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倾泻下的光芒，像是打翻了的银河，每一束光都经过无数棱镜的折射，碎成令人目眩神迷的华彩。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陈香与陈年佳酿混合的馥郁气息，一种专属于顶级名利场的味道。
琥珀色的干邑在白兰地杯中轻轻晃荡，荡出奢靡的旋涡。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与轻笑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网罗着欲望与野心。
莫轻舞穿着一身香槟色缎面长裙，裙摆如流泻的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姿。她独自站在宴会厅巨大的落地窗外，连接着宽阔的露台。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却没有点燃。她只是凭栏而立，望着脚下这座不夜城。
城市的霓虹如被打翻的宝石盒，璀璨，却毫无温度。远处的车流汇成光的河流，无声地奔腾，带不起一丝风。
身后是喧嚣浮华，眼前是冰冷璀璨。
这里是A市最顶级的慈善晚宴，能被邀请至此，本身便是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而她，莫轻舞，新锐画家，是今夜颇受瞩目的焦点之一。她的画作被评论界誉为“具有灵魂的撕裂感”，市场价值水涨船高，一画难求。
谁能想到，仅仅五年前，她还蜗居在城中村潮湿破旧的出租屋里，靠着廉价方便面度日，连买最普通的画材都要反复掂量，为生计发愁，为梦想煎熬。
“轻舞，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静？”一个温润醇厚的男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她的出神。
莫轻舞没有回头，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是顾言深，顾氏集团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也是她如今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他走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又沉稳的气息。自然而然地，他将手中拿着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裸露的肩上，动作轻柔而体贴。“露台风大，当心着凉。”他的声音总是这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里面太闷了，出来透口气。”莫轻舞的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像被酒意熏染。
顾言深凝视着她完美的侧脸。月光与灯光在她脸上交织出柔和的光晕，肌肤细腻如瓷，长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的情绪。美得无可挑剔，却总让他觉得，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累了？那我们跟主人打个招呼，早点回去休息。”
“不用。”莫轻舞终于转过身，抬眼看他。她的眼睛很亮，映着远处的灯火，像落入了星辰，却又深邃得望不见底。“戏，总要演完的，不是吗？顾先生。”最后三个字，她吐得极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揶揄。
顾言深的眸色几不可察地暗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温柔覆盖。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她颊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拢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耳垂，带着灼人的温度。“别这么说，轻舞。我们的婚约，从来不是戏。”
莫轻舞笑了，不是平日里那种礼貌疏离的浅笑，而是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带着点儿嘲讽，又掺着点儿难以言说的凄然。她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浩瀚而冰冷的灯海。
是啊，不是戏。
是一场赌局。一场她用五年青春、无数个不眠之夜，以及某些……早已遗落在肮脏泥泞里的东西，换来的、精心策划的复仇。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一道浅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白色疤痕。像是某种烙印。
记忆的潮水，带着冰冷的咸腥气，汹涌而至。
五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站在一栋旧式居民楼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透出温暖光亮的窗户。
窗内，是她相爱三年、曾信誓旦旦非她不娶的男友陆辰，和她视若亲姐妹、无话不谈的闺蜜林薇薇。
他们正紧紧相拥，吻得难分难舍，忘乎所以。
窗台的旧桌上，还放着她熬夜三个月、省吃俭用买来最好画纸，一笔一画亲手绘制的画册。那是她为陆辰准备的生日礼物，记录着他们从相识到相爱的每一个甜蜜瞬间，每一页都浸透着她的爱意与对未来的憧憬。
