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卖出了职业生涯中最贵的一台车，也卖掉了最后的自己。
客户王总把酒杯推到我面前，说喝完这杯，马上签合同。
他的手很自然地搭在我裸露的膝盖上，像盘玩一件刚入手的玉器。三个月前，
我还是这家4S店的年度销冠，以为靠努力就能让重病的母亲活下去。可现在，
我看着杯中晃动的金色液体，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头了。这杯酒下去，我将万劫不复。
但脑海里母亲插满管子的样子，比酒精更灼烫我的喉咙。1我叫程媛媛。二十八岁。
德系高端品牌“星辉”汽车城东4S店的销售主管。至少，
在今天走进这间名为“铂金瀚”的VIP包厢之前，我还是。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雪茄、陈年威士忌和某种甜腻香水的混合气味。
吊灯的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暗，勾勒出真皮沙发和镀金装饰的模糊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夜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那些移动的光点，
像无数挣扎求生的萤火虫。而我，曾是捕捉这些萤火的佼佼者。
连续十一个月的店内销售冠军。集团年度风云人物。照片贴在展厅最显眼的荣誉墙上，
笑容自信，眼里有光。可现在，那点光，快要被此刻压在我膝盖上的那只手给碾碎了。
手的主人姓王。王海涛。一个做建材起家，身价据说早已过亿的男人。
他是我们店这个季度最重要的潜客之一，市场部花了极大代价才邀约到位。目标很明确，
旗舰车型，顶配版的“星辉-天驭”。全车落地价，接近两百万。这笔单子的提成，
足够支付我母亲接下来半年的靶向药和住院费用。经理下午拍着我肩膀说，媛媛，
全看你的了。他眼神里的含义，我懂。这行干久了，有些规则，无需明说。
王总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是松松地搭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感。像在检验一件刚刚拍下的古董。他的目光，
更多是落在我面前那杯斟满的琥珀色液体上。路易十三。这瓶酒，
抵得上我手下任何一个销售员两三个月的工资。喝完这杯，合同我马上签。
王海涛的声音不高，带着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他另一侧，
还坐着他的两个朋友，同样膀大腰圆，眼神玩味。像是在欣赏一场早已安排好结局的戏。
我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感让我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三个月的画面。那时，我刚接到医院的电话。母亲确诊癌症晚期。
诊断书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瞬间压垮了我所有的骄傲。2三个月前。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化不开。它钻进鼻腔，黏在衣服上，
像一种无法摆脱的厄运征兆。医生的话很简洁，也很残酷。晚期。扩散。手术意义不大。
建议尝试靶向治疗，配合进口药物，或许能延长生存期，提高生活质量。但费用。
医生报出一个数字。每个月，至少五万。这还只是药物基础费用，不算住院、检查、护理。
对我而言，那是一个天文数字。虽然顶着销冠的光环，但在这个一线城市，
我的收入刨去房租、生活费，以及每月寄回家给母亲的生活费，所剩无几。所谓的销冠高薪，
在巨额的医疗费用面前，薄得像一张纸。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店里同事打来的，催我回去接待一个重要的客户。
我看着屏幕上“母亲”的来电显示，最终没有接起。我不能让她听出我的哽咽和绝望。
回到店里，我强迫自己挤出职业化的笑容。但眼神里的慌乱和空洞，瞒不过经理老周。
老周四十多岁，在这个行业浸淫了近二十年，眼睫毛都是空的。他把我叫进办公室，关上门。
怎么了媛媛？脸色这么差。他给我倒了杯温水。我再也绷不住，眼泪无声地滚落。
断断续续说了母亲的事。老周沉默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半晌，他叹了口气。媛媛，
你是我们店最好的销售，我一直很看好你。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时候，
光靠努力是不够的。他话里有话。你需要钱，很急，很多。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集团大老板的公子，下个月要来我们店里体验生活，名义上是做销售实习生。
老周看着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攀上这棵高枝，你母亲的医药费，还是问题吗？我愣住了，
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老周。他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同情、算计和某种暗示的神情。
我……我只想靠自己的能力赚钱。我的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快听不见。老周笑了，带着点怜悯。
能力？媛媛，你的能力我当然认可。但有时候，选择比能力更重要。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清高，
你会活得更轻松。那天晚上，我站在出租屋的镜子前，
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眼眶红肿的女人。二十八岁。曾经以为凭借努力和真诚，
就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多么天真。现实的残酷，
第一次如此赤裸地展现在我面前。3大老板的公子叫李哲。
和我想象中趾高气扬的富二代不太一样。他很高，很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休闲裤，
