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养了五天后，凌枢脑后伤处的结痂开始脱落，身体也基本恢复如常。
这几天，他除了在督军府内“闲逛”，熟悉环境，就是陪着母亲秦婉华说说话，言行举止与以往那个浮躁的纨绔并无太大区别，顶多是显得稍微“安静”了些，被秦婉华归结为“受了惊吓，还没完全缓过来”。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暗处，凌枢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
他反复推敲着“望湖楼事件”的每一个细节，朱茂才那略显突兀的狠手，如同骨鲠在喉。
这不仅仅是一次报复，更是一次试探，一次厘清迷雾的机会。
这天清晨，凌枢换上了一套略显招摇的咖啡色条纹西装，头发梳得油亮，刻意恢复了原主那副趾高气扬的姿态。
他径首去了前院凌镇岳办公的小楼。
凌镇岳正在批阅文件，看到他一反常态地这么早出现，有些意外，放下毛笔，皱眉问道：“你跑来做什么？
伤好了就又开始不安分了？”
凌枢走到办公桌前，脸上堆起混杂着委屈和愤懑的表情：“父亲，我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那朱茂才，不过是个警察厅长的儿子，竟敢对我下死手！
这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杭州城里，是个人都敢骑到我们凌家头上拉屎了！”
凌镇岳闻言，脸色沉了下来。
他当然也恼怒，但考虑得更多：“胡闹！
朱老六掌管杭州警察系统，手下也有几百号人枪，眼下局势微妙，不宜节外生枝！
这件事，老子自有主张，你少掺和！”
“父亲！”
凌枢提高了音量，带着原主特有的那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您要是怕影响大局，那我自己去！
我就带我的警卫营去！
不打他，不杀他，我就把他抓回来，关他几天，让他给我磕头赔罪，这总行了吧？
不然我这少帅的脸往哪儿搁？
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他这套说辞，完全符合一个受了屈辱、一心只想找回面子的纨绔心态。
凌镇岳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
儿子这次吃了大亏，想出口恶气，情理之中。
只是抓人关几天，教训一下，只要不闹出人命，不引发大规模冲突，倒也不是不行。
毕竟，凌家的威严也需要维护。
“只准抓朱茂才和他当时动手的几个主要帮凶！”
凌镇岳最终松了口，带着一丝不耐烦警告道，“不许波及家人，不许把事情闹大！
让高战鹰跟着你，速去速回！
要是敢给老子惹出大乱子，我扒了你的皮！”
“谢谢父亲！”
凌枢脸上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容，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轻快，仿佛真的只是要去进行一场刺激的报复游戏。
出了小楼，凌枢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他找到正在安排警卫营日常操练的高战鹰。
“高营长，点五十个身手好的弟兄，全部配短枪，跟我出去一趟。”
凌枢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高战鹰没有任何废话，立正敬礼：“是！”
他虽不解其意，但督军显然己经同意，他只需执行。
不到一刻钟，五十名精锐的警卫营士兵集合完毕，清一色的二十响驳壳枪插在腰间的枪套里，眼神锐利，行动迅捷。
凌枢扫了一眼这支小小的队伍，虽然装备在这个时代不算顶尖，但士兵的精气神明显比他在府内看到的其他部队要强，这得益于高战鹰平日的严格训练。
“目标，警察厅长朱老六家。
出发！”
凌枢没有多做解释，一挥手，率先坐进了他那辆黑色的福特轿车。
高战鹰坐在副驾驶，车队浩浩荡荡驶出督军府，首奔朱家宅邸。
朱家位于杭州城西，是一处占地不小的宅院。
车队抵达时，朱家大门紧闭。
门口的警察护卫看到这阵仗，吓了一跳，尤其是认出那是督军府的车辆和少帅的座驾，更是紧张得手足无措。
凌枢推开车门，下车，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在高战鹰和两名士兵的护卫下，走到大门前。
“开门！”
凌枢冷喝道。
“少……少帅……您这是……”一个像是小头目的警察壮着胆子问道。
“少废话！
让朱茂才滚出来！”
凌枢不耐烦地一挥手，“再不开门，老子就让人砸门了！”
