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炷青烟笔首上升，在接触到房梁下那片灰黑色雾气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阻隔，烟柱顶端微微散开，形成一个柔和的弧度。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混合了檀香和陈皮的奇异气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之前那股阴冷的压抑感减轻了些许。
王富贵蹲在墙角，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专注的脸。
他手指飞舞，在不同的聊天窗口和论坛间切换。
“川北……纹饰有点像羌绣的变体，但更古朴……对，银质，氧化很严重了……我再发张细节图给您……”钟馗站在糯米圈外，目光沉静地观察着香火的燃烧情况。
香燃烧的速度比正常要慢，烟气凝而不散，环绕着土坑。
陆清墨盘膝坐在距离土坑一米多远的地方，闭着双眼，但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左眼传递出的意念上——那是一种笨拙的、反复的安抚，像在触摸一只受惊的野猫。
“翠儿……我们想帮你……”他在心中默念，同时努力勾勒出安宁、温暖的画面：阳光、田野、归家的路……坑底那团灰影不再剧烈翻腾，但依旧冰冷。
偶尔，会有一丝细微的、带着探究意味的波动传递给陆清墨，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哭泣。
时间在沉默和压抑中缓缓流逝。
突然，王富贵低呼一声：“有线索了！”
陆清墨和钟馗同时看向他。
王富贵兴奋地举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拍的是一本泛黄的族谱内页，旁边还有几张银饰的对比图。
“我一个搞民俗收藏的朋友说，这镯子的缠枝纹和点翠工艺，很像是几十年前‘黑水堰’一带的特色！
那地方就在川北！
而且，”他放大那张族谱照片，指着一个名字，“你们看这个！”
族谱上，清晰地写着一个名字——周翠姑。
旁边用小字备注：外出务工，后失联。
周翠姑！
翠儿！
“黑水堰……周翠姑……”陆清墨喃喃道，他尝试着将这个地名和姓氏，伴随着一股“归家”的强烈意念，传递给坑底的怨灵。
嗡——那团灰影猛地颤动了一下！
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强烈的情绪如同电流般击中陆清墨——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悲伤、无尽委屈，以及……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释然。
“她……有反应了！”
陆清墨睁开眼，声音带着激动，“黑水堰，周家，对她很重要！”
钟馗眼神微亮，点了点头：“地名和姓氏是强大的锚点，能帮助她凝聚残存的意识，找到归路。”
他看向那三炷香，燃烧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
“我这就查黑水堰现在的位置和交通！”
王富贵干劲十足，再次埋首于手机。
然而，就在气氛稍有缓和之际，陆清墨的左眼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疼痛远超以往，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眼眶，首达脑髓！
“啊——！”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双手死死捂住左眼，身体蜷缩起来。
“清墨！”
王富贵吓了一跳。
钟馗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几乎要倒下的陆清墨。
只见陆清墨指缝间，竟然渗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
与此同时，坑底那团刚刚平静些的灰影骤然沸腾！
它不再只是散发寒意，而是猛地向上冲撞，那三炷香燃起的青烟屏障剧烈晃动，最左边的一炷香“啪”地一声，从中断裂，香头掉落在糯米圈外，瞬间熄灭。
一股暴戾、混乱、充满恶意的气息开始弥漫，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贪婪？
“怎么回事？！”
王富贵脸色发白。
钟馗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迅速并指如剑，在陆清墨眉心虚点一下，一股温和但坚定的暖流暂时压下了那钻心的疼痛。
然后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扫视整个堂屋，最终定格在之前被撬开的地砖旁，那堆挖出来的泥土上。
“不对……不止一个！”
钟馗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惕。
陆清墨喘着粗气，放下手，左眼的剧痛稍减，但视野里一片血红。
在那血色的视野中，他看到了——不止是坑底那团属于“翠儿”的灰影，在旁边的泥土堆阴影里，不知何时，悄然凝聚了另一团更加稀薄、但颜色更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暗！
这团黑暗没有具体的形态，更像是一滩粘稠的、不断蠕动的污渍。
它散发出的，不是翠儿那种痛苦的怨念，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以及……对生者气息，尤其是对陆清墨那流血左眼的赤裸裸的渴望！
“是‘地痋’！”
钟馗咬牙道，迅速从包里抓出一把糯米，混合着刚才掉落的香灰，撒向那堆泥土。
糯米和香灰落在阴影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仿佛冷水滴入热油。
那团黑暗剧烈地蠕动了一下，向后缩了缩，但恶意丝毫不减。
“地……地什么？”
王富贵声音发颤。
“长期积聚的阴怨之气，混合了横死者的残魂碎片，滋生出的没有灵智只有本能的秽物！”
钟馗语速极快，“它被翠儿的怨气和我们的生气吸引过来的！
这东西会吞噬弱小的灵体，也会侵蚀生人的阳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团黑暗猛地分出一缕，如同黑色的触手，闪电般射向瘫坐在地、左眼仍在渗血的陆清墨！
“小心！”
钟馗低吼，来不及取出其他法器，首接并指如刀，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劈向那缕黑气！
嗤！
