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端坐镜前,任由画春为她梳理青丝。
铜镜映出少女清秀的眉眼,只是那双眸子里,往昔的怯懦荡然无存,唯余一片与韶华不符的沉静深潭。
“小姐,二小姐遣人送了贺礼来。”
门外丫鬟的通传声打破了室内的静谧。
沈微婉握着玉梳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呈上。”
描金漆盒被恭敬地捧至妆台。
盒盖开启,一支累丝嵌宝的凤凰簪静静卧于锦缎之上。
簪首红宝石灼灼生辉,凤凰尾羽缀着细密珍珠,仿佛稍一挪动,便能听见珠玉相击的碎响。
“真漂亮。”
画春忍不住低呼,“二小姐这回倒舍得。”
沈微婉指尖拈起那支华簪,不动声色地拂过凤凰喙部——那里藏着一个微不可见的凹槽,填满了前世将她拖入厄运深渊的黑色诅咒之物。
“确实漂亮。”
她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弧度,将簪子轻轻放回盒中,“收起来吧。
今日,我只戴母亲留下的那支玉簪。”
画春虽觉疑惑,仍依言将漆盒锁进妆匣深处。
正厅内,及笄礼庄重举行。
靖安王端坐主位,柳氏陪侍在侧,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端庄笑容。
沈微婉身着精心修改的礼服,步履沉稳上前,依礼深深跪拜。
赞者清越的唱喏声起,宾客们纷纷起身观礼。
沈微婉眼尾余光掠过人群中的沈清柔,对方正频频递来眼色,焦灼地催促她戴上那支凤凰簪。
大礼甫毕,沈清柔果然端着锦盘,莲步轻移上前,笑容甜美得近乎谄媚:“姐姐今日及笄大喜,妹妹无以为贺。
这支凤凰簪是我省下半载月例,特请巧匠打造的心意,万望姐姐莫要嫌弃。”
宾客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流光溢彩的锦盘之上,赞叹之声西起。
柳氏适时含笑开口:“清柔一片赤诚,微婉,你便收下吧。”
沈微婉凝视着沈清柔眼底那抹藏不住的算计,心中冷笑如冰。
她并未去接锦盘,反而转向不远处静立的吏部尚书之女李嫣然,嫣然一笑:“李姐姐前些日子不是念叨着想要一支别致的簪子么?
我瞧着妹妹这支就极好,不若转赠予姐姐,也算物尽其美。”
李嫣然一怔,旋即眸中迸出惊喜。
她与沈清柔素来不睦,此刻岂会推辞?
“微婉妹妹盛情,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她笑吟吟地接过簪子,当即便插在了发髻间。
沈清柔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血色“唰”地褪尽,指尖死死掐着锦盘边缘:“姐姐!
这……妹妹的心意,我自是领受了。”
沈微婉温声截断她的话,语气轻柔却带着磐石般的沉定,“只是我素性不喜这般繁复张扬的饰物。
倒是李姐姐气质高华,与这簪子相得益彰。”
宾客们皆是玲珑心窍,岂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投向沈清柔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玩味与审视。
柳氏嘴唇翕动欲为女儿辩解,却被靖安王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沈清柔只得强咽下翻涌的怒火与惊惶,眼睁睁看着李嫣然顶着那支刺目的凤凰簪言笑晏晏,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掐出血痕。
及笄礼后的宴席上,沈微婉被几位趋炎附势的贵女簇拥着。
她们言语间多是奉承王府门楣,却又暗藏机锋,试探不断。
“微婉妹妹今日真真是光彩照人,难怪连三皇子殿下也……”一位伯爵府的小姐话未吐尽,便被沈微婉陡然转冷的眸光生生冻住。
“慎言。”
沈微婉端起茶盏,指腹轻抚温热的杯壁,声音清冽如碎玉,“三皇子殿下天潢贵胄,我等皆是臣女,尊卑有别,岂容妄议?”
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李嫣然发髻,“倒是方才李姐姐戴的那支凤凰簪,诸位不觉眼熟么?”
众人循着她的视线望去,忽有一人掩口低呼:“那式样……不是上月西域贡品‘凤栖梧桐’么?
听闻仅此一支,皇上亲赐给了淑妃娘娘!”
李嫣然霎时面无人色,慌忙将簪子拔下细看。
沈清柔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几乎要破腔而出——她明明千叮万嘱工匠只做仿样,怎会成了真品?!
“妹妹怕是眼花看岔了!”
沈清柔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干涩发颤,“这……这只是仿品罢了!”
“哦?
是么?”
沈微婉悠然放下茶盏,眸光锐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锋,首刺沈清柔,“可我怎么记得,《大周律》有载,私仿御用贡品形制……乃是僭越重罪?”
沈清柔双腿一软,若非扶着桌案,几乎当场瘫倒在地。
此刻她才如醍醐灌顶——沈微婉哪里是转赠?
分明是早己窥破玄机,不动声色间,便为她布下了这万劫不复的绝杀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