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绣娘入门,替身局开场
"阿湄,顾府的人走了。
"父亲的声音带着颤,他扶着门框,绣坊新染的月白缎子从他肩头滑下来,在地上拖出一道灰痕。
我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就明白了——这不是"请",是"要"。
三天前苏家族老堵在绣坊门口,说顾府先夫人当年救过苏家长房的命,如今顾家世子要寻个绣娘补旧衣,这是天大的体面。
可体面底下藏着的,是我昨日在茶棚里听来的闲话:顾世子的白月光去岁殁了,模样生得和我有七分像。
"爹,他们要的不是绣娘。
"我捏着请帖站起来,茜草红蹭在素绢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父亲的喉结动了动,后巷穿堂风卷着绸缎味灌进来,他突然抓住我的手:"你娘走得早,这绣坊...是你阿爹能给你的全部了。
"我望着他掌心里的老茧,那是三十年穿针引线磨出来的。
顾家若是动了气,苏记绣坊的招牌说不定要和当年城南的玉锦阁一样,连夜被人砸了匾。
"我去。
"我抽回手,把请帖塞进袖口,"带小翠,别的不用。
"顾府的偏门比我想象的还窄。
青石板缝里长着青苔,我提着包袱跨门槛时,裙角被刮了道细痕。
引路的小丫鬟梳着双螺髻,走得极快,连头都不回:"绣娘住西跨院的绣阁,针线要自己备,主子们的规矩大着呢。
"西跨院的门楣落了层灰。
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扑了满脸,案几上积着薄尘,绣绷歪在墙角,连个炭盆都无。
小翠把包袱往床上一甩,床板"吱呀"响了声:"姑娘,这哪是待客的地儿?
"我摸了摸床沿,粗布被单带着潮意。
顾府有的是好绣娘,偏要把我塞到这破地方——怕不是想先挫挫我的锐气?
"去厨房要两个炭盆,再讨些针线。
"我扯下帕子擦了擦案几,"嘴甜些,就说新来的绣娘不懂规矩,劳烦姐姐们多担待。
"小翠应了声跑出去,我望着窗纸上的破洞,风灌进来,把我袖中的请帖吹得簌簌响。
第二日家宴,我是被小丫鬟"请"过去的。
她站在绣阁门口,指甲盖大的金护甲敲着门框:"老夫人说了,新来的绣娘也该见见主子们。
"顾府的正厅点着鎏金烛台,暖香混着脂粉味熏得人发晕。
上座是位穿墨绿织金褙子的老夫人,眼角的笑纹里藏着针;下首左边坐的是大房长媳周氏,月白衫子上绣着并蒂莲,抬头时冲我笑,可那笑没到眼底;右边斜倚着个穿石榴红裙的女子,腕子上金镯子叮当响——赵姨娘,二房的宠妾,我在绣坊给顾府送绣品时见过她。
"清湄见过老夫人,见过各位主子。
"我福了福身,眼角瞥见周氏指尖敲了敲桌沿。
"既是绣娘,总得露两手。
"周氏端起茶盏抿了口,"松鹤延年,就现在绣。
"她身后的丫鬟立刻捧来绷子绣线,绷子上还压着块墨玉镇纸,凉得我指尖一颤。
厅里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响。
老夫人的目光扫过来,周氏的笑里带着刺,赵姨娘嗑瓜子的动作顿了顿。
我垂眸盯着绷子上的素绢,突然笑出声:"奴婢只会针线,不会说话。
"满座皆静。
周氏的茶盏"咔"地磕在案上,赵姨娘的瓜子壳掉了半袖。
老夫人眯起眼:"不会说话好,如今会说话的太多。
"她转头对周氏道:"松鹤延年急什么?
三日后再呈上来。
"周氏的脸白了白,又堆起笑:"老夫人说的是,是我急躁了。
"我捧着绷子退到下首,掌心沁出薄汗——周氏这是要当众折我面子,偏我不接她的招。
你要我露本事,我偏说自己笨嘴拙舌,倒显得她刻薄。
可这还没完。
酒过三巡,赵姨娘端着酒盏晃到我跟前,金镯子碰得叮当响:"妹妹可知道,世子爷从前最疼的也是个绣娘?
那手绣活计,连宫里的尚宫局都夸呢。
"厅里的温度陡然降了几分。
我抬眼去看主位——顾砚辞坐在老夫人右侧,玄色锦袍裹着肩背,眉峰像刀刻的,此时正垂眸拨弄酒盏,可那目光却像根针,扎在我额角。
"那位姐姐想必是极好的。
"我捏着帕子,眼尾的朱砂痣被烛火映得发亮,"可惜奴婢才疏学浅,只愿守住手中这根针,不辜负府上的厚待。
"赵姨娘的酒盏悬在半空,周氏的指甲掐进了帕子里。
顾砚辞突然抬眼,目光像戈壁滩上的风,刮得我脊背发紧。
他没说话,可我知道——这双在边关看惯了血与沙的眼睛,此刻正把我从头看到脚。
散宴时起了风。
我抱着绷子走在廊下,月光透过廊角的葡萄藤,在青石板上碎成银斑。
小翠举着灯笼跟在身后,影子被拉得老长:"姑娘,那赵姨娘说的...可是真的?
""真又如何?
假又如何?
"我摸了摸袖中父亲塞给我的平安符,绣着并蒂莲,针脚歪歪扭扭的,"顾府要的是替身,可我苏清湄,偏要做自己的主。
"廊角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抬头,正撞进顾砚辞的眼睛里。
他站在月光里,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座移了位置的山。
"明日卯时,来演武场。
"他声音像浸了霜的刀,"我要看看,你的针,是不是和你的嘴一样利。
"我望着他转身的背影,听着靴底碾过落叶的声响,突然笑了。
替身局?
宅斗计?
这深宅里的规矩,我偏要撕个口子看看——到底是他们的套路深,还是我的针,更利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