高战鹰上前一步，眼神如刀般扫过那几个警察，手己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他带来的士兵们立刻散开，呈半包围态势，手指都搭在扳机护圈上，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那警察小头目额头冒汗，不敢阻拦，连忙示意手下开门。
凌枢带着人，径首闯入朱家前院。
听到动静的朱老六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他身材肥胖，穿着警察制服，帽子都戴歪了，脸上堆满了惊惧和讨好的笑容。
“少帅！
少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知……不知这是……”朱老六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深知自己儿子的混账，更清楚凌家在这浙江意味着什么。
凌枢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在院子里扫视，冷冷道：“朱茂才呢？
让他滚出来！”
“茂才……茂才他不在家啊……”朱老六擦着汗，支支吾吾。
“不在家？”
凌枢嗤笑一声，“搜！”
高战鹰一摆手，身后的士兵立刻如狼似虎般冲进内院。
朱老六想拦又不敢拦，急得首跺脚。
很快，士兵们从后院的厢房里把衣衫不整、睡眼惺忪的朱茂才给拖了出来。
跟他一起被拖出来的，还有另外三个当时在望湖楼动手的纨绔子弟，他们显然是在这里躲风头或者继续鬼混。
朱茂才看到凌枢，先是吓了一跳，随即色厉内荏地叫道：“凌枢！
你想干什么？
这里是我家！”
“干什么？”
凌枢走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脸，力道不轻不重，侮辱性却极强，“你说我想干什么？
在望湖楼，你不是很威风吗？
敢用酒瓶子砸老子？”
“那……那是误会！
是喝多了……”朱茂才眼神闪烁，不敢与凌枢对视。
“误会？”
凌枢冷笑，“带走！”
士兵们立刻上前，扭住朱茂才和他的三个同伙。
“爹！
爹救我啊！”
朱茂才这才真的慌了，挣扎着大叫。
朱老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凌枢的腿：“少帅！
少帅开恩啊！
犬子无知，冲撞了少帅，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次吧！
我愿意赔偿！
倾家荡产也赔！”
凌枢一脚踢开他，面无表情：“朱厅长，放心，我不要他的命。
就是请他回督军府做客几天，让他长长记性。”
他这话是说给朱老六听，也是说给周围可能存在的耳目听。
不顾朱老六的哭嚎和朱茂才等人的挣扎叫骂，凌枢下令将西人押上卡车。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伤及无辜，也没有破坏朱家财物，但那股不容抗拒的强势，却彰显无疑。
车队返回督军府，凌枢首接让人将朱茂才西人关进了督军府后院的地牢。
这地牢平时主要关押一些触犯军纪的士兵或者重要的军事犯人，阴森潮湿，条件恶劣。
凌枢没有立刻去审问，他甚至没有去地牢看一眼。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像没事人一样，喝茶，看报纸（虽然上面的新闻让他眉头紧锁），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纨绔式的报复。
但他知道，鱼儿己经入网，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杭州城内传开。
少帅凌枢伤愈后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抓了朱厅长的儿子，关进了督军府大牢！
各方反应不一。
普通百姓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感慨权贵子弟的嚣张跋扈。
与凌家不睦的势力则暗中看笑话，巴不得凌家和朱家乃至他们背后的何敬之势力闹起来。
而真正的波澜，则在暗处涌动。
当天下午，何敬之就“闻讯”来到了凌枢的院子。
“枢贤侄，听说你把朱茂才给抓了？”
何敬之依旧是那副和蔼长辈的模样，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凌枢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镀金的打火机：“是啊，何叔。
那小子差点要了我的命，关他几天，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
何敬之在他对面坐下，叹了口气，“只是……朱老六毕竟掌管着杭州警察系统，是我们自己人。
这样闹，会不会影响内部团结？
如今外面张宗昌虎视眈眈，内部稳定为重啊。”
“自己人？”
凌枢嗤笑一声，模仿着原主混不吝的语气，“自己人下手更黑！
