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的饭碗刚搁下，陈东的手指还搭在粗陶边缘，风一吹，碗沿上那道细裂纹像是咧了嘴，笑他连个完整碗都配不上。
他没理会，站起身拍了拍裤腿。
白天摔酒坛的碎瓷早被扫净，可脚底踩着的地砖似乎还在提醒他——这儿不是录音棚，没人等你修音、重来、再来一条。
后院静得很，只有灶膛里柴火燃尽后的余烬噼啪响了一声，像谁在暗处打了个哈欠。
二楼琴声还在，刚才那修士弹的是什么曲子？
听了几句，竟和《蜀绣》前奏差不离。
陈东冷笑，心说你这改编得也太硬了吧，宫商角徵羽都快跑调成烧烤摊BGM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泡得发皱的手，忽然觉得滑稽。
我一个能靠唱歌吃饭的人，现在在这儿刷碗？
还被人泼酒、踢筐、踩尊严？
念头一起，胸口那股闷气又往上顶。
他没憋着，深吸一口气，低声哼了出来：“芙蓉城下，春意闹……”声音不大，却清亮得像山涧出谷的水，撞上墙角晾着的簸箕，反弹出一丝回响。
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嗓子……居然没废？
继续唱：“一针一线绣尽繁华梦……”这次加了点劲儿，尾音微微挑起，带着点戏腔的转韵，是他以前录歌时琢磨出来的处理方式。
那时候粉丝说他“开口跪”，现在呢？
估计连只鸡都不肯搭理。
可奇怪的是，越唱越顺。
白天那些羞辱、冷眼、碎坛子的声音，全被这几句词压了下去。
仿佛这一刻，他不是醉云楼最底层的杂役，而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主唱，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举着荧光棒的观众。
“你说蜀地锦缎好，怎知人间离别苦……”最后一个“苦”字拖长，带颤，收得干净利落。
他停住，喘了口气，嘴角扬了扬。
行吧，至少嗓子还在。
正要转身回厨房继续刷碗，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东回头，看见老王拎着个酒壶从侧门进来，脚步不稳，眼神却亮得吓人。
“你刚才是不是在唱？”
老王问。
陈东没装傻：“嗯。”
“唱的啥？
听着不像咱们这儿的调子。”
“一首老歌，《蜀绣》。”
“蜀绣？”
老王咂摸两下这词，“听着像姑娘绣花用的料子名。”
“是歌名。”
陈东笑了笑，“讲一个女子为爱人绣嫁衣，等了一辈子，人没回来。”
老王沉默几秒，忽然抬手拍了下大腿：“妙啊！”
“啊？”
“我说妙！”
他眼睛放光，“你这嗓音，清亮中带沉，高音不炸，低音不塌，关键是——有味儿！”
陈东差点笑出声：“您这是夸我还是验牲口呢？”
“我是说真的！”
老王一把拽住他胳膊，“你知道咱们酒楼为啥生意平平？
就缺个‘魂’！”
“魂？”
“对！
现在的客人，吃的是灵米，喝的是灵酿，耳朵也得伺候着。
哪个大派修士来喝酒，不想听点雅致的曲儿助兴？
可咱请的乐师，要么死板得像木偶敲磬，要么花里胡哨吹得跟唢呐出殡似的。”
陈东听得首乐：“所以您想让我上？”
“咋不行？”
老王瞪眼，“你这嗓子比他们强十倍！
而且唱的是外来的调子，新鲜！
懂不懂什么叫差异化竞争？”
“我不懂，但我听过‘内卷’。”
“那就更得干！”
老王越说越来劲，“明天开始，你白天照样干活，晚上饭点前，站大堂角落唱一段。
不强求，就当试试水。
要是客人喜欢，我给你涨工钱，还管顿热饭。”
陈东摇头：“万一没人听呢？”
“没人听你也损失啥了？”
“倒也是。”
“再说了，”老王眯起眼，“你今天敢唱，说明心里憋着火。
与其烧自己，不如烧出点名堂来。”
这话戳心了。
陈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刷了二十多年碗（包括地球上的洗碗机时代），如今又要拿起话筒？
只不过这次没有耳机监听，没有混响处理，只有西面漏风的酒楼大堂，和一群随时可能扔瓜子壳砸你的修士。
但他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您真不怕我唱砸了，把客人吓跑？”
“怕啥？”
老王灌了口酒，“最坏还能咋样？
让你回去刷一辈子碗？
你现在不就在刷？”
陈东笑了。
笑完，他点头：“行，我试一次。”
“这才对嘛！”
老王一巴掌拍在他肩上，“记住，不用怕出丑。
这世上最难看的不是跌倒，是趴在地上还不敢抬头。”
两人说着往厨房走，路过洗池时，陈东顺手拧开水缸盖，舀了瓢水漱口。
凉水滑过喉咙，清润舒坦。
他忽然想起昨晚缝的那个“东”字，还在袖口好好待着。
也许，这个“东”字，不该只藏在袖子里。
第二天傍晚，天还没全黑，酒楼己开始上客。
陈东照常刷完碗，换了身干净粗布衣，袖口那个“东”字被他特意翻出来一点，露在腕子外头。
老王见了没说话，只递给他一杯温茶：“润润喉。”
“谢了。”
“别紧张，就当底下都是聋子。”
“那我要是唱得好，岂不是白费力气？”
“嘿，你还挺讲究。”
临近饭点，老王爬上楼梯，在二楼栏杆边敲了三下铜铃：“诸位贵客，今日醉云楼添个新节目——凡人献唱！”
底下一阵哄笑。
“凡人唱歌？
也能入耳？”
“莫不是要唱《插秧谣》助兴？”
“听说前两天还有个凡人扛酒坛摔了，不会就是他吧？”
陈东站在大堂角落，手里攥着茶杯，听见这些话，非但不慌，反而笑了。
他抬头看了眼二楼琴师的位置——那位正抱着琴冷笑看他，仿佛在说：你也配玩音乐？
行，那你听好了。
他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第一句出口，全场骤静：“芙蓉城下，春意闹……”依旧是那句，但这一次，他放开了唱。
气息稳，咬字准，尾音微颤却不破，像一缕丝线穿过人群，轻轻勾住每个人的耳朵。
有人筷子停在半空。
有人酒杯忘了送到嘴边。
连那琴师都怔住了，手指无意识松开琴弦，发出一声轻鸣。
陈东不管不顾，继续唱：“一针一线绣尽繁华梦，千丝万缕缠住旧相逢……”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力极强，每一个字都像落在水面的雨滴，荡开一圈圈涟漪。
老王站在楼梯口，背着手，嘴角越咧越大。
他知道，这小子——要成了。
一曲终了，最后一句“泪染胭脂红”收得极轻，像风吹熄烛火，余韵却久久不散。
大堂里安静了几息。
然后，一个坐在角落的灰袍老者缓缓鼓掌。
一下，两下。
不多，却格外清晰。
紧接着，二楼一名女修也抬起手，轻轻击掌。
再然后，掌声渐渐多了起来。
不是雷动，却是真诚。
陈东站在原地，没鞠躬，也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抚过袖口那个歪歪扭扭的“东”字。
这时，老王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以后每晚这个时候，你就站这儿唱。
工钱翻倍，外加——”他顿了顿，笑着补了一句：“我请你喝一杯真正的十年陈酿。”
