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印着铅字的《高等学校招生报名表》，被姜暖小心翼翼地压在箱子最底层，上面还盖了两件旧衣服。
每次翻开查看，她都像做贼一样，心跳得厉害，指尖抚过那些需要填写的空白栏目，仿佛己经触摸到了另一种人生的边缘。
希望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固地亮着。
然而，这点星火还没能燎原，就先引来了风。
这天下午，姜暖刚从外贸公司结了一笔翻译费回来，心情颇好地盘算着再去添置些复习资料。
推开家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婆婆王秀英沉着脸坐在堂屋唯一的太师椅上，大嫂赵桂芬在一旁纳鞋底，眼神躲闪。
小姑子周红梅则抱着胳膊，嘴角挂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
“回来了？”
王秀英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嗯，妈。”
姜暖心下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准备绕开她们回自己那小隔间。
“站住！”
王秀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茶缸哐当作响。
“你箱子里藏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
姜暖心里“咯噔”一下，血液似乎瞬间凉了半截。
她猛地看向周红梅，对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妈，您翻我东西？”
姜暖的声音冷了下来。
“翻你东西怎么了？
这是周家！
你吃周家的，住周家的，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
王秀英站起身，几步冲到姜暖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她鼻子上。
“好啊你！
翅膀硬了是不是？
竟敢偷偷摸摸想去考大学？！
你是个寡妇！
是烈士遗孀！
你想干什么？
考上学远走高飞，把我们老周家的脸扔在地上踩吗？！”
“考大学是国家允许的，是正路。
我怎么就给周家丢脸了？”
姜暖挺首脊背，迎视着婆婆喷火的目光。
“建刚走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个院里，靠着那点抚恤金等死吧？”
“呸！
谁说让你等死了？
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
你出去抛头露面做那什么翻译，我己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现在还想上天？！”
王秀英气得胸口起伏，猛地转身从姜暖的箱子里抽出那张报名表，当着她的面，“唰啦”几声，撕得粉碎！
白色的纸屑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姜暖的脚边，也落在她瞬间冰冷的心上。
她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嘴唇抿得死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斥和酸楚。
“我告诉你姜暖，”王秀英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警告。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动那些歪心思！
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伺候婆婆，打理家务，才是你的本分！
再让我发现你不安分，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她狠狠瞪了姜暖一眼，由赵桂芬扶着，气冲冲地回了正屋。
周红梅路过姜暖身边时，嗤笑一声：“嫂子，死心吧。
这大院，你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姜暖一个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一点一点，将那些碎纸片捡起来，拢在手心。
碎纸边缘割得指腹生疼，却比不上心里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绝望。
这条路，比她想象的还要难。
接下来的几天，姜暖异常沉默。
她照常做饭、打扫，甚至比以往更勤快，但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也沉寂下去。
王秀英只当她服了软，心里得意，监视却丝毫未放松，连她出门去外贸公司，都让周红梅远远跟着。
这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院子里积起了小水洼。
姜暖从外贸公司回来，撑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心事重重地走在湿滑的院中小路上。
快到自家门口时，没留意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青砖，积水溅起，脚下一滑，整个人惊呼一声朝旁边摔去。
预想中的狼狈倒地没有发生，一条结实有力的手臂及时伸过来，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那手臂的力量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隔着春衫薄薄的布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姜暖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
扶住她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半旧的军装常服，没有领章帽徽，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
他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眉眼轮廓深邃硬朗，下颌线绷得很紧，整个人透着一股经过淬炼的冷硬和肃杀之气，与这温和琐碎的大院格格不入。
雨水打湿了他利落的短发，几缕黑发垂在额前，更添了几分不羁。
他看着姜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探究。
“没事吧？”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又像是被烟熏过。
姜暖站稳身子，下意识地抽回手臂，那温度却仿佛烙印在了皮肤上。
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低声道：“没事，谢谢你，同志。”
男人收回手，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沾了泥点的裤脚，淡淡道：“路滑，小心点。”
这时，听到动静的王秀英从屋里探出头来，看到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有些局促又带着点巴结的笑容：“哎呦，是……是梁同志啊？
您怎么过来了？
快，快屋里坐！”
被称作梁同志的男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目光却再次落回姜暖身上。
王秀英连忙介绍：“这是……这是我那牺牲了的儿子建刚的……媳妇，姜暖。”
她又转向姜暖，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急切。
“暖丫头，这位是梁海，梁同志，是……是建刚以前部队上的战友，刚调来咱们这边不久，特意来看看。”
建刚的战友？
姜暖心头微动，抬起眼，再次看向那个叫梁海的男人。
梁海也正看着她，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里，情绪莫测。
他朝姜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弟妹。”
这一声“弟妹”，叫得姜暖心里有些异样。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也轻轻回了声：“梁同志。”
梁海没有多留，只说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王秀英有事可以去新划分的营房办事处找他。
他离开时，背影挺拔如松，脚步沉稳，踏过院中的积水，没有丝毫犹豫和停滞。
姜暖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个消失在雨幕中的高大背影，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他扶住时，那灼热而有力的触感。
这个突然出现的“丈夫的战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以及婆婆那过于热情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态度，都让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疑虑。
雨还在下，敲打着瓦片，淅淅沥沥，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被撕碎扔进灶膛、早己化为灰烬的报名表，似乎也并未就此彻底湮灭。
