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浓雾中闷响,陆文渊盯着掌心铜铃残片,铃舌断面泛着蓝光。
这是他在祠堂门槛捡到的第三块碎片,每片都带着相同的灼痕。远处传来采菱哼唱的镇魂调,
调子却比记忆里高了半音。"文渊哥!"少女的呼唤从井台方向传来。
陆文渊握紧腰间祖传的青铜矩尺,尺身上十六个音律刻度正在微微发烫。
当他转过祠堂飞檐时,月光突然刺破浓雾,将井口照得雪亮——十七个采菱正围在井边梳头,
梳齿刮过头皮的沙沙声与铜铃共振,在他耳蜗里凝成冰锥。井水突然漫过青石井沿,
带着腐殖质特有的腥甜。陆文渊的布鞋被浸透时,发现水流竟在砖缝间勾出北斗七星的形状。
采菱们的梳子同时坠地,木齿插入砖缝的瞬间,祠堂方向传来编钟碎裂的轰鸣。"快记!
"真正的采菱从雾中扑来,将染血的黄麻纸拍在他胸前。纸上是歪扭的河图洛书,
但中央的太极阴阳鱼竟由两个反向旋转的铜铃构成。少女的衣袖滑落,
腕间红绳系着的不是铜钱,而是半片刻着音律符号的青铜磬。井底突然传来磬鸣,
陆文渊的矩尺自动立起,在地面投下带刻度的阴影。当阴影尖端指向"仲吕"音位时,
井中升起七盏河灯,灯芯竟是用《乐经》残卷卷成的纸捻。最后一盏灯掠过他眼前时,
分明看到灯罩上画着十二个正在融化的采菱。祠堂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陆文渊拽着采菱后撤的刹那,三丈高的铜铃架轰然倒塌。
三百六十个铜铃在月光下组成浑天仪的形状,铃舌齐指祠堂供桌下的暗道入口。
采菱突然捂住右耳,指缝渗出黑水——她耳道里竟长着细小的铜锈。
暗道石阶上的青苔显出新鲜刮痕,陆文渊用矩尺轻敲石壁,回音在第七步处发生突变。
当他撬开松动石板时,暗红液体裹着铃舌碎片喷涌而出,
碎片刻着的赫然是历代镇井人的生辰八字。液体在地面汇成音波纹路,
指向祠堂梁上那口从不敲响的景云钟。钟内壁布满抓痕,
最深的一道刻着"丙辰年七月初七"。陆文渊用矩尺丈量刻痕角度时,
采菱突然用古楚语念出《招魂》篇,钟身应声浮现磷火勾勒的星图。
当紫微垣第三星对准他眉心时,井台方向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陈三的尸体正卡在井沿,
后背皮肤被整张剥下,露出用朱砂画成的五音十二律图。晨雾裹着铜腥味渗入门缝时,
陆文渊正用银针挑开陈三背部的皮肤组织。昨夜坠井的尸体此刻横在祠堂青砖地上,
背后完整的五音十二律图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这不是朱砂。
"陆文渊的银针尖端泛起靛蓝色,"是混合了孔雀石粉的鱼胶,遇光变色。
"他转头看向蜷缩在供桌下的采菱,少女的指甲缝里还沾着同样的荧光粉末。
祠堂梁柱突然发出筝弦般的颤音。供桌上的族谱无风自动,
泛黄的纸页间簌簌落下暗红色薄片。陆文渊伸手接住一片,发现竟是半凝固的血膜,
膜上凸印着工尺谱符号。当血谱符号与陈三背后的音律图重合时,
供桌下的青砖地传来空洞的回响。采菱突然尖叫着捂住耳朵,指缝间渗出掺着铜锈的黏液。
陆文渊扯下幔帐系带捆住她双手,
却发现少女后颈浮现出细密的音律刻度——与青铜矩尺上的标记完全一致。撬开青砖的瞬间,
腐坏的桃木匣里腾起青烟。陆文渊用矩尺拨开霉变的绢布,露出十二枚黄铜簧片,
每片都刻着《乐书·八音篇》残句。当他试图取出第三枚刻着"金石相和谓之磬"的簧片时,
金属断裂的脆响惊得采菱浑身抽搐。"这些簧片按照三分损益法排列。
"陆文渊将残片拼在青砖上,"断裂处呈现典型的金属疲劳纹路,
说明长期承受特定频率的振动。"他的手指悬在簧片矩阵上方,
"如果对应陈三背后的太簇律..."祠堂外的铜铃突然同时噤声。
采菱腕间的青铜磬片自发震颤,在地面投下旋转的阴影。当阴影边缘与血谱工尺谱重叠时,
供桌下的暗道传来编磬破碎般的声响。陆文渊举起矩尺丈量声源方位,
尺身"姑洗"音位的刻度线正在融化成铜汁。暗道石阶上的抓痕比昨夜更深,
陆文渊举着火折子走在前面,采菱的呼吸声在逼仄空间里异常清晰。在第七步拐角处,
火光照出一具倒悬的青铜尸茧,茧壳表面布满音孔,孔洞边缘凝结着冰晶状的盐粒。"别碰!
