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眼尾微挑,唇若点朱,明明是极艳的妆,却因他眼底那抹清冷而显得疏离。
"杜丽娘,该上场了!
"管事的在门外粗声催促。
司珏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琵琶弦上轻轻一拨,铮然清响。
戏台上,水袖翻飞。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司珏的嗓音清越,像一泓山泉流过青石。
台下高朋满座,有喝彩的,有扔银元的。
可是都被管事一一拿走,自从司珏进入梨园,梨园的生意更是好上了一个度。
但是每次的打赏,最后落在他手里的少之又少。
他还不能有任何不满,因为在这梨园,除了雷行海这个东家,最大的就是管事了。
一天西五场,高强度的上台,让司珏疲累不堪,嗓子也超负荷运行。
但是这不是今天的主场,主场是今晚,今晚雷行海的到来,才是司珏真正应该注意的。
下午,司珏在这化妆台前,小心翼翼的描眉,身后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最受欢迎的青衣吗?
怎么还亲自上妆了?”
声音尖锐刻薄,正是梨园的台柱子,另一个青衣——柳轻风。
柳轻风也是身段纤细,长相俊美,但他跟司珏那种媚骨天成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司珏只想好好挣钱,从不敢奢求太多,在这乱世,他能照顾好妹妹保全自己就是最幸运的事了。
司珏不卑不亢,轻声开口:“我哪能比的上柳哥,柳哥的地位是无人能撼动的。”
柳轻风冷笑:“算你有眼力见,都是下等的戏子。
不影响到我,我可以和你和平共处!”
司珏露出真心一笑:“一定,我只想保全自己,安身立命,不会肖想其他。”
柳轻风淡然一笑:“希望能如你所愿。”
柳轻风之所以能容忍司珏的到来,不是因为他的硬实力,而是因为——他是雷行海的榻上之人。
所以他不怕司珏有真本事,他只怕这人被雷行海看上,夺走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夜晚的梨园,被雷行海包场。
台下坐满了兵痞子,粗布军装敞着领口,酒气混着汗臭蒸腾而上。
"这小娘们儿嗓子真带劲!
"有人往台上扔了块银元,正砸在司珏脚边。
司珏眼睫都没颤一下,莲步轻移避开那枚银元,水袖却像长了眼睛般一卷,银元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袖笼里。
台下顿时响起口哨声。
二楼包厢突然传来茶盏磕碰声。
司珏余光瞥见雷行海正陪着几个军官喝酒,其中一道挺拔的黑色身影格外醒目——段温玉竟也来了。
琵琶声陡然转急,司珏一个鹞子翻身,青衫下摆绽开如莲。
这原本是武生的动作,被他化用在青衣身段里,引得满堂喝彩。
"赏!
"雷行海突然高喝。
副官端着红木托盘下来,上面摆着十块银元。
司珏垂首行礼,却听副官压低声音:"督军让你唱完去包厢。
"---后台卸妆时,铜镜里突然多了张浓妆艳抹的脸。
"哟,咱们的杜丽娘今儿可是出尽风头。
"梨园的花旦,红袖倚在妆台边,蔻丹鲜红的指甲划过司珏的戏服,"听说连段督军都多看了你两眼?
"司珏默默将戏服叠好:"红袖姐说笑了。
""装什么清高?
"红袖突然揪住他衣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把赏钱藏了三成!
"铜镜映出司珏骤然冷下的眉眼。
他轻轻握住红袖的手腕,指尖在她脉门上一按,红袖顿时疼得松了手。
"您误会了。
"司珏将一枚银元塞进她手心:"这是孝敬您的。
"红袖刚要发作,管事突然掀帘进来:"磨蹭什么?
督军等着呢!
"包厢里烟雾缭绕。
司珏端着酒壶给众人斟酒,手腕稳得没有一丝颤动。
轮到段温玉时,他刻意将酒杯斟得略满——这是行话里的"谢罪酒",意思是求贵人高抬贵手。
"这小戏子倒是懂事。
"雷行海哈哈大笑,突然拽过司珏的手:"来,给段督军唱个《贵妃醉酒》!
"司珏被拽得踉跄,半杯酒泼在段温玉军靴上。
满座俱静,他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无妨。
"段温玉用帕子擦了擦靴面,眼神都没施舍一个。
雷行海顿觉无趣,正要松手,他手下那个满脸横肉的张副官突然凑过来:"督军,这小玩意儿赏我玩玩?
"说着竟要去摸司珏的腰。
司珏瞳孔骤缩,酒壶突然脱手,整壶热酒全泼在张副官裤裆上。
"艹!
"张副官跳起来就是一脚,正踹在司珏心窝。
他重重撞上屏风,喉头顿时涌上腥甜。
雷行海脸色阴沉地站起来。
司珏蜷缩在地上,看见他抽出副官递来的牛皮鞭,反而松了口气——这比被送给那些兵痞强多了。
"不长眼的东西!
"鞭子破空抽在背上,***辣的疼。
司珏咬牙数着,三鞭过后果然听见雷行海怒喝:"滚出去!
"他艰难地爬起来,弯腰退到门口时,听见雷行海低声对副官说:"这种上等货色你也配动?
留着钓大鱼的......"---深夜的西合院柴房里,司玥正用冷毛巾敷他背上的鞭伤。
"哥哥,他们为什么总欺负你?
"小姑娘眼泪砸在他伤口上,烫得他一颤。
司珏把藏在鞋底的银元掏出来,整整八块:"够买两盒药了。
"见妹妹还要追问,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丝丝鲜红。
司玥吓得不敢再问,却不知道哥哥垂下的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那壶酒,他本是冲着张副官眼睛去的。
窗外忽然传来悠扬的琵琶声,是红袖在练《霸王别姬》。
司珏轻轻跟着哼了两句,突然呛出一口血。
殷红溅在月白衣襟上,像极了戏妆的胭脂。
"没事。
"他抹去唇边血迹,对惊恐的妹妹笑了笑:"明天......会更好的。
"月光透过窗纸,将兄妹俩的影子投在墙上,单薄得像张一捅就破的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