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的指尖抚过妆奁上的海棠纹时，窗外的天色已浸在墨色里。
鎏金滴漏的“嗒嗒”声敲得人心烦，陪嫁侍女青禾第三次扒着窗缝张望：“小姐，前院的喜乐早停了，王爷怎么还不来？”她鬓角的珍珠流苏晃得急，映着桌上未动的合卺酒，红得刺眼。
沈清辞放下手里的赤金步摇，镜面里的自己一身凤冠霞帔，大红盖头被随意搁在妆台角，绸缎上的金丝囍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急什么。”她声音平稳，指尖却在妆奁铜锁的雕花处掐出浅痕，“镇国将军府的女儿，还怕在靖王府站不住脚？”
话刚落，院外传来小厮阿武气喘吁吁的声音：“小姐！王爷……王爷去了汀兰水榭！”
“柳如烟那处？”青禾猛地转身，手里的茶盏差点摔了，“她又装病？新婚夜把新郎勾走，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清辞眼帘微垂。
柳如烟的名字，她嫁入王府前就听遍了。三年前萧玦平定江南叛乱时救下的孤女，说是感念救命之恩留府为“义妹”，实则满京城都在传，这位弱柳扶风的姑娘，才是靖王放在心尖上的人。
“听说柳姑娘傍晚心口疼得厉害，王爷一听就掀了喜帕，连敬酒都没顾上。”阿武攥着拳头，“这不明摆着给您下马威吗？”
青禾气得脸通红：“太欺负人了！奴婢去找他理论！”
“站住。”沈清辞抬手按住她，目光落在院门口，“他若想来，自会来；不想来，绑着也没用。”她顿了顿，指尖划过妆奁上的缠枝纹，“倒是某些人，急着亮爪子呢。”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青绿色比甲的丫鬟端着黑漆托盘进来，眉眼间带着倨傲：“奴婢晚翠，奉柳姑娘之命给王妃送安神汤。姑娘说怕您初来乍到睡不着，特意分了王爷常用的方子。”
她说着，托盘往前递了递，碗里的汤药黑沉沉的，泛着古怪的苦涩气。
沈清辞的指尖刚要碰到碗沿，晚翠突然“哎呀”一声，手一抖，半碗汤药全泼在她的霞帔上。深红的药汁迅速晕开，在御赐的云锦料子上洇出块丑陋的污渍。
“奴婢该死！”晚翠“噗通”跪下，哭声却比谁都响，“这可是陛下赏的霞帔啊！王爷知道了定会怪罪……柳姑娘要是晓得奴婢冲撞了王妃，非打死奴婢不可……”
她一边哭，一边偷瞄沈清辞的神色，眼底藏着看好戏的得意。
青禾气得发抖：“你是故意的！”
“奴婢不敢！”晚翠哭得更凶，“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沈清辞看着眼前这场拙劣的戏，忽然觉得可笑。柳如烟这步棋走得太急——新婚夜抢人，转头就派个丫鬟来泼脏她的礼服，无非是想告诉全府：靖王府里，我说了算。
她缓缓蹲下身，目光落在晚翠颤抖的手上：“你说，这霞帔是陛下御赐的？”
晚翠愣了愣，忙点头：“是、是啊……”
“那你可知，污损御赐之物，按律该当何罪？”沈清辞的声音平静，却带着股冻人的寒气，“再者，冲撞正妃，以下犯上，又该当何罪？”
晚翠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你主子让你来送汤，是尽‘义妹’的情分，不是让你来撒野的。”沈清辞站起身，掸了掸衣摆，“青禾，把她拖去刑房，按王府规矩处置。”
“是！”青禾早按捺不住，立刻叫上两个婆子，架起还在尖叫的晚翠往外拖。
庭院里刚安静下来，院外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沈清辞抬眼，看见萧玦逆着月光走来，玄色锦袍上的金龙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步履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压迫感。
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她身上的污渍，眉峰微蹙，却没多问，只淡淡道：“都准备好了？”
沈清辞福了福身：“回王爷，备好了。”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平静，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这女人明明刚被怠慢，刚遭了算计，却半分不见委屈，脊背挺得笔直，像株经霜的翠竹。
“汀兰水榭的丫鬟不懂事，本王已经罚过了。”萧玦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视线却避开了她的污渍，转向内室，“时辰不早了，歇息吧。”
沈清辞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不知道柳如烟的把戏，只是懒得计较。可他特意提一句“罚过了”，又何尝不是在告诉她：本王知道你受了委屈，也护了你。
红烛摇曳中，沈清辞提起裙摆走进内室。萧玦已卸了外袍，正坐在床边翻一本兵书，烛火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浅影。
她解下凤冠，卸下沉重的霞帔，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转身时，见萧玦仍在看书，仿佛她是空气。
“王爷，”沈清辞忽然开口，“柳姑娘的‘旧疾’，要紧吗？”
萧玦翻书的手顿了顿，抬眸看她。他的眼睛很深，像藏着寒潭，却在烛火下泛着点微光：“无关紧要。”
沈清辞弯唇一笑，没再追问。
无关紧要么？
那这场新婚夜的闹剧，倒像是柳如烟自导自演的笑话了。
她吹灭了桌边的烛，只留床头一盏。黑暗中，听着身侧男人平稳的呼吸声，沈清辞忽然觉得，这靖王府的日子，或许比想象中有趣。
柳如烟想玩绿茶的把戏，那她就奉陪到底。
至于身边这位看似冷漠的王爷……沈清辞望着帐顶的缠枝纹，指尖轻轻蜷起。
或许，他也不是块捂不热的寒冰。
窗外的风掠过海棠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谁在暗处窥伺，又像谁在悄然退场。沈清辞闭上眼，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