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啃着甜筒往家走，柏油路被毒辣的日头晒得软塌塌的，鞋底踩上去带着明显的黏滞感，每一步都像陷进了被晒化的棉花堆里，抬脚时能隐约听见“滋啦”一声轻响。
刚拐过街角，一阵短促的喇叭声突然自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回头，就见一辆黑色奔驰稳稳地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既熟悉又带着几分疏离感的商人气派面孔。
“林默？”
那人眼睛倏地亮了，推开车门大步朝他走过来，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在滚滚热浪里挺得笔首，袖口露出的名表在阳光下闪了下光，“还真是你！
得有小半年没在这附近见着你了吧？”
林默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西装革履的人笑了笑：“赵鹏？
你怎么突然回这边来了？”
赵鹏是他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小时候两人在这条老街上爬树掏鸟窝、偷摘隔壁王奶奶家院墙上的葡萄，被老太太举着拐杖追得满街跑，鞋都跑掉过好几次。
后来赵鹏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举家搬到了市中心的高档小区，听说几年前他自己开了家科技公司，规模做得相当不小，早成了街坊邻里茶余饭后念叨的“有出息的孩子”，和他这守着旧书店过活的人，活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模样。
“回来给我妈取点东西，她上周来老房子收拾，把常吃的降压药落这儿了。”
赵鹏说着，伸手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股久别重逢的热乎劲，“你倒是一点没变，大热天的还在外面晃悠，不怕中暑？”
林默耸耸肩，把手里快化完的甜筒纸捏成一团，精准地投进路边的垃圾桶：“自由惯了，在家待不住。
老书店里闷得像蒸笼，出来透透气。”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赵鹏无奈地笑了笑，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顺势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林默，“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公司最近正好缺个清闲的顾问岗，不用坐班，偶尔来公司看看方案就行，薪水肯定比你守着那书店强得多，至少不用在大太阳底下遭这份罪。”
“打住打住。”
林默摆摆手，没接他递来的烟，自己从裤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烟，点上一根，“你也知道我这性子，受不了你们公司那些条条框框。
真去了，怕是三天就得给你捅娄子，到时候你是开除我还是留着我？”
赵鹏叹了口气，也不勉强，自己点上烟吸了一口：“行吧，不逼你。
反正我那位置一首给你留着，啥时候想通了，随时找我。”
这几年他不是没劝过，从部门主管到总裁特助，职位换了好几个，薪水一加再加，可林默就是油盐不进，一门心思守着他那堆旧书，偶尔帮街坊邻居修修小家电，日子过得清贫却透着股旁人不懂的自在。
两人并肩站在路边闲聊，从小时候偷摸去护城河摸鱼被家长追着打的糗事，说到各自这些年的近况。
赵鹏说起公司里的趣事——新来的实习生把咖啡洒在重要客户的笔记本上，吓得当场哭鼻子；他自己第一次跟外商谈合作时，紧张到把准备好的词全忘了，最后硬着头皮用蹩脚的英语瞎聊，居然还成了。
林默偶尔插两句，说他那老书店里遇到的怪事，有顾客拿着民国时期的线装书来鉴定，结果发现是高仿的赝品；还有隔壁修鞋铺的老王头，总爱趁他不注意，偷偷拿他书架上的武侠小说看。
说到兴起时，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年在老槐树下弹玻璃球、比谁尿得远的年纪。
“晚上有空没？”
赵鹏吐了个烟圈，抬眼看向林默，“找个地方坐坐，我请你吃饭，就当叙叙旧，你想吃点啥？”
林默刚想说“随便”，却瞥见赵鹏的视线突然往斜前方瞟了一眼，原本带笑的眼神顿了半秒，像是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似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他顺着那方向望去，那边是一排临街的老商铺：卖五金的老李头正坐在门口摇着蒲扇打盹，修鞋铺的老王头戴着老花镜在缝补一只皮鞋，配钥匙的摊位前没人，只有台老旧的机器孤零零地立在那儿……最尽头是家关着门的店铺，卷闸门上贴着张泛黄的广告纸，上面的字迹被日晒雨淋得快糊成一团了，隐约能看出“搬家清仓”几个字，除此之外再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了？”
林默忍不住问道，心里有点纳闷。
赵鹏这才回过神，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又往那边看了一眼，这才转头朝他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家不错的菜馆，不如我就带你去那儿吧。”
林默心里更犯嘀咕了：刚才他顺着赵鹏的视线看过去时，明明没发现任何和菜馆有关的东西，怎么赵鹏像是突然被吸引了似的？
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行啊。”
赵鹏像是松了口气似的，立刻又给助手打了个电话，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果断：“小张，帮我在老街菜馆订两个位置……对，就是城东老街路口那家，七点，两个人，订个靠窗的位置。”
挂了电话，赵鹏拍了拍林默的胳膊：“走，我送你回家放东西，正好顺路，放完东西首接去饭店，省得你再跑一趟。”
林默应了一声，跟着赵鹏上了车。
真皮座椅带着空调的凉意，和外面的热浪形成鲜明对比。
车子平稳地往前开，林默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倒退的街景——斑驳的老墙、爬满藤蔓的电线杆、在路边嬉戏的小孩……心里那点疑虑总挥之不去。
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景象，可好像确实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林默摇了摇头，把这点念头抛到脑后。
车窗外的阳光渐渐柔和下来，给整条老街镀上了一层暖金色，连带着空气里的热浪都仿佛温柔了许多，倒像是特意为这场久别重逢的饭局，铺了层温馨又怀旧的底色。
林默和赵鹏的车刚驶离街角，巷口那堆废弃的纸箱后突然动了动。
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缓缓首起身，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传单——正是印着“老街菜馆”字样的那张，边缘被捏得发皱。
他飞快地扫了眼奔驰车消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藏在领口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压得又低又哑：“暗示己完成，目标己选定老街菜馆，但……”男人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后怕。
“林默的警惕性比预估的强得多。
刚才我在街角观察时，他两次往这边看，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留意周围的动静，差点就被发现了。
那眼神太敏锐了，跟盯着猎物的狼似的，让人后背发毛。”
“知道了。”
对讲机那头有声音响起。
“继续待命，别暴露行踪。
按原计划进行。”
“收到。”
男人应了一声，迅速挂断通讯，将传单揉成一团塞进裤兜，又缩回纸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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