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档案馆终年弥漫着一股子味道。
不是书香，是旧纸堆沤久了，混杂着灰尘、胶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霉变的酸气。
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照着成排顶天立地的铁灰色档案柜，像一具具沉默的钢铁棺材。
空气凝滞，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细碎，绵密，敲打着耳膜，时间在这里都仿佛粘稠地流动着。
陈默坐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左手边堆着小山似的待归档文件，右手边是一台屏幕边缘泛黄的老式电脑。
他三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头发理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里一张薄薄的纸。
他干这活儿十年了，整理、编号、录入、上架，日复一日，手指肚都被纸张磨得有些粗糙发黄。
日子像这档案馆一样，沉闷、有序，一眼望得到头。
他习惯了这种寂静，甚至有点依赖这能把所有杂音都吸走的巨大空间。
今天送来的这批，是市医院补交的近三个月死亡证明。
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心梗、脑溢血、器官衰竭……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白纸黑字，冰冷简洁。
陈默机械地翻看着，核对基本信息，确认公章无误，然后在系统里录入编号，盖上“己归档”的蓝色戳记。
“啪”，戳子落下，一个生命在这座城市的官方记录里，就算彻底划上了句号。
“小陈呐，”斜对面的李芳探过头，她五十出头，是馆里的老人，圆脸，总带着点过来人的热心劲儿，“这批看着不多，也得弄到下班吧？
我瞅着有好几张‘特殊’的，归到待复核那堆里了？”
她朝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努努嘴。
“嗯，李姐，看到了。”
陈默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和他名字一样，带着点闷。
所谓“特殊”，要么是死因存疑待警方确认的，要么是身份信息模糊需要核实的，要么就是来源不明的“无主”文件。
这类东西，按规矩，先扔进“待复核”的牛皮纸袋里，等着副馆长赵建国拍板或相关部门后续跟进。
那矮柜，像个被遗忘的角落，里面塞满了这种悬而未决的“人生尾巴”。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张普通证明，陈默起身，走到那个矮柜前。
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灰尘扑簌簌落下。
里面横七竖八塞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旧牛皮纸袋，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系着，贴着褪色的标签，字迹潦草模糊。
他伸手在里面扒拉了几下，指尖触到一个相对扁平的袋子。
它夹在两个更鼓胀的袋子中间，不太起眼。
标签纸皱巴巴的，上面只有两个勉强能辨认的字：“特…复…”，来源和日期一片空白。
陈默皱了皱眉。
这不合规矩。
谁送来的？
什么时候送来的？
他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像平静水面上投下的一粒小石子，但很快又被日常的麻木覆盖。
也许是哪个部门随手塞进来的，忘了填单子。
他随手解开麻绳，把袋子里的文件抽了出来。
一叠大小不一的死亡证明。
最上面一张，纸张比其他几张似乎更硬挺一些，也更新一点，没有那种经年的脆黄感。
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
姓名：**陈默**。
陈默的手指顿住了。
同名同姓？
档案馆这地方，重名不稀奇。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下移。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XX。
嗡——陈默脑子里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蜂鸣。
那串数字，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那是他的身份证号！
每一个数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呛进喉咙，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死死攥住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得变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得肋骨生疼。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冰凉。
不，不可能！
看错了！
一定是看错了！
他颤抖着，几乎是扑回自己的工位，把那张该死的证明狠狠按在桌面上，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姓名：陈默。
没错。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一个数字都不差！
死亡时间：XXXX年X月X日 下午 3:15分。
陈默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廉价电子表。
今天是X月X日。
死亡时间，是**三天后**！
死亡地点：市档案馆主楼顶楼天台。
死因：高坠伤（意外）。
开具单位：市中心医院。
鲜红的公章像一滩凝固的血，刺目地盖在右下角。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
意外坠楼？
三天后？
就在这栋楼的楼顶？
开什么玩笑！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默的后背，黏腻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他猛地抬起头，环顾西周。
巨大的档案库房依旧死寂，只有日光灯管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排排铁灰色的档案柜无声矗立，像冷漠的巨人，俯视着他这个渺小而惊恐的存在。
李芳正低头整理着什么，赵建国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一切如常。
只有他，像是被突然从平静的水面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他猛地抓起那张纸，又反复看了三遍，五遍。
手指一遍遍划过那串属于自己的身份证号，划过那行宣告他三天后死亡的判决书。
纸的触感真实而粗糙，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档案室特有的霉味钻进鼻腔。
不是幻觉。
不是做梦。
他，陈默，一个普普通通的档案馆管理员，此刻正亲手整理着自己三天后的死亡证明。
荒谬。
恐惧。
