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八次只为拯救你
林晚第十次回到高三开学典礼那天。
前九次她都眼睁睁看着江屿白错过钢琴比赛,从此人生脱轨。
这次她提前弄脏了校服,引开了训导主任,清空了校门口的共享单车。
礼堂钟声敲响时,她终于把江屿白推进了比赛会场。
广播里却突然宣布:“因评委临时缺席,比赛取消。”
林晚僵在原地,江屿白却轻轻拉住她衣袖:
“你好像比我还紧张我的比赛?”
他摊开掌心,是前九次循环里她遗落的星空糖纸。
“每次重启,我都能捡到一张。”
礼堂天花板垂下的水晶灯,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第十次注视着林晚。空气里飘浮着新课本的油墨味、廉价清洁剂的味道,还有高三特有的、沉甸甸的窒息感。台上教导主任的声音嗡嗡作响,如同远处传来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蜂鸣。
她的目光,第十次,精准地越过攒动的人头,钉在第三排靠过道的那个座位上。
江屿白。
浅蓝色的校服衬衫领口挺括,衬得他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他微微垂着头,似乎在认真听着讲台上的训话,又或许只是在放空。阳光穿过礼堂高处的彩色玻璃窗,吝啬地洒下一小片光斑,恰好落在他搭在膝盖的手背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天生就该落在黑白琴键上起舞的手。
前九次重启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林晚脑海里炸开,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清晰,更冰冷。
第一次,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跑出礼堂,奔向那辆注定会半路爆胎的共享单车,最终在比赛会场紧闭的大门外徒劳地拍打着玻璃。第二次,她尝试提醒他早点出发,却被他礼貌而疏离的一句“谢谢关心”挡了回来。第三次、第四次……她像个疯狂的赌徒,不断加注:堵住礼堂侧门,提前去检查那辆该死的单车发现车胎早已被人恶意扎破,甚至壮着胆子在主任讲话时大声咳嗽试图引起混乱……每一次,命运都狞笑着换一种方式,精准地将江屿白拦在那扇决顶性的门外。
迟到、车坏、被值周老师拦住查校卡、甚至被一只突然冲出来的流浪狗绊倒……世界仿佛编织了一张无形的巨网,只为捕捉他奔向梦想的脚步。每一次循环的终点,林晚都只能无力地站在远处,看着他眼中那束名为“希望”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被深不见底的灰烬覆盖。那个曾经在琴键上能奏出星河的少年,最终沉默地消失在通往普通大学的平凡人流里,钢琴成了书架上落满灰尘的标本。
第九次失败的冰冷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林晚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尘埃和崭新命运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清醒。
**这次,必须不同。**
她指尖微动,藏在口袋里的手指用力一捏。那个提前灌满稀释红墨水的微型气囊应声破裂,一小片刺目的“血迹”瞬间在她干净的白色校服下摆洇染开来,像一朵突兀绽开的诡异红花。
“呀!”一声短促、惊慌但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的惊呼,从她唇间溢出。她猛地捂住“染血”的衣角,身体微微晃动,脸上瞬间褪去血色,只余下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这演技,是九次循环淬炼出的精准。
效果立竿见影。身边几个女生倒抽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目光瞬间聚焦。讲台上,正慷慨激昂训话的教导主任王秃头私下里学生们都这么叫他,声音戛然而止,胖脸上严厉的表情瞬间被错愕取代。
“那位同学!你怎么了?”王秃头的声音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任何在开学典礼上发生的意外,都是对他威严的挑战。他顾不上再讲什么纪律规范,肥胖的身躯略显笨拙地挤开前排的学生,急匆匆地朝林晚的方向奔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所有的目光都黏在了林晚身上。
就是现在!
林晚没有看王秃头,眼角的余光像最精密的雷达,瞬间锁定目标。江屿白果然也被这小小的骚动吸引了注意力,微微侧过脸看向这边。他的眉头习惯性地轻蹙着,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还盛满了对稍后比赛的专注和期待——那是前九次她最终亲手熄灭的光芒。
林晚的心狠狠一抽,但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她借着“虚弱”踉跄了一下,身体巧妙地朝江屿白的方向倾斜,制造了一个微小的混乱点,短暂地隔开了他和旁边可能“热心”询问的同学。同时,她藏在身后的左手,对着礼堂后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飞快地比划了一个手势。
礼堂最后一排阴影里,一个穿着宽大校服的瘦高身影接收到信号,立刻猫下腰,像一尾灵活的鱼,悄无声息地滑向后门。那是她花了“重金”五包辣条和一本绝版漫画收买的外班“跑腿王”张伟。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在江屿白到达校门口前,扫空并锁住校门外所有共享单车的二维码!