手腕上是一块看不出牌子的机械表，但质感极佳。他看起来安静，甚至有些腼腆。
被老周领着介绍给大家时，他微微点头，声音温和。大家好，我是李哲，
接下来一段时间请大家多关照。他的目光扫过我时，并没有多做停留。
老周把他安排在我这一组，名义上让我带他。李哲学得很快，
对车型参数、销售流程一点就通，待人接物也很有分寸。他不开豪车上班，
中午和同事一起吃普通的工作餐。很快，店里就开始有流言。说他是来微服私访，
考察运营的。也有人说，他是犯了错，被家里发配下来历练。不少年轻的女销售，
包括行政、客服的女孩，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不一样。有意无意地制造机会接近他。
送我些小点心。问我销售技巧。甚至直接要我的微信。李哲总是礼貌地回应，
但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对我，他似乎也并无不同。偶尔会问我一些专业问题，态度认真，
像个好学的学生。我谨记着老周的话，也保持着距离。但内心的挣扎，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每次打电话，
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虚弱和强装镇定。靶向药必须尽快用上。而我的存款，像沙漠里的水滴，
迅速蒸发。一天下午，店里客人不多。李哲坐在洽谈区的沙发上，翻看产品手册。
我正对着电脑核对库存数据，心烦意乱。媛姐。他忽然开口。我抬起头。他合上手冊，
看着我，眼神清澈。你最近好像心事很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最后，还是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家里有点小事。
谢谢。他点了点头，没再追问。那一刻，我竟然有一丝失落。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像童话里的王子一样，看穿我的困境，然后伸出援手？别傻了，程媛媛。我对自己说。
4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店里搞大型团购活动，人山人海。我忙得脚不沾地，嗓子都说哑了。
临近下班，我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客户，累得几乎虚脱。只想赶紧回家躺下。
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借用同事的充电器插上，开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医院。
还有一条短信，是主治医生发的。“程小姐，你母亲情况有变，速来医院。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冲出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晚高峰，根本打不到车。
我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冷得发抖，绝望得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我面前。车窗落下，是李哲。上车。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愣了一秒，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内温暖干燥，有淡淡的皮革清香。
他递给我一条干净的毛巾。去哪？医院？他直接设置了导航。你……怎么知道？我擦着头发，
声音还在颤抖。你刚才接电话时，我听到了几句。脸色也很差。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
侧脸线条清晰。谢谢。我低下头，鼻子发酸。赶到医院，母亲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
医生说是急性并发症，幸好送来得还算及时。但后续治疗，必须尽快跟上靶向药了。
我办理着各种手续，看着账单上的数字，手都在抖。李哲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最后，
他递过来一张卡。先用这个。不，不行。我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算我借你的。
他的眼神很真诚。或者，从你以后的提成里扣。你不是马上要签王总那个大单了吗？
他居然连这个都知道。最终，我还是接过了那张卡。那一刻，自尊碎了一地。
但看着急救室亮着的灯，我知道，我没有选择。母亲脱离了危险。我疲惫地走出住院部大楼。
李哲的车还等在那里。他送我回家。路上，我们都很沉默。到了楼下，我下车，再次道谢。
他摇下车窗，看着我。程媛媛，这个世界很现实。但有时候，接受帮助，并不丢人。
好好照顾你妈妈。单子的事，尽力就好。车子汇入车流，消失不见。我站在夜风里，
心里五味杂陈。他的帮助，像一根救命稻草。但也让我清晰地意识到，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
以及，老周那句“选择比能力更重要”的沉重。5王总那个天驭的单子，谈得并不顺利。
他对车很满意，但价格上斤斤计较。而且，他似乎对我这个人，比对车更感兴趣。几次来店，
都指定我接待。言语间的试探，越来越露骨。媛媛啊，像你这么漂亮又能干的女孩，
卖车太辛苦了。跟王哥干吧，我公司正好缺个公关总监，收入比你这里高几倍。他说话时，
目光总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胸口和大腿。我每次都强忍着恶心，周旋过去。
老周找我谈过几次话，暗示我“灵活”一点。王总是大客户，得罪不起。而且，
只要拿下这一单，你的提成，足够缓解眼前的困境了。他把“困境”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知道，李哲借钱给我的事，恐怕老周已经知道了。压力来自四面八方。母亲的医药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