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他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档案库房尽头，那扇通往黑暗楼梯间的厚重防火门。
门后面，就是那该死的顶楼天台。
三天后…下午三点十五分…那里，会是他的终点吗？
不是书香，是旧纸堆沤久了，混杂着灰尘、胶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霉变的酸气。
日光灯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照着成排顶天立地的铁灰色档案柜，像一具具沉默的钢铁棺材。
空气凝滞，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细碎，绵密，敲打着耳膜，时间在这里都仿佛粘稠地流动着。
陈默坐在自己靠窗的工位上，左手边堆着小山似的待归档文件，右手边是一台屏幕边缘泛黄的老式电脑。
他三十出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夹克，头发理得一丝不苟，镜片后的眼睛专注地盯着手里一张薄薄的纸。
他干这活儿十年了，整理、编号、录入、上架，日复一日，手指肚都被纸张磨得有些粗糙发黄。
日子像这档案馆一样，沉闷、有序，一眼望得到头。
他习惯了这种寂静，甚至有点依赖这能把所有杂音都吸走的巨大空间。
今天送来的这批，是市医院补交的近三个月死亡证明。
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心梗、脑溢血、器官衰竭……生老病死，自然规律，白纸黑字，冰冷简洁。
陈默机械地翻看着，核对基本信息，确认公章无误，然后在系统里录入编号，盖上“己归档”的蓝色戳记。
“啪”，戳子落下，一个生命在这座城市的官方记录里，就算彻底划上了句号。
“小陈呐，”斜对面的李芳探过头，她五十出头，是馆里的老人，圆脸，总带着点过来人的热心劲儿，“这批看着不多，也得弄到下班吧？
我瞅着有好几张‘特殊’的，归到待复核那堆里了？”
她朝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矮柜努努嘴。
“嗯，李姐，看到了。”
陈默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和他名字一样，带着点闷。
所谓“特殊”，要么是死因存疑待警方确认的，要么是身份信息模糊需要核实的，要么就是来源不明的“无主”文件。
这类东西，按规矩，先扔进“待复核”的牛皮纸袋里，等着副馆长赵建国拍板或相关部门后续跟进。
那矮柜，像个被遗忘的角落，里面塞满了这种悬而未决的“人生尾巴”。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张普通证明，陈默起身，走到那个矮柜前。
柜门“吱呀”一声被拉开，灰尘扑簌簌落下。
里面横七竖八塞着几个鼓鼓囊囊的旧牛皮纸袋，袋口用粗糙的麻绳系着，贴着褪色的标签，字迹潦草模糊。
他伸手在里面扒拉了几下，指尖触到一个相对扁平的袋子。
它夹在两个更鼓胀的袋子中间，不太起眼。
标签纸皱巴巴的，上面只有两个勉强能辨认的字：“特…复…”，来源和日期一片空白。
陈默皱了皱眉。
这不合规矩。
谁送来的？
什么时候送来的？
他心头掠过一丝疑惑，像平静水面上投下的一粒小石子，但很快又被日常的麻木覆盖。
也许是哪个部门随手塞进来的，忘了填单子。
他随手解开麻绳，把袋子里的文件抽了出来。
一叠大小不一的死亡证明。
最上面一张，纸张比其他几张似乎更硬挺一些，也更新一点，没有那种经年的脆黄感。
他习惯性地扫了一眼。
姓名：**陈默**。
陈默的手指顿住了。
同名同姓？
档案馆这地方，重名不稀奇。
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下移。
身份证号码：XXXXXXXXXXXXXXXXXX。
嗡——陈默脑子里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了进去，瞬间一片空白，紧接着是尖锐的蜂鸣。
那串数字，他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
那是他的身份证号！
每一个数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呛进喉咙，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
他死死攥住那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边缘被捏得变形。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一样，撞得肋骨生疼。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百骸瞬间冰凉。
不，不可能！
看错了！
一定是看错了！
他颤抖着，几乎是扑回自己的工位，把那张该死的证明狠狠按在桌面上，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面。
姓名：陈默。
没错。
身份证号：XXXXXXXXXXXXXXXXXX。
一个数字都不差！
死亡时间：XXXX年X月X日 下午 3:15分。
陈默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的廉价电子表。
今天是X月X日。
死亡时间，是**三天后**！
死亡地点：市档案馆主楼顶楼天台。
死因：高坠伤（意外）。
开具单位：市中心医院。
鲜红的公章像一滩凝固的血，刺目地盖在右下角。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冰冷得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他残存的理智。
意外坠楼？
三天后？
就在这栋楼的楼顶？
开什么玩笑！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默的后背，黏腻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他猛地抬起头，环顾西周。
巨大的档案库房依旧死寂，只有日光灯管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
一排排铁灰色的档案柜无声矗立，像冷漠的巨人，俯视着他这个渺小而惊恐的存在。
李芳正低头整理着什么，赵建国办公室的门紧闭着。
一切如常。
只有他，像是被突然从平静的水面拖入了冰冷刺骨的深渊。
他猛地抓起那张纸，又反复看了三遍，五遍。
手指一遍遍划过那串属于自己的身份证号，划过那行宣告他三天后死亡的判决书。
纸的触感真实而粗糙，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档案室特有的霉味钻进鼻腔。
不是幻觉。
不是做梦。
他，陈默，一个普普通通的档案馆管理员，此刻正亲手整理着自己三天后的死亡证明。
荒谬。
恐惧。
一种被无形巨手扼住咽喉的窒息感汹涌而来。
他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双腿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目光不受控制地投向档案库房尽头，那扇通往黑暗楼梯间的厚重防火门。
门后面，就是那该死的顶楼天台。
三天后…下午三点十五分…那里，会是他的终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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