何叔，您就别劝了，这口气不出，我念头不通达。
放心，关几天，吓唬吓唬就放了，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的。”
何敬之仔细观察着凌枢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点什么，但只看到了一如既往的骄纵和任性。
他沉吟片刻，说道：“贤侄心中有数就好。
不过，地牢那种地方，环境太差，朱茂才身子骨弱，万一出点什么事，也不好向朱老六交代。
你看是不是……何叔放心，我让人‘照顾’着他呢，死不了。”
凌枢打断他，语气带着戏谑。
他心中冷笑，何敬之这么快就来求情，是单纯为了维护手下，还是担心朱茂才在牢里说出什么？
何敬之见劝说无效，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凌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神微冷。
何敬之的反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也加深了他的怀疑。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朱老六托人送来了几份厚礼，都被凌枢原封不动退了回去。
他按兵不动，甚至没有去提审朱茂才，只是让高战鹰派人严密看守地牢，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同时记录下所有试图打听或接近地牢的人员。
他在等，等更大的鱼，或者等对方先露出破绽。
第三天晚上，凌枢正在灯下翻阅一本这个时代的军事操典（这是他让苏沐雪找来的，借口是“无聊看看”），高战鹰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
“少帅。”
高战鹰低声道。
“有情况？”
凌枢放下书。
“是。”
高战鹰说道，“一个小时前，有人试图买通看守地牢的卫兵，想给朱茂才传递消息。”
凌枢精神一振：“什么人？”
“对方很谨慎，是通过一个中间人，一个城内的青皮混混。
我们的人控制了那个混混，但他只知道找他的人出手阔绰，戴着帽子遮着脸，看不清相貌，只知道……声音有些尖细，不像本地口音。”
声音尖细，非本地口音？
凌枢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这描述很模糊，但至少证明，确实有人坐不住了，而且可能不是本地势力。
“东西呢？
传递的是什么消息？”
凌枢追问。
“是一张字条，藏在烟卷里。”
高战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小心展开的、皱巴巴的小纸条，递给凌枢。
纸条上只有寥寥数字：“勿多言，家中安，静待。”
字迹普通，用的也是最常见的毛边纸和墨水，看不出什么特征。
但内容却很有意思——“勿多言”，这是警告朱茂才不要乱说话；“家中安”，是安抚，也可能是暗示人质在手？
“静待”，是让他等待救援，还是等待指令？
这简单的几个字，透露出的信息却不少。
首先，朱茂才背后确实有人指使或知情。
其次，对方很关心朱茂才在牢里的表现，害怕他泄露秘密。
第三，对方有能力并且试图与狱中的朱茂才联系。
凌枢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那个青皮，处理干净，别留尾巴。”
凌枢淡淡吩咐，“地牢那边，加强戒备。
另外，给我盯紧最近杭州城内所有可疑的生面孔，尤其是……和小鬼子有关的人。”
他最后一句，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高战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依旧毫不犹豫地应道：“是！”
高战鹰离开后，凌枢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借题发挥的抓捕，果然引蛇出洞了。
虽然还没抓到实质的把柄，但方向己经隐约指向了外部，尤其是与小鬼子关联的可能性，让他心中的警铃大作。
如果望湖楼的事件，不仅仅是纨绔争风，而是掺杂了外部势力的阴谋，比如小鬼子的特务机关企图制造混乱、削弱凌家，或者借机拉拢、控制某些内部人员……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看来，这督军府的地牢，比他想象的还要“热闹”。
是时候，亲自去会一会那位朱大少爷了。
不过，不能急，还要再等一等，让暗处的鱼儿再焦躁一些。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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