时间在混乱中无声流逝。王秃头气喘吁吁地赶到林晚面前,紧张地询问着“伤势”。林晚低着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解释着“不小心划破了手”,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江屿白。他重新坐正了身体,似乎对这小小的插曲失去了兴趣,目光再次投向礼堂前方,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那是他弹奏前的习惯性小动作。
礼堂古老笨重的座钟,指针的每一次挪动都带着沉闷的滞涩感。林晚感觉自己的心跳正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盖过王秃头喋喋不休的盘问。她强忍着推开眼前这堵“人墙”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老师…我…我可能要去下医务室…” 她适时地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上一点无助的哭腔。
王秃头看着那片刺眼的“血迹”,终于放弃了追问,烦躁地挥挥手:“快去快去!注意安全!现在的学生,毛毛躁躁…”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转身,似乎想回到讲台继续他中断的训话。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捂着“伤口”,低头快步朝侧门方向走去。经过江屿白座位旁的过道时,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他放在座位旁边的那个黑色琴谱夹——那是他通往梦想的通行证。
她走出侧门,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没有带来丝毫放松。她没有走向医务室,而是闪身躲进礼堂侧面高大的玉兰树投下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屏住呼吸,透过礼堂侧门虚掩的门缝,死死盯住那个身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礼堂内的喧哗似乎平息了一些,王秃头那令人昏睡的腔调再次响起。林晚的目光穿透那道狭窄的门缝,精准地捕捉着第三排靠过道的动静。
江屿白动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时间指向九点二十五分。比赛十点开始,地点在城市的另一端音乐厅,算上堵车风险,此刻出发已是最晚极限。他拿起那个黑色的琴谱夹,动作很轻,尽量不惊动旁人,然后微微欠身,准备从座位里出来。
来了!林晚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
就在江屿白半个身子探入过道,即将站直的瞬间——
“嘭!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碎裂声,毫无预兆地从礼堂前方炸开!紧接着是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和男生们混乱的惊呼。
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林晚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怎么回事?第九次循环里没有这一出!她的计划里更没有这一环!难道命运的反扑,来得如此迅猛而诡异?
她死死扒住门缝,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只见讲台附近一片狼藉:那盆放在讲桌旁边、足有半人高的铁树盆栽,不知为何连盆带土倾倒在地,沉重的陶瓷花盆摔得粉碎,泥土四溅,翠绿的枝叶狼狈地散落一地。教导主任王秃头离得最近,崭新的西装裤腿上溅满了泥点,正指着几个前排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男生,气得脸色发紫,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谁!谁干的?!给我站出来!”
混乱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到整个礼堂。学生们纷纷站起身探头张望,后排的甚至想挤到前面看热闹。秩序荡然无存。
林晚的目光却像淬了冰的利刃,穿透这片混乱,牢牢钉在江屿白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他站在过道里,一手抱着琴谱夹,一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椅背,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下意识地望向讲台的混乱中心,又低头焦急地看了一眼手表。
九点二十八分!
不能再等了!混乱是掩护,也是陷阱!他随时可能被卷入其中,或者被老师叫住维持秩序!
“江屿白!” 一个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命令口吻的女声,穿透嘈杂的喧哗,精准地钻进他的耳朵。
江屿白猛地循声抬头,望向侧门方向。
玉兰树的浓荫下,少女的身影半明半暗。她脸上没有其他同学的惊慌或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急切。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他,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喧闹,清晰地传递到他耳边:
“比赛!快走!后门!”
她甚至没有说“快去比赛”,而是直接点出了两个最关键的核心词,像两枚钉子,狠狠敲进他此刻被混乱搅扰的心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江屿白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困惑和审视,这个陌生的、似乎叫林晚的同班女生,她的眼神太过笃定,语气太过熟稔,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但手腕上不断跳动的秒针是无声的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犹豫。
讲台那边,王秃头气急败坏的咆哮越来越近:“都给我坐好!安静!反了天了!那个谁…江屿白!你站着干嘛?过来帮忙!”
不能再拖了!