"采菱的警告晚了一步。陆文渊的袖角扫过尸茧的瞬间,茧内传出埙鸣般的呜咽,
盐粒炸裂成雾状。他右臂顿时失去知觉,皮肤下凸起游动的棱状物,
像是有条青铜铸的蜈蚣在血脉中穿行。尸茧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
茧内干尸的胸腔竟镶嵌着编钟组件。陆文渊用矩尺挑起钟枚,
发现枚间卡着半片带牙印的指甲——与陈三右手缺失的小指完全吻合。干尸喉骨突然震颤,
碎的音节:"...亥时...三刻...蕤宾..."采菱的尖叫与尸茧的爆裂同时发生。
青铜碎片嵌入砖缝,拼出半幅五声音阶图。陆文渊扯开衣襟,
发现臂上游走的棱状物已凝成完整的十二律吕环。当他的心跳与律环共振时,
祠堂地面突然塌陷,露出浸泡在卤水中的六具青铜尸茧。最深处的尸茧正在渗血,
茧壳上的音孔排列成北斗九星阵。陆文渊用矩尺测量音孔间距时,
采菱突然用古磬般的腔调念道:"黄钟为宫,太簇为商,尸茧为钟,人皮为磬。
"她的瞳孔扩散成满月状,
映出尸茧内缓缓坐起的血人——那人的脸正在陈三与采菱之间不断变换。血水漫过脚踝时,
陆文渊终于看清尸茧底部的铭文:"丙辰年七月初七,蕤宾之律,镇井人成。
" 铭文旁的凹槽里,半枚青铜铃舌正发出次声波震颤,
他的鼻腔开始渗出带着金属腥味的血珠。祠堂梁上的铜铃突然同时炸裂,
三百六十片碎片在空中组成旋宫图。当"蕤宾"音位的碎片刺入陆文渊眉心时,
他看见采菱浮在半空,长发化作青铜簧片,腕间红绳系着的磬片正在吞噬月光。
铜锈味的雾气从地缝渗出时,陆文渊的青铜律吕环正在吞噬他的体温。祠堂地窖深处,
六具青铜尸茧在卤水中浮沉,茧壳音孔渗出的血丝在水面交织成《乐纬》残篇。
"这是曾侯乙编钟的调音图谱。"陆文渊用矩尺挑起血丝,尺身"夹钟"刻痕突然灼烧起来,
"但音阶被刻意调高了七律,对应人体颅骨共鸣频率。"他转头看向呆立的采菱,
少女的瞳孔已收缩成两道竖线。地窖石壁传来编钟闷响,陆文渊的律吕环应声收紧。
当第五次钟鸣响起时,采菱突然跃入卤水池,长发如青铜丝般刺入尸茧音孔。水面顿时沸腾,
蒸腾的雾气里浮现出十二个旋转的星宿图。"角宿移位!"陆文渊扯住采菱脚踝的瞬间,
池底青铜板轰然开启。千年沉棺裹着冰霜浮出水面,棺盖上的二十八宿图竟用陨铁镶嵌,
宿度线与祠堂梁柱的铜铃阵完全吻合。沉棺侧面的雷纹突然流动起来,
陆文渊的矩尺被磁力吸附在"房宿"位置。当陨铁星图与律吕环共振时,
他看见棺内躺着个戴青铜傩面的女子,她胸口嵌着编钟的钮钟组件,
钟体篆刻着倒写的《周髀算经》。采菱的尖叫刺破雾气,
她腕间的青铜磬片自发飞向傩面女子。当磬片嵌入钟钮凹槽时,沉棺四角伸出青铜音柱,
柱身螺旋纹路与祠堂铜铃内壁完全一致。陆文渊的耳膜突然刺痛,
他听见四百年前的对话在颅骨内回响:"蕤宾律锁魂,黄钟律镇尸,
这口沉棺就是最大的尸茧......"地窖穹顶开始坠落青铜碎片,
