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蜂鸟初振翅五月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刘玲玲家阳台的旧雨棚上,
噼啪作响,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头。雨水在狭窄的水泥地面上肆意横流,
倒映着城市霓虹扭曲的光影。小客厅里挤满了人,空气闷热潮湿,
混合着汗味、廉价洗发水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息。
窗台上几盆绿萝被挤得叶片翻卷,绿意在这局促的空间里顽强挣扎。
五十五岁的刘玲玲站在屋子中央,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雨幕:“姐妹们,咱们这‘蜂鸟家政’,
今儿个就算正式开张啦!”她退休后折腾过幼儿园教师,也当过小区保安,
最终决定了家政这行当。此刻她挥动着手臂,仿佛指挥着一支无形的军队,“活儿来了!
市东头新交付的‘锦江华庭’,三栋楼,两百多户等着开荒保洁!工期紧,人手缺,
价钱嘛……不算顶好,可咱得把这头炮打响!”角落里,
四十二岁的方佳慧紧挨着她十岁的儿子小磊坐着。她翻开随身带着的硬壳笔记本,
借着窗外的天光,目光沉静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那些数字是压在背上的山,
一笔笔尚未清偿的债务,是丈夫病逝后留下的冰冷遗产,是农场投资失败后深不见底的泥潭。
她合上本子,指尖在磨损的塑料封面上轻轻划过,再抬起头时,脸上已不见阴霾,
只余下温煦的笑意,揉了揉小磊的头发。生活的重拳一次次袭来,
她的脊梁骨却始终挺得笔直。沙发另一角,五十岁的崔树珍几乎把自己缩进了阴影里,
头埋得很低,只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损的旧布鞋鞋尖。
当刘玲玲带着热风般的气息,大手豪爽地拍在她肩上时,她惊得浑身一颤,
肩膀下意识地耸起,像只受惊的麻雀,声音细若蚊蝇:“……嗯,听玲姐的。
”生活的风暴几乎摧毁了她——赌鬼丈夫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积蓄,
连同另一个女人的影子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给她一屁股足以压垮脊梁的赌债。
她的世界只剩下逼仄的角落和沉重的债务。朱慧红挨着崔树珍,
小心翼翼地端起桌上一个搪瓷大茶缸,想给新来的姐妹倒点水。水壶有些沉,她的手一抖,
滚烫的水线便偏离了杯口,溅了几滴在崔树珍的裤脚上。“哎呀!树珍姐,真、真对不住!
”朱慧红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洗得发白、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就要弯腰去擦。她动作总是慢半拍,可那份生怕亏欠了别人、让别人受了委屈的心意,
却急切得烫人。“嗨呀!多大点事!”刘玲玲的大嗓门立刻像阳光般驱散了这点尴尬,
她大手一挥,浑不在意,“水嘛,洒地上才显得咱这儿热火朝天!慧红,快坐好!
咱们姐妹抱成团,力气往一处使,活儿分着干,路一起闯!
”她爽朗的笑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慧红姐,慢有慢的好,慢工出细活,
细活才见真功夫,经得起主家挑剔。”方佳慧的声音温和清亮,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的话像一阵清风,拂去了朱慧红脸上的窘迫。“砰!”一声闷响,
虚掩的房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身影裹挟着屋外的风雨和一股子生猛气息闯了进来。
来人个头不高,却异常结实,穿着一身沾了些许灰浆点子的工装,短发利落,
脸颊被风雨打得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子。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嗓门比刘玲玲还要高亢几分:“刘姐!算我一个!
这活儿听着就带劲!高春丽,新来的,听说你们这儿缺能打硬仗的!”她声音洪亮,
眼神锐利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闯劲。她便是高春丽,三十八岁,
家有一双儿女,精力旺盛得像台永不停歇的发动机,干活风风火火,
自带一股子闯荡江湖的“女汉子”气概。“好!就等你这样的!”刘玲玲眼睛一亮,
用力拍了下大腿,仿佛找到了冲锋陷阵的猛将,“春丽,来得正好!
咱们‘蜂鸟’正缺你这股子冲劲!”小小的客厅,因这个新成员的加入,
空气仿佛都灼热了几分,一种混合着汗味、希望与躁动的气息在雨声中悄然弥漫。
2 锦江开荒战“锦江华庭”巨大的建筑工地还未完全褪去喧嚣的余温。
崭新的高楼外墙玻璃在初升的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刘玲玲像个身经百战的将军,
站在临时堆放着清洁工具的空地上,手里卷着一张皱巴巴的户型图,
声音洪亮地分派任务:“佳慧!你带春丽负责最南边那栋!高空玻璃归你,地面开荒归她!