希望被打压至谷底，往往意味着，反弹的力量正在暗处悄然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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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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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妈。”
姜暖心下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准备绕开她们回自己那小隔间。
“站住！”
王秀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搪瓷茶缸哐当作响。
“你箱子里藏的那张纸，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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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看向周红梅，对方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妈，您翻我东西？”
姜暖的声音冷了下来。
“翻你东西怎么了？
这是周家！
你吃周家的，住周家的，有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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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
翅膀硬了是不是？
竟敢偷偷摸摸想去考大学？！
你是个寡妇！
是烈士遗孀！
你想干什么？
考上学远走高飞，把我们老周家的脸扔在地上踩吗？！”
“考大学是国家允许的，是正路。
我怎么就给周家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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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刚走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个院里，靠着那点抚恤金等死吧？”
“呸！
谁说让你等死了？
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
你出去抛头露面做那什么翻译，我己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现在还想上天？！”
王秀英气得胸口起伏，猛地转身从姜暖的箱子里抽出那张报名表，当着她的面，“唰啦”几声，撕得粉碎！
白色的纸屑像雪片一样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姜暖的脚边，也落在她瞬间冰冷的心上。
她看着地上那些碎片，嘴唇抿得死死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斥和酸楚。
“我告诉你姜暖，”王秀英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警告。
“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动那些歪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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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让我发现你不安分，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完，她狠狠瞪了姜暖一眼，由赵桂芬扶着，气冲冲地回了正屋。
周红梅路过姜暖身边时，嗤笑一声：“嫂子，死心吧。
这大院，你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姜暖一个人。
她慢慢地蹲下身，一点一点，将那些碎纸片捡起来，拢在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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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照常做饭、打扫，甚至比以往更勤快，但脸上没了笑容，眼神也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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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院子里积起了小水洼。
姜暖从外贸公司回来，撑着那把破旧的油纸伞，心事重重地走在湿滑的院中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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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臂的力量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隔着春衫薄薄的布料，传来灼人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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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姜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探究。
“没事吧？”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又像是被烟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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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拢了拢微乱的鬓发，低声道：“没事，谢谢你，同志。”
男人收回手，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沾了泥点的裤脚，淡淡道：“路滑，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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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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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英连忙介绍：“这是……这是我那牺牲了的儿子建刚的……媳妇，姜暖。”
她又转向姜暖，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急切。
“暖丫头，这位是梁海，梁同志，是……是建刚以前部队上的战友，刚调来咱们这边不久，特意来看看。”
建刚的战友？
姜暖心头微动，抬起眼，再次看向那个叫梁海的男人。
梁海也正看着她，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里，情绪莫测。
他朝姜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弟妹。”
这一声“弟妹”，叫得姜暖心里有些异样。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情绪，也轻轻回了声：“梁同志。”
梁海没有多留，只说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王秀英有事可以去新划分的营房办事处找他。
他离开时，背影挺拔如松，脚步沉稳，踏过院中的积水，没有丝毫犹豫和停滞。
姜暖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个消失在雨幕中的高大背影，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被他扶住时，那灼热而有力的触感。
这个突然出现的“丈夫的战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以及婆婆那过于热情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态度，都让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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