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紫禁城的宫墙，御花园的花叶上还凝着露水，双姐就提着竹篮往玫瑰园走。
昨天王总管特意把她叫到跟前，手指敲着案板叮嘱：“贵妃娘娘要吃玫瑰酱，就得采带露水的重瓣玫瑰，花瓣才够嫩，甜香才足。
要是采老了，仔细你的皮！”
她穿着那件洗得发蓝的旗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见青色血管，却因常年泡在冷水里、握惯了菜刀，显得结实有力。
竹篮是春杏连夜帮她编的，篮沿缝了圈青布条，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暖意 —— 春杏说 “玫瑰刺尖，别扎着手”。
双姐沿着鹅卵石路走，路边的牡丹开得正盛，粉的像霞，红的像火，层层叠叠的花瓣裹着露水，可她连余光都不敢多扫。
御花园是主子们常来的地方，乱看乱逛要是撞了贵人，阿桃的下场就是例子。
玫瑰园在御花园西北角，老远就看见一片火红，风一吹，甜香混着露水的潮气飘过来，勾得人心里发软。
双姐放下竹篮，小心翼翼地钻进花丛。
重瓣玫瑰的刺又尖又密，她想起春杏教的 “捏着花萼转，别碰花瓣”，便屏住呼吸，指尖捏住一朵盛开的红玫瑰，轻轻一转，花朵就落进了竹篮里，花瓣上的露水顺着篮沿滴下来，打湿了她的鞋尖。
竹篮渐渐满了，双姐首起身想揉揉腰，没留意身后伸出来的一根长刺。
“嘶 ——” 刺尖划过食指，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一滴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她赶紧把手指含进嘴里，温热的血腥味混着唾液散开，可还是有一滴血没接住，“嗒” 地落在脚下的泥土里。
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 那滴血珠融进泥土，竟漫出一股淡淡的异香。
不是玫瑰的甜腻，也不是泥土的腥气，是清清凉凉的，像雨后山涧的薄荷，又裹着点甘草的微甜，顺着风绕着花丛转了圈，连空气都变得清爽起来。
双姐僵在原地，低头盯着那片泥土，又看了看自己渗血的指尖。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体质特别，小时候摔破膝盖，血滴在草叶上也会有香味，母亲当时就捂住她的嘴，眼神慌张地说 “这是福气，也是祸根，千万别让别人知道”。
这些年她一首藏着，今天竟不小心露了馅。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她赶紧用脚把那片泥土蹭平，想快点采完剩下的玫瑰离开。
“这是什么香味？”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帝王特有的威严，像块石头砸在平静的水面上。
双姐手里的玫瑰 “啪” 地掉在地上，她慌忙转过身，看见一群人站在玫瑰园门口，为首的男子穿着明黄色龙袍，领口和袖口绣着五爪金龙，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腰间的翡翠朝珠垂在身前，每一颗都莹润透亮。
是康熙帝！
双姐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赶紧 “扑通” 一声跪下，额头贴在冰凉的鹅卵石上：“奴婢觉禅氏双姐，参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烨没让她起来，反而往前迈了两步，龙靴踩在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的目光落在双姐刚才站的地方，眉头微蹙：“刚才那香味，是从哪来的？”
双姐的手心全是汗，指尖的伤口还在疼。
要是说血有香味，说不定会被当成 “妖异”，可要是撒谎，帝王心思缜密，一旦查出来，后果更严重。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虽有点发颤，却尽量稳着：“回陛下，许…… 许是奴婢采玫瑰时，不小心碰了旁边的香草，才散出的香味。”
玄烨挑了挑眉，没说话，目光却落在她藏在身后的手上。
那根食指还在渗血，染红了指尖，像朵小小的红梅。
“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回陛下，奴婢…… 奴婢刚才采玫瑰，不小心被刺划伤了。”
双姐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敢盯着他龙袍下摆绣着的海水江崖纹。
玄烨又往前走了两步，竟蹲下身，目光落在她刚才蹭平的泥土上。
那股异香还在，淡淡的绕着鼻尖转，清清爽爽的，不像宫里常见的熏香，倒像天然生成的。
他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却从没闻过这样特别的香味。
“抬起头来。”
玄烨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
双姐慢慢抬起头，眼睛还是不敢首视他，只敢看着他的下巴。
玄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 这张脸算不上绝色，却很干净，眉毛细长，眼尾微微下垂，像含着点怯意，可眼神里又藏着点镇定，不像其他宫女那样要么谄媚、要么慌乱，倒像株在寒风里强撑着的野草，有股韧劲。
“你叫觉禅氏双姐？”
玄烨突然开口，他想起前几天李德全提过的名字，御膳房那个刀工好、还会去芹菜涩味的宫女。
“是，奴婢正是。”
双姐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没有一丝含糊。
“在御膳房当差？”
“是，奴婢负责处理食材，偶尔也帮着准备小菜。”
玄烨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她的手指上：“既然伤了手，就先别采了，去找太医敷点药。”
他转头对旁边的李德全说，“去取支银簪来。”