陈东刚要张嘴回应，忽然看见前门帘子一掀，一道玄色身影走了进来，袖口金纹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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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被人泼酒、踢筐、踩尊严？
念头一起，胸口那股闷气又往上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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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这一刻，他不是醉云楼最底层的杂役，而是站在聚光灯下的主唱，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举着荧光棒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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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刚才是不是在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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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的啥？
听着不像咱们这儿的调子。”
“一首老歌，《蜀绣》。”
“蜀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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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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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我说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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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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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缺个‘魂’！”
“魂？”
“对！
现在的客人，吃的是灵米，喝的是灵酿，耳朵也得伺候着。
哪个大派修士来喝酒，不想听点雅致的曲儿助兴？
可咱请的乐师，要么死板得像木偶敲磬，要么花里胡哨吹得跟唢呐出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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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唱的是外来的调子，新鲜！
懂不懂什么叫差异化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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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强求，就当试试水。
要是客人喜欢，我给你涨工钱，还管顿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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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听你也损失啥了？”
“倒也是。”
“再说了，”老王眯起眼，“你今天敢唱，说明心里憋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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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戳心了。
陈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刷了二十多年碗（包括地球上的洗碗机时代），如今又要拿起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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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完，他点头：“行，我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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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个“东”字，不该只藏在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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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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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两下。
不多，却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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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掌声渐渐多了起来。
不是雷动，却是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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