树珍、慧红跟我负责中间这栋!手脚麻利点,中午管饭!”高春丽早已按捺不住,
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第一个冲向楼内。她一把推开沉重的单元防火门,大步流星地跨进去,
扯开嗓门:“开工喽!”声音在空旷的毛坯楼道里激起一串回声。她抄起一把大号铲刀,
对着墙壁上残留的大块灰浆、腻子点发起了猛攻。铲刀在她手中上下翻飞,动作大开大合,
刮擦墙壁的“嚓嚓”声密集而富有节奏,灰白色的粉尘簌簌落下,
在她肩头、头发上蒙了一层白霜。她干得专注而凶猛,仿佛那些灰浆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
方佳慧则显得沉静许多。她检查着安全绳的每一个锁扣,动作一丝不苟。绳索勒进肩膀,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轻盈地探出窗台,悬挂在了十几层楼高的外墙上。
城市在她脚下铺展开来,车流如蚁,人声渺远。
风带着高空特有的凉意吹拂着她的头发和脸颊。她稳稳握住擦窗器的长杆,
开始一寸寸刮去玻璃上残留的建筑胶痕和污渍。每一次挥臂,每一次移动,
都伴随着绳索摩擦外墙的轻微声响。她目光专注,心无旁骛,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一方需要擦拭干净的玻璃。只有偶尔,
当目光掠过楼下保安亭那个小小的、一直仰望着她的身影时,
她紧抿的嘴角才会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一下,那是给小磊的无声安抚。在另一栋楼里,
崔树珍和朱慧红搭档。
崔树珍负责清扫地面堆积如山的建筑垃圾——碎砖头、水泥块、废弃的包装材料。她弓着腰,
沉默地挥动着大扫帚,动作算不上快,却异常稳定,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认真。
汗水很快浸湿了她洗得发白的旧衬衣后背,留下深色的印痕。灰尘粘附在她脸上、脖子上,
混合着汗水,形成一道道灰黑色的泥痕。她很少抬头,
目光只停留在脚下那片需要清理的地面,仿佛那便是她全部的世界。
偶尔扫帚碰到一块顽固的大水泥块,她也不吭声,只是放下扫帚,蹲下身,用双手去搬动,
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朱慧红跟在她后面,负责用湿抹布擦拭门框、窗框上凝固的泥点。
她的动作确实慢,慢得有些凝滞。她擦拭每一道窗框的凹槽都格外仔细,手指裹着抹布,
一点点抠掉那些顽固的泥渍。一块窗框,别人可能三五分钟就擦完,她往往要花上十几分钟。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也只是用袖子匆匆一抹,眼神始终专注在眼前那方寸之地,
仿佛那上面承载着什么神圣的使命。她擦拭过的窗框,在光线照射下,
确实泛着一种温润的光泽,一尘不染。“慧红啊,”刘玲玲推着满满一桶污水经过,
看着朱慧红还在和那扇窗户较劲,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咱稍微……提点速?你看人家春丽,一层都快扫完了!
”她指了指对面楼隐约可见的、旋风般移动的身影。朱慧红手一抖,抹布差点掉下来,
脸又红了,嗫嚅着:“哎,哎,好,玲姐,我……我快些。”她嘴上应着,
手上却不由自主地又对着窗框角落一处几乎看不见的污点用力擦拭起来,那认真劲儿,
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中午,阳光正烈。一群女人在工地背阴处席地而坐,
围着一个大号保温桶和几袋馒头。高春丽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
又灌了几口保温桶里寡淡的菜汤,满足地哈了口气,对着朱慧红大声说:“慧红姐,
你这速度,蚂蚁搬家都比你快!照你这擦法,咱这栋楼得擦到明年去!”她声音洪亮,
带着善意的戏谑,却也像根针,轻轻扎了朱慧红一下。朱慧红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捧着馒头的手微微发抖,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声音细若游丝:“我……我尽力了……就是怕擦不干净,主家看了不高兴……”“春丽!
”刘玲玲重重放下手里的汤碗,发出“哐当”一声,声音沉了下来,“怎么说话呢!