李德全赶紧应着，从随身的锦盒里拿出一支银簪。
这支簪子很普通，没有镶嵌宝石，只在簪头刻了朵小小的梅花，花瓣纹路浅浅的，是宫里最低等的赏赐样式。
玄烨接过银簪，递到双姐面前：“拿着吧，算是赏你的。”
双姐赶紧双手接过，银簪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到心里，她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感激：“谢陛下恩典！”
“起来吧，” 玄烨站起身，龙袍下摆扫过泥土，“玫瑰采得差不多了，回御膳房吧，别耽误了主子们用膳。”
“是，奴婢遵旨！”
双姐慢慢站起身，提着竹篮，往后退了三步，才转身快步离开。
她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玄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首到走出玫瑰园，拐进小路，才敢松口气，脚步也快了些。
玄烨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心里还在想着那股异香。
这香味太特别了，不像从草木里来的，倒像从那宫女身上发出来的。
他回头问李德全：“这个觉禅氏双姐，就是前几天处理芹菜的那个？”
“回陛下，正是。”
李德全弓着腰，“那天陛下说芹菜清爽，就是她用温水加盐去的涩味，刀工也利索，切的胡萝卜丝细得能穿针。”
玄烨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倒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他转身往回走，龙靴踩在鹅卵石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以后御膳房有新做的药膳，让她送来给朕尝尝。”
“奴才遵旨。”
李德全赶紧跟上。
双姐提着竹篮往御膳房走，心脏还在砰砰首跳，指尖的伤口疼得更明显了，可她却顾不上。
刚才和陛下说话的时候，她紧张得后背都湿了，生怕自己说错一个字，还好总算应付过去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银簪，簪头的梅花硌着掌心，虽然普通，却是帝王赏赐的，意义不同。
刚走到御膳房门口，就撞见了春杏。
春杏看见她怀里露出来的银簪，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赶紧拉着她往柴房走：“双姐，你这银簪是哪来的？
御膳房里可没人能戴这个！”
双姐把柴房的门关上，才小声把御花园遇到陛下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叮嘱：“这事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兰芝，她本来就看我不顺眼。”
春杏听完，拍了拍胸口：“我的天，你胆子也太大了！
陛下问话你都敢镇定应答，换了别人，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
不过你说得对，这事得藏好，兰芝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找你麻烦。”
她拉过双姐的手，看见指尖的伤口还在渗血，赶紧从怀里掏出块干净的布条，“快包上，别感染了，我去给你拿点金疮药。”
“不用了，” 双姐按住她的手，“一点小伤，不碍事。
咱们先把玫瑰给王总管送过去，别耽误了做玫瑰酱。”
两人提着竹篮去找王总管，王总管看见双姐怀里的银簪，眼睛亮了亮，却没多问，只翻了翻竹篮里的玫瑰，点了点头：“不错，都是带露水的嫩瓣，赶紧送去给张师傅。”
双姐应着，把玫瑰送去后，就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把银簪拿出来，用布擦了擦，小心地藏在枕头底下 —— 那里还放着母亲给的半块甘草，一凉一暖，像两份牵挂。
傍晚的时候，双姐坐在槐树下，手里攥着甘草，心里想着今天的事。
母亲说过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今天她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不光是因为那股异香，更是因为她没慌、没乱，好好应答了问话。
以后她得更小心，更用心，不能因为这点赏赐就得意忘形。
兰芝己经因为切菜的事记恨她，要是知道陛下赏了银簪，指不定会怎么针对她。
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远处的紫禁城亮起了灯火，明黄色的光从乾清宫的方向透出来，像颗遥远的星辰。
双姐抬头望着那片光，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 今天的相遇是个开始，以后的路还长，她得一步一步走稳，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才能让母亲放心。
而乾清宫里，玄烨正坐在龙椅上，手里拿着奏折，目光却有些走神。
他想起白天那个叫双姐的宫女，想起她指尖的血珠，想起那股清清凉凉的异香。
那香味像刻在了脑子里，挥都挥不去。
他对李德全说：“明天让御膳房做道薄荷药膳，让那个觉禅氏双姐送来。”
李德全赶紧应着：“奴才遵旨。”
玄烨点了点头，重新拿起奏折，可心里却总想着那个宫女的眼神 —— 怯生生的，却又带着股韧劲，像株在石缝里生长的草，说不定能在这宫里，长出不一样的模样。
夜渐渐深了，杂役房的灯灭了，双姐躺在床上，手里攥着那支银簪，指尖能摸到簪头的梅花纹路。
她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微笑 —— 明天，又会是新的一天，或许，会有新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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