每片都刻着不同音高的黍尺刻度。陆文渊用矩尺接住一片"南吕"律的残片,
尺身突然浮现出血色算筹符。当符咒与沉棺星图重叠时,
他看见采菱正用指甲在棺盖上刻写河洛数,数字组合赫然是等差数列的声波公式。
"六分其棺,以其一为之厚。"采菱的嗓音混着金属颤音,"棺椁厚度是控制共振腔的关键。
"她的指尖渗出青铜汁液,在算式末尾画了个吞噬自身的莫比乌斯环。沉棺突然竖立,
傩面女子的青铜发饰如天线般展开。陆文渊的律吕环开始逆向旋转,
他的肩胛骨传来椎骨被替换的剧痛——两枚刻着"应钟"律的青铜钉正从血肉中钻出。
"子时三刻!"采菱的警告淹没在突然爆发的次声波中。沉棺底部的陨铁星图射出紫光,
在墙面投射出祠堂的三维声波模型。陆文渊看见无数红色波峰在铜铃阵中穿梭,
最终汇聚在地窖东南角的青铜承露盘上。承露盘的蟠螭纹正在融化,
盘内沉积的千年露水显现出诡异的三棱镜效应。当采菱的瞳孔对准光线折射角度时,
露水突然沸腾,蒸腾的水雾在空中凝成《管子·地员篇》的篆文。陆文渊伸手触碰的瞬间,
文字化作冰针刺入指尖:"凡听徵,如负猪豕觉而骇;凡听羽,
如鸣马在野......"祠堂地面突然倾斜,沉棺如指南车般转向正北。
傩面女子胸口的钮钟脱落,
露出钟体内壁的碳化层——分明是经过三千度高温灼烧的青铜合金。
陆文渊用矩尺刮下碳化层碎屑,碎屑竟在掌心重组为缩小版的井底钟乳石阵。
"这是编钟淬火时形成的纳米晶粒。"他的声音因震惊而嘶哑,
"碳结晶排列成完美的声波导结构......"话未说完,承露盘突然炸裂,
飞溅的青铜碎片在空中组成二十八宿分野图,宿度线直指井台方向。
采菱的脊椎发出琵琶轮指般的脆响,她以非人的柔韧度攀上地窖穹顶。
当她的长发刺入星图"鬼宿"位置时,井底传来编钟自鸣的巨响。陆文渊的律吕环应声碎裂,
十二枚青铜钉穿透皮肤,在周身大穴形成新的音律标记。沉棺内突然溢出黑色脂状物,
遇空气即凝固成钟乳石状的青铜枝杈。枝杈间悬挂的铃铛,分明是用人骨磨制的"虎骨铃"。
当第七枚骨铃成形时,井台方向传来重物破水的声响——陈三的尸体再次浮出井口,
背后音律图上的"蕤宾"律正在渗血。井水泛着磷光漫过脚背时,陆文渊的脊椎钉正在共振。
陈三的尸体横在井沿,背后渗血的"蕤宾"律符咒竟在月光下长出青铜菌丝。
菌丝网络顺着青砖缝隙延伸,在井台石面勾勒出江淮水系图。"这是活的青铜。
"陆文渊用矩尺截断菌丝,断面涌出的黏液带有磁性,"菌丝髓鞘结构类似神经元突触,
能传递声波信号。"他忽然想起沉棺中渗出的黑色脂状物,那或许就是青铜菌种的培养基。
采菱的腕骨发出编磬相击的脆响,她蹲身触摸菌丝网络,瞳孔分裂成复眼结构。
当她的指尖掠过"泗水"支流节点时,井底突然升起七盏青铜灯,灯焰竟是幽蓝的冷光。
"跟着光。"采菱的声带振动频率异常低沉,"它们指向黄泉九歌的调式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