雨水冰冷地砸在她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她手中的雨伞早已掉落在地，被风吹着，滚到路边积水里。她却毫无知觉，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住了，四肢百骸蔓延着刺骨的寒意。
世界在她眼前无声地崩塌、碎裂，碎片锋利如刀，一片片，凌迟着她的心脏。
陆辰先看到了窗外的她，脸色骤变，惊慌失措地推开怀里的林薇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楼。
“轻舞！轻舞！你……你怎么来了？你听我解释……”他浑身湿透，狼狈地去拉她的手，语无伦次。
莫轻舞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笑的，声音嘶哑，比哭更难听：“解释？解释你们是怎么背着我，在我的床上，玷污了我所有的信任和真心？”她的床单，还是她攒钱新买的，印着她最喜欢的向日葵。
林薇薇也跟了下来，脸上没有半分愧疚，反而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得意和胜利者的姿态。“莫轻舞，你别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样子！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陆辰早就受不了你那种自命清高的穷酸样了！你除了会画那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画，还能给他什么？”
陆辰张了张嘴，想反驳，最终却在那份赤裸裸的现实面前，颓然地低下了头，默认了林薇薇的话。
那一刻，莫轻舞明白了。
贫穷是原罪。天真和信任，更是不可饶恕的愚蠢。
那晚，她失魂落魄地走在被雨水冲刷得透亮的马路上，霓虹灯在水洼里扭曲成光怪陆离的图案。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几乎是贴着她身边疾驰而过，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泥水溅了她一身。
司机怒气冲冲地下车呵斥。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英俊却淡漠的男人的脸。他看了她一眼，那个浑身湿透、满脸水痕分不清是雨是泪、眼神空洞得像被掏空了灵魂的年轻女孩。
他没有责备，只是递过来一方干净整洁的、带着淡淡木质香调的手帕。
“小姐，需要帮助吗？”他的声音平静，没有太多情绪，却像一根稻草，出现在了濒临溺毙的她面前。
那是顾言深。
是她坠入无边黑暗前，遇到的唯一一点，看似温暖的光。尽管后来她才明白，这光或许并非为了照亮她，而她抓住的，也可能是一根带着尖刺的藤蔓。
但从那个雨夜起，那个相信爱情、心怀梦想的莫轻舞，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剔除了软肋、磨尖了爪牙、将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淬炼成野心和算计的莫轻舞。
她抓住了顾言深最初那点或许是出于上位者怜悯、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的兴趣，接受了他提供的进入顶尖艺术学院深造的机会。她玩命地画，疯狂地吸收知识，将所有的怨恨、屈辱、绝望都倾注在画笔之间。她的画，因为承载了太多真实而惨烈的情感，反而生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脱颖而出。
她学习名媛礼仪，揣摩交际技巧，将美貌与才华磨成最锋利的武器。她精妙地把握着与顾言深之间的距离，若即若离，时而依赖时而独立，最终，让他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这个脱胎换骨、光芒四射的莫轻舞。
而陆辰和林薇薇？听说他们毕业后合伙创业，借着林薇薇家里的一些人脉，起初倒也顺风顺水，如今，竟也勉强挤进了这个他们曾经遥不可及的所谓“上流圈子”。
真好。
猎物，终于都晃晃悠悠地，走进了猎场。
“我们进去吧。”莫轻舞掐灭了指尖那支始终未点燃的烟，动作优雅。脸上瞬间切换回无懈可击的、优雅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失神从未发生。“主角，缺席太久，总是不礼貌的。”
她主动挽住顾言深结实的手臂，身体微微倚靠着他，一副小鸟依人的姿态，并肩步入那片流光溢彩、笑语喧哗的浮华深处。
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宴会厅的某个角落。果然，陆辰正端着酒杯，眼神复杂地望向她这边，有震惊，有恍惚，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悔恨？而林薇薇紧挨着他，手臂占有性地挽着他，脸上是强装镇定却掩不住的嫉妒与紧张。
莫轻舞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细小的冰锥精准地刺了一下，尖锐的痛楚迅速蔓延，随即被更深的麻木和冰冷的恨意所取代。
她从容地从侍者的托盘里取过一杯香槟，隔着一室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向着那对男女的方向，微微举杯示意。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深的笑意。
冰冷，而妖娆。
盛宴，才刚刚拉开帷幕。
而这场奢华盛宴之下，最终将要埋葬的，会是谁的枯骨？
尚未可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