江屿白眼中的迟疑瞬间被决断取代。他不再看混乱的中心,不再理会主任的怒吼,猛地转身,抱着他的琴谱夹,像一道迅疾的风,毫不犹豫地冲向礼堂光线昏暗的后门。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仿佛林晚那简短的两个词,就是为他劈开混乱迷障的利刃。
林晚看着他果断消失在后门阴影里的背影,长长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后背的校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她成功了!至少在第一步!混乱没有困住他!
她没有丝毫停留,转身朝着校门口方向拔腿狂奔。脚下的塑胶跑道有些发粘,九月的风带着残留的暑气扑在脸上,她跑得肺叶生疼,却不敢慢下半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确认单车!张伟的任务是否完成?江屿白是否顺利上车?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鼓噪着耳膜。她绕过教学楼,冲刺般地跑过长长的林荫道,校门口那排醒目的黄色共享单车终于映入眼帘。
空了!
校门口那片熟悉的区域,此刻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孤零零的停车桩杵在那里,像一排失去了士兵的岗哨。一辆单车都没有了!
林晚脚步猛地刹住,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但她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胸腔里翻涌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狂喜。
张伟!好样的!
她的目光急切地扫向马路对面。车流穿梭不息。终于,在对面公交站台的遮阳棚下,她捕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江屿白站在站牌旁,身形挺拔如初生的青竹。他正微微仰头,专注地看着电子站牌上滚动的车次信息,一手抱着琴谱夹,另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姿态沉静,不见丝毫前九次循环里那种火烧眉毛般的急躁和绝望。一辆车身印着“音乐学院专线”的公交车,正缓缓减速,准备进站。
阳光穿过站台顶棚的缝隙,落在他干净的发顶和肩头,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安静地等待着,像一幅构图完美的青春剪影。
成了!林晚的心,在胸腔里重重地落回原处,又轻盈得想要飞起来。前九次累积的所有沉重、挫败和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眼前这幅画面无声地涤荡干净。她甚至能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唇角,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沉静力量。
他上车了。车门关闭,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公交车平稳地汇入车流,朝着城市另一端的方向驶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林晚站在原地,直到那辆公交车的尾灯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她慢慢地、慢慢地直起身,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形成一个巨大而释然的弧度。
九次的轮回,九次的失败,九次眼睁睁看着他坠入命运的泥沼。而这一次,她亲手把他推回了那条本该属于他的、闪耀的轨道。
结束了。这场漫长而孤独的战役,终于结束了。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随之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
她转过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学校礼堂的方向走去。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切都结束了,她只需要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注定辉煌的结果。
礼堂里,开学典礼已经接近尾声。王秃头铁青着脸站在讲台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秩序,但底下的学生们依旧沉浸在刚才那场混乱的余波里,窃窃私语声嗡嗡不绝。林晚低着头,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了进去,坐回自己角落的位置。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归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悄然消失又出现。
时间在一种奇异的平静与隐隐的期待中流淌。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能听到远处音乐厅里,那首《星光幻想曲》清澈如流水的旋律正从江屿白的指尖倾泻而出。她想象着评委们赞赏的目光,想象着他鞠躬谢幕时台下如潮的掌声,想象着他走下台时眼中重新燃起的、比星辰更璀璨的光芒。
礼堂古老的座钟,指针沉稳地走向十点整。林晚的心,也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主席台上的麦克风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滋啦”声。
紧接着,一个清晰、平稳,却足以冻结整个礼堂的声音,透过扩音器响彻每一个角落:
“临时通知:原定于今日上午十点在市音乐厅举行的‘未来之星’青少年钢琴选拔赛决赛,因评委组临时遭遇紧急事务,全体缺席,现决定取消。后续安排另行通知。请参赛选手及指导老师周知。重复一遍……”
广播声冰冷、刻板,毫无感情地回荡在瞬间死寂下来的礼堂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狠狠扎进林晚的耳膜,然后在她脑海里疯狂地旋转、切割。
评委缺席…取消…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抽离。林晚僵在原地,血液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涌回心脏,撞击出沉闷而绝望的轰鸣。她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指尖冰凉麻木,连呼吸都停滞了。
礼堂里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大的、难以置信的哗然。
“取消了?搞什么啊!”
“评委都跑了?太离谱了吧!”
“江屿白不是刚去吗?这……”
周围的议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林晚什么都听不见。她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连灵魂都在簌簌发抖。
失败了?第十次…还是失败了?甚至…比前九次更彻底?前九次,他至少挣扎过,努力过,抵达过那扇紧闭的门。而这一次,他满怀希望地抵达了,面对的却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战场?