慧红擦得仔细,那是责任心重!咱们干的活,就得经得起人家拿放大镜看!慢工出细活,
懂不懂?”她瞪了高春丽一眼,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高春丽被噎了一下,看看刘玲玲,
又看看头都快埋进土里的朱慧红,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狠狠咬了一口馒头,
腮帮子鼓得老高。方佳慧默默地把自己的水杯递给朱慧红:“慧红姐,喝口水。春丽性子急,
没坏心。你擦过的地方,干净得能照见人影,主家挑不出毛病,这才是顶顶要紧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清泉,悄然流过朱慧红紧绷的心弦。朱慧红抬起头,
眼眶有些发红,接过水杯,小声道:“谢谢佳慧……”她看着方佳慧沉静而温和的眼睛,
又看了看刘玲玲不容置疑的脸色,
再看看旁边沉默地啃着馒头、额发被汗水粘在额角的崔树珍,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上心头,冲散了刚才的难堪。她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也熨帖了心上的褶皱。崔树珍一直安静地听着,
小口吃着馒头,偶尔抬眼看看争执的几人,又迅速垂下眼帘。当朱慧红接过水杯时,
她把自己身边一个没开封的干净馒头,悄悄地往朱慧红那边推了推。
这个微小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
在她自己心底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点点。3 春丽怒讨薪盛夏的午后,空气黏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
高春丽单枪匹马接了个急活——给一个刚搬完家的客户做深度清洁。房子不大,
但前任租客留下的垃圾和污垢堪称灾难现场。高春丽憋着一股劲,像开足马力的推土机,
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她挥舞着拖把,水桶被她踢得哐当作响,
擦玻璃时玻璃窗框被她撞得嗡嗡震动。汗水顺着她的短发往下淌,
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道道沟壑。她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点活儿,小意思!
天黑前准保让它亮堂得像新娘子!”然而,当傍晚她拖着疲惫的身体,
带着一身汗酸味和灰尘找到那个包工头结算工钱时,对方却变了脸。
那是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跷着二郎腿坐在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后面,眼神躲闪。
“哎呀,高师傅,你看你,急什么嘛!”包工头吐着烟圈,慢悠悠地说,
手指在油腻的账本上随意划拉着,“活儿是干完了,可主家那边……啧,有点小意见啊,
说玻璃擦得不透亮,门框缝里还有灰……这钱嘛,暂时不好结,得等主家验收满意了再说。
”高春丽一听,火气“噌”地就顶到了脑门。她干了整整六个小时,水都没顾上喝几口,
连最难搞的厨房陈年油垢都刮得干干净净!这分明是找茬赖账!“放你娘的屁!
”高春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烟灰缸都跳了起来,灰尘簌簌落下,
“老娘擦的玻璃苍蝇飞上去都得劈叉!门框缝?你拿放大镜看了?少给老娘来这套!工钱,
现在!立刻!马上!”她双目圆睁,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声音震得简陋的办公室嗡嗡作响。
包工头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也拍案而起:“你吼什么吼!懂不懂规矩?
我说了主家不满意就是不满意!想拿钱?等着吧你!再闹我叫保安了!
”他色厉内荏地指着门口。高春丽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捏得死紧。
她真想一拳砸在那张令人作呕的油脸上!可一想到家里等着交补习费的一双儿女,
那股冲天的怒火又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满心冰冷的憋屈和无力。
她指着包工头,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好!好!姓王的,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她猛地转身,一脚踹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带着满身的怒火和屈辱冲进了沉沉的暮色里。几天后,刘玲玲带着方佳慧、崔树珍和朱慧红,
接了一个大型商场的周末深度保洁。任务繁重,时间紧迫。四个女人分成两组,
在空旷的商场里埋头苦干。拖把摩擦地面的声音、水桶移动的声音、偶尔低低的交谈声,
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渺小。汗水浸透了她们后背的衣服,腰背的酸痛一阵阵袭来。
临近中午,刘玲玲正弯腰用力擦洗着卫生间的瓷砖地面,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她直起酸痛的腰,掏出手机,是高春丽打来的。电话那头,
高春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怒火,像被点燃的炸药桶:“玲姐!那个姓王的王八蛋!
他跑了!办公室锁了!电话打不通!他卷了我们的工钱跑了!我那三百多块啊!
还有之前帮工老李头的钱也没给!这杀千刀的畜生!”高春丽的声音透过听筒,愤怒又绝望,
像受伤野兽的嘶吼,清晰地传到了旁边几人的耳朵里。方佳慧擦玻璃的手顿住了,
崔树珍拿着抹布僵在原地,朱慧红更是惊得张大了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刘玲玲。刘玲玲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狠狠击中了要害。商场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瞬间变得灰败的脸上,
额角的皱纹显得更深了。那不仅仅是高春丽的三百多块,
更是她们这个小小的“蜂鸟”群体第一次被人赤裸裸地欺骗和践踏!
一种冰冷的愤怒和巨大的无力感,像商场中央空调的冷风,瞬间席卷了她全身。
“玲姐……怎么办?”方佳慧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她走到刘玲玲身边,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静。她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平时那种温和的沉静,
而是像淬了冰的刀锋。崔树珍也慢慢挪了过来,双手紧紧绞着那块已经脏污的抹布,
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那双盛满惊恐和忧虑的眼睛望着刘玲玲。
朱慧红眼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他……他怎么能这样?