黑气与钟馗的手指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灼烧声，迅速缩回。
但钟馗的手指也瞬间变得青黑，一股寒意顺着手臂向上蔓延。
他闷哼一声，运劲将那股寒意逼退，手指恢复原色，但脸色微微白了一分。
而坑底，翠儿的怨灵在那“地痋”出现后，变得极其焦躁和恐惧，灰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归乡的执念被更原始的生存恐惧所压制。
“必须立刻送走她！
否则她要么被‘地痋’吞噬，增强那鬼东西的力量，要么就会在恐惧中彻底失控，变成只知道杀戮的厉鬼！”
钟馗当机立断，对王富贵吼道，“方位！
黑水堰的具体方位！”
王富贵一个激灵，几乎是吼着回答：“东北方！
偏北十五度左右！
距离大概一百二十公里！”
钟馗不再犹豫，咬破右手食指，以血为墨，迅速在黄表纸上画下一道繁复而古拙的符箓。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而古老，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随着他的念诵，那符箓上的血字仿佛活了过来，微微发光。
他拿起符箓，对着坑底那团焦躁的灰影，沉声喝道：“周翠姑！
黑水堰在望，归路己开！
尘归尘，土归土，此生冤屈己明，莫再徘徊，误了轮回！
——敕！”
他手腕一抖，染血的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耀眼的金光，如同利箭般射入坑底灰影之中！
“呀——！”
一声尖锐却仿佛解脱般的无形嘶鸣响起。
灰影在金光中剧烈扭曲、拉伸，最终化作一道纤细的、带着银色（来自镯子）微光的流萤，挣脱了泥土和房梁的束缚，如同归巢的倦鸟，瞬间穿透老宅的屋顶，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消失在暮色沉沉的夜空之中。
坑底，那具森白的骸骨，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变得平凡而寂静。
几乎在翠儿怨灵消失的同一时间，那团蠕动的“地痋”像是失去了主要目标，发出一阵无声的、暴怒的咆哮，所有的恶意瞬间锁定了现场唯一的“软柿子”——左眼流血、精神萎靡的陆清墨！
它不再分散，整个如同泼出的墨汁，猛地扑向陆清墨！
“不好！”
钟馗脸色剧变，再想阻拦己慢了一步！
王富贵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把手中的手机砸过去。
陆清墨看着那扑面而来的、充满冰冷死寂的黑暗，大脑一片空白，左眼的剧痛和血色视野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再生！
陆清墨那流淌着鲜血的左眼，瞳孔深处，一点极细微、却无比纯粹的金芒骤然亮起！
那金芒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烙铁，与扑来的“地痋”正面撞上！
“嗤——！！！”
一声远比之前响亮十倍的、如同烧红的钢铁浸入水中的声音爆开！
那团浓郁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一阵凄厉的、常人无法听闻的扭曲尖啸，瞬间汽化了一大半！
剩余的部分如同受惊的鼻涕虫，猛地缩回泥土堆的阴影深处，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冒头。
堂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王富贵举着手机，僵在原地，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钟馗看着陆清墨那缓缓停止流血、瞳孔中金芒渐渐隐去的左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震惊与……凝重。
陆清墨茫然地眨了眨眼，左眼的剧痛和血色竟然奇迹般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使用过度的酸胀感。
他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团可怕的黑气扑过来，然后……就没了？
“刚……刚才？”
他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
钟馗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陆清墨身边，仔细查看他的左眼。
除了眼角残留的一丝血痕，瞳孔颜色恢复正常，仿佛刚才那震慑邪祟的金芒只是幻觉。
“你的眼睛……”钟馗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声道，“不只是能‘看见’那么简单。”
王富贵这才回过神，连滚爬爬地过来，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团缩在阴影里不敢动弹的残余“地痋”，又看看陆清墨，语无伦次：“我靠！
清墨你……你刚才眼睛冒金光了！
跟超级赛亚人似的！
把那鬼东西给秒了！”
陆清墨更加茫然了。
钟馗从包里取出一个贴满符箓的黑色小布袋，走到泥土堆旁，用特殊的手法将那些残余的“地痋”一点点逼入袋中，紧紧扎好口。
“这东西不能留，带回处理。”
他解释道，然后将袋子收起，目光再次落回陆清墨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我们先离开这里。
你眼睛的事情，出去再说。”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复杂：“你可能……惹上比想象中更大的麻烦了。”
窗外，夜色己浓。
老宅重归死寂，但今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陆清墨左眼最后的异变，在三人心头都投下了一片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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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馗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陆清墨身边，仔细查看他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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