、偶然被发现的图书馆，是否会成为撕开这张网的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至少在这个夜晚，对于阿山、陈瑞，甚至乐天来说，那个地方，成了他们心底一丝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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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没有……”阿山试图辩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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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什么？”
“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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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
“老样子。”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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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端的分数，像他极端的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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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安宁和自由。
---乐天的情况，似乎要好一些。
他家的晚饭桌上气氛还算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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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数？
你有什么数？”
爸爸放下酒杯，看了他一眼，“每次问你都这么说，结果呢？
上次月考掉了十名！”
“哎呀爸，那次是失误！
这次……这次肯定比上次强！”
乐天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他的成绩单此刻正躺在他书包的夹层里，他根本没打算拿出来。
班级西十五名，比阿山好点，但也属于“拖后腿”梯队。
他知道爸妈对他期望不高，只求他安安稳稳混个高中毕业，以后找个工作就行。
但即便如此，拿出那种成绩单，也免不了一顿唠叨和对比——对比他那个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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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点了点他的额头，“少玩点手机，多看看书，比什么都强！”
“知道啦知道啦！”
乐天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想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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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听起来有点中二，但……好像还挺酷的？
至少，在那里，他不用一首陪着笑脸，不用费心去讨好谁，可以稍微……做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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