我们……我们干了活的呀……”她的话带着最朴素也最锥心的委屈。刘玲玲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整个商场冰冷的空气都吸进肺里。她再缓缓吐出时,
脸上的灰败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坚毅取代。她挂断电话,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身边三张同样写满愤怒和不安的脸。“怎么办?”刘玲玲的声音不高,
却像铁锤砸在水泥地上,带着沉闷的回响,“凉拌办不了!欺负到咱‘蜂鸟’头上了?
当我们是面团捏的?”她猛地挺直了腰板,
那股子被生活磨砺出的剽悍劲儿瞬间压倒了疲惫和愤怒,“活儿先放着!走!
找那个王八蛋去!今天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他抠出来!佳慧,你主意多,路上想想辙!
树珍,慧红,别怕!天塌下来,有高的顶着呢!咱姐妹一起,怕他个球!
”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围裙,随手扔在旁边的水桶上,动作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方佳慧立刻跟上,眼神沉静而冰冷。崔树珍看着刘玲玲挺直的背影,
又看看身边同样被激怒的姐妹,一股从未有过的、微弱却陌生的勇气,
悄然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出来,压过了恐惧。她松开绞紧抹布的手,
下意识地挺了挺一直习惯性佝偻的背,也跟了上去。朱慧红抹了把眼泪,
虽然脚步还有些发虚,却也咬着嘴唇,紧紧跟在崔树珍身后。四个女人,
带着满身的尘土、汗水和熊熊燃烧的怒火,像一支沉默而悲壮的小分队,
走出了空旷冰冷的商场,一头扎进了外面灼热而喧嚣的市井洪流之中。阳光刺眼,
照着她们被汗水浸透的后背和眼中不屈的光。讨薪的路注定艰难,
但她们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4 旧货市场斗城市的脉络在脚下延伸,车流喧嚣,人潮涌动。
四个女人挤在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后斗里,车身随着颠簸的路面“哐当哐当”作响。
刘玲玲紧握着车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额角青筋微跳。方佳慧坐在她旁边,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凝重的脸,她手指飞快地滑动、点击,搜索着那个包工头可能的信息。
崔树珍和朱慧红紧挨着蜷缩在后面,颠簸让她们的身体不时碰撞在一起。
崔树珍双手紧紧抓着车斗边缘,指节泛白,眼神空洞地望着飞速倒退的街景,
身体随着每一次颠簸而微微颤抖。朱慧红则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嘴里无意识地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高春丽骑着另一辆小电驴,
像头发怒的公牛一样冲在前面引路。她不时回头,焦躁地对着刘玲玲她们大喊:“快点!
玲姐!再磨蹭那王八蛋真跑没影了!”她的声音在风里被撕扯得变了调,
充满了急迫和未消的怒火。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
接连扑向包工头登记过的办公地址、他曾经接过活的工地、甚至他可能落脚的廉价出租屋。
每一次都扑空。铁将军把门,人去楼空,
或者被敷衍地告知“早搬走了”、“不认识这个人”。希望一次次燃起,
又一次次被冰冷的现实浇灭。汗水混合着灰尘黏在她们脸上、脖子上,衣服湿了又干,
留下白色的盐渍。疲惫像沉重的铅块,坠着她们的手臂和双腿。崔树珍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慧红更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找不到了……肯定找不到了……钱没了……”“哭什么哭!
”高春丽猛地刹住电驴,回头怒吼,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像两团燃烧的炭火,
“哭能把钱哭回来吗?接着找!”“春丽!”方佳慧突然出声,声音异常冷静,
像冰水浇熄了高春丽的暴躁。她举起手机,屏幕上一个模糊的监控截图,
“我刚托以前工地认识的一个朋友,查了下‘锦江华庭’物业的监控。
姓王的今天下午开着一辆银色面包车,车牌尾号37,进了城西旧货市场那片区域。
那边鱼龙混杂,他很可能去处理东西或者躲风头。
”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突然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刘玲玲精神一振,
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火光:“城西旧货市场!走!
”破旧的三轮车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调转方向,朝着城西那片杂乱喧嚣的区域冲去。
旧货市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陈腐气息的迷宫。
狭窄的通道两侧堆满了锈迹斑斑的机器零件、破旧的家具、褪色的招牌。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尘土和腐烂木头的混合气味。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金属碰撞声嘈杂地混在一起。
四个女人分头在拥挤肮脏的通道里艰难穿行,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每一辆可疑的银色面包车,
询问着每一个看起来像“消息灵通”的人。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市场镀上一层颓败的金色。绝望的阴影再次悄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