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究是冲破了束缚，带着滚烫的温度，逸出苏念的唇瓣。
她看着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那手上还沾着不知是他自己还是别人的、己经干涸发暗的血迹。
这只手，曾经在赛场上稳稳握住接力棒，曾经在领奖台上高举鲜花，也曾在她无数次跌倒时，克制地、隔着一段距离，虚虚地扶一下。
此刻，它却像迷失在暴风雨中的孤鸟的翅膀，寻求着最后的栖息地，却又害怕带来任何一丝风雨。
“沈肆……”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几乎要被夜风吹散。
可就是这微不可闻的两个字，却让沈肆浑身剧烈地一颤，那双赤红的、蒙着水光的眼睛死死地锁住她，里面翻涌着近乎毁灭性的希冀。
他向前踉跄了半步，不是走进来，而是像终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膝盖一软，整个人向她倾颓下来。
苏念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他。
他很高大，此刻却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山，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她单薄的肩头。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敏感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那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悲伤。
白大褂上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种属于他的、清冽又此刻无比脆弱的气息，将她彻底包围。
“对不起……苏念……对不起……”他埋在她颈间，声音闷哑破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灼热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地浸湿了她肩头的衣料，那温度烫得她心尖都在抽搐。
不是可怜。
是喜欢。
从很久很久以前。
还有……前世。
这些词语像一颗颗炸雷，在她空白一片的大脑里反复回响，炸得她理智全无，只剩下本能——抱住他，安抚这个仿佛碎成了千万片，正徒劳地想要在她怀里拼凑起来的男人。
许眠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屋内，轻轻带上了里间的门，将这一方充斥着痛苦、真相与混乱气息的空间，彻底留给了他们。
苏念的手，原本只是僵硬地垂在身侧，此刻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慢慢地、带着极大的迟疑，抬起来，轻轻落在了他剧烈起伏的背脊上。
掌心下，是他紧绷的肌肉和清晰的骨骼轮廓。
他瘦了很多。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又是一酸。
她的触碰让沈肆浑身猛地一僵，随即，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手臂骤然收紧，以一种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的力道，死死地箍住了她。
那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狂乱和后怕，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可她却没有挣扎。
“我以为……再也来不及了……”他哽咽着，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看着你倒下去……看着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他语无伦次，那些破碎的画面和情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金牌……我拿到了……可是你不在……它什么都不是……苏念……它什么都不是……”苏念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他话中关于“前世”的全部含义，但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伤，她却真切地感受到了。
那是一种跨越了时空的、浸入骨髓的遗憾和痛苦。
“沈肆，”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带着明显的鼻音，“你……你先起来，你身上有伤……”她试图推开他一点，查看他肩头的血迹。
可他纹丝不动，反而抱得更紧，仿佛她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别推开我……”他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就一会儿……苏念，就让我抱一会儿……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打扰你……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进苏念的心里。
她忽然想起他刚才在门外，用那种嘶哑的、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的声音承诺“再也不会打扰你”。
原来，他捧出这颗血淋淋的真心，是抱着诀别的心思来的。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和愤怒。
他凭什么？
凭什么在搅乱了她的一切之后，又想要独自承担所有，然后消失？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
苏念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和怒气，“沈肆！
谁允许你说这是最后一次？！”
沈肆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满是错愕。
苏念趁着他愣神的瞬间，用力推开他一些，仰头首视着他那双依旧赤红、却因震惊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
“前世？
倒在终点线前？”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刚才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做‘看着我，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叫做‘金牌什么都不是’？
沈肆，你把我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现在就想用一句‘最后一次’来打发我吗？！”
她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总是这样！
总是自以为是地做着认为‘为我好’的事情！
前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问过我到底要不要你这种牺牲吗？！”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误解、以及刚刚被那巨大真相冲击带来的混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沈肆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听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心脏像是被无数根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他伸出手，指腹颤抖着，想要擦去她的眼泪，却又不敢触碰。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我只是……不想你再经历一次……那就告诉我啊！”
苏念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破碎，“把一切都告诉我！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一边承受着你的‘怜悯’，一边还要看着你和林薇薇那些莫名其妙的牵扯！
沈肆，我也是个人！
我也会痛，会猜疑，会害怕！”
“没有林薇薇！”
沈肆急切地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从来都没有别人！
只有你！
苏念，从始至终，都只有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清晰。
“前世，你在最重要的决赛前，被人下了药……倒在距离终点线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痛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我抱着你……你的身体在我怀里一点点变冷……你看着我，眼神是空的……你说……‘沈肆，好不甘心啊……’”他的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巨大的悲恸再次席卷了他。
苏念屏住呼吸，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下药……倒在终点线前……不甘心……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幅残酷而清晰的画面，让她不寒而栗。
“我拿到了那枚金牌……”沈肆惨然一笑，眼泪无声滑落，“可那有什么用？
它换不回你。
后来我才知道，是林薇薇……因为她认为，是我对你的关注，夺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这一世，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害怕……害怕重蹈覆辙，害怕任何一点靠近都会给你带来灾祸。
所以我不敢说，只能远远地看着，用那种愚蠢的、自以为是的‘为你好’的方式，把你推开……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冷漠，只要我假装不在乎，那些潜在的危险就不会找上你……”他痛苦地闭上眼，“可我错了……我让你难过，让你误会，让你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苏念，我错的离谱……”所有的迷雾在这一刻被狂风吹散。
那些他突如其来的疏远，那些他看向她时复杂难言的眼神，那些他总是在她最需要时“恰好”出现的守护……都有了答案。
不是怜悯，不是忽冷忽热。
是跨越了两世、深埋于绝望废墟之下，开出的染血的花。
苏念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肩头刺目的血迹，看着他因为极度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所有筑起的心防，所有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她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轻轻地、带着无尽的颤抖，抚上了他湿漉漉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他滚烫的泪水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肆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沈肆，”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了他所有的痛苦和不安，“你这个……笨蛋。”
她踮起脚尖，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沁着冷汗的额头。
呼吸交融，泪痕未干。
“这一次，”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深不见底、此刻只映着她一人倒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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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轻轻地、带着无尽的颤抖，抚上了他湿漉漉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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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踮起脚尖，在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他沁着冷汗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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