她猛地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绝望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礼堂里攒动的人头和刺眼的水晶灯光芒都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明明已经把他送上了车!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连一个挣扎的机会都不给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吞噬。她感觉自己像个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命运残酷的玩笑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而苍白。
就在她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灭顶的绝望击垮时——
一股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晒过青草的气息,悄然靠近。
一只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骨感,轻轻地、试探性地,拉住了她校服的衣袖下摆。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林晚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江屿白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她的座位旁边。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在他清澈的眼眸上投下小片阴影。那眼神,不再是礼堂里看她的那种陌生和困惑,而是盛满了某种林晚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困惑,有探究,有极深的不解,甚至…还有一丝她不敢确认的、了然的温柔?
他回来了?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音乐厅距离这里…公交车不可能这么快!他听到了广播?还是根本没上车?
无数个问题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开。
“林晚同学?” 他的声音不高,清澈温和,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绝望的涟漪。
林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他,眼神空洞,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琉璃娃娃,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着内心崩塌的废墟。
江屿白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映着她此刻失魂落魄模样的清澈眼眸里,困惑与了然交织的迷雾似乎更浓了。他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轻轻松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
在林晚近乎死寂的注视下,那只骨节分明、曾无数次在她想象中于琴键上飞跃的手,缓缓地伸进了他校服裤子的口袋里。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
几秒钟后,他的手从口袋里抽出。
摊开的、干净的掌心,静静地躺着几片小小的、色彩斑斓的玻璃糖纸。
糖纸被细心地压平、展好,在礼堂顶灯并不明亮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深邃的蓝,神秘的紫,璀璨的金,交织变幻,如同被凝固在方寸之间的、微缩的星空。
林晚的瞳孔骤然缩紧!
那些糖纸…她认得!那是她每次循环开始时,为了压下心头那巨大的恐慌和无助,习惯性塞进嘴里含化的星空棒棒糖的包装纸!是“星河之梦”限量版,那种在阳光下会折射出银河般光芒的糖纸!
前九次循环结束后,在意识被重置的瞬间,她都会下意识地、徒劳地试图抓住点什么,有时是攥紧了拳头,有时是捏住了口袋里的糖纸…她一直以为那些糖纸都随着重置的洪流消散了,如同她每一次失败的努力。
可是现在…它们竟然…完好无损地躺在江屿白的掌心里?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她失神地数着,每一片都对应着她一次绝望的旅程。那片最皱巴的,带着深紫色漩涡纹路的,是第三次循环,她在校门口眼睁睁看他被流浪狗绊倒时,绝望之下揉成一团塞进口袋的…
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惊骇感瞬间压过了绝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向江屿白。
少年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掌心那几片小小的、承载着不为人知秘密的糖纸上。他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周遭礼堂的喧哗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只剩下这片诡异的寂静。
他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尖很轻地、一片一片地拂过那些斑斓的糖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蝶翼。当指尖滑过那片最皱巴的深紫色糖纸时,他几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了眼。
清澈的目光穿透了礼堂里浮动的尘埃,精准地捕捉住林晚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那目光里没有了最初的困惑,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深藏其下的、几乎让林晚窒息的温柔。
他的唇角,极轻、极缓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打破了唇线惯有的清冷。那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早已知道答案的陈述。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带着致命寒意的涟漪:
“你好像……”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苍白失血的脸上停留片刻,“比我自己,还要紧张我的比赛?”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林晚的神经上。
“每一次重启,”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低语,目光重新落回掌心那几片折射着迷离光晕的星空糖纸,“我都能在重置点的附近,捡到一张。”
他的指尖轻轻拈起那片深紫色的、带着明显被用力揉捏过痕迹的糖纸,递到林晚眼前,仿佛在展示一件珍贵的证物。
“这片,”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林晚摇摇欲坠的堡垒,“就在礼堂后门,你刚刚站着的地方。”
“而今天这一片,” 他又捻起一片崭新、尚未沾染尘埃的糖纸,是第十次循环开始时她含化的那一颗,带着淡淡的青金石蓝,“在你刚才藏身的那棵玉兰树下。”
林晚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她死死地盯着他掌心里那几片小小的、如同审判书般的糖纸,那是她九次徒劳挣扎的物证,是她自以为无人知晓的孤独战场留下的唯一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