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借我500
烂菜叶混合着鱼腥、汗味和劣质塑料布被阳光炙烤的味道,浓郁得化不开。
讨价还价的尖锐嗓门、剁肉墩子的沉闷撞击、自行车铃铛的急促脆响…交织成90年代小城最鲜活、也最粗粝的市井交响曲。
贺铭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像一条灵活的鱼,在拥挤狭窄、污水横流的摊位间快速穿行。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廉价的棉布背心,黏腻地贴在身上,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目标很明确——市场最里面,那个用油毡布和竹竿搭起来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杂货铺。
二姑张秀芬正坐在铺子门口的小马扎上,手里飞快地削着一个蔫巴巴的土豆,刀光闪闪。
她男人,也就是贺铭的二姑夫李建国,则蹲在旁边的阴凉地里,守着一台破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地方戏,他眯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脚边还散落着几个踩扁的烟头。
“二姑!”
贺铭的声音穿透嘈杂,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急切。
张秀芬抬起头,看清来人,脸上立刻堆起惯常的热络笑容:“哟,铭娃子!
咋跑这儿来了?
热坏了吧?
快进来喝口水!”
她放下土豆和刀,起身就要去拿暖水瓶。
“二姑,不喝水了。”
贺铭一步跨进铺子那点可怜的阴凉里,开门见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有急事,想跟您和二姑夫借点钱。”
“借钱?”
张秀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听戏的李建国。
李建国也睁开了眯缝的眼,上下打量着贺铭,眼神里带着小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审视:“借钱?
铭娃子,你不是刚高考完吗?
要钱干啥?
复读?”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上并不存在的灰。
“不复读了。”
贺铭的回答干脆利落,眼神首视着李建国,“我要去深圳。”
“啥?!”
张秀芬手里的暖水瓶差点没拿稳,“去深圳?
我的老天爷!
你…你一个人?
去那地方干啥?
打工啊?”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李建国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和不信任:“去深圳?
就你?
高中刚毕业,毛都没长齐,人生地不熟的,你去干啥?
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老老实实在家复读一年,考个大学才是正路!”
他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不懂事的苍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贺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因为对方轻视而泛起的一丝不耐。
他理解,在这个信息闭塞、观念保守的小城,一个落榜的高中生突然说要孤身闯深圳,无异于痴人说梦。
“二姑,二姑夫,”贺铭的声音沉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还在喋喋不休的张秀芬下意识住了口,“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突然,也很…荒谬。
但我不是一时冲动。
我有计划,有目标。”
“计划?
啥计划?”
李建国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你一个学生娃,能有什么计划?
卖力气?
深圳那边工厂是招人,可你细皮嫩肉的,吃得了那个苦?
还是想去倒腾点啥?
你有本钱吗?”
“本钱,就是来跟您二位借的。”
贺铭的目光坦然而坚定,“五百块。
我只需要五百块。”
“五百?!”
张秀芬惊呼出声,手里的暖水瓶终于还是没拿稳,“哐当”一声放在地上,水花溅湿了地面,“铭娃子,你…你这是要疯啊?
五百块!
你知道那是多大一笔钱吗?
我和你姑夫这小铺子,一个月也挣不了这么多!”
李建国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看贺铭的眼神像看一个失心疯的败家子:“五百?
你想都别想!
别说没有,就是有,也不可能给你拿去打水漂!
你知道现在钱多难挣吗?
你爹妈那点工资,一年到头能剩下几个子儿?
你倒好,张嘴就是五百!
去深圳?
我看你是想去赌!
去嫖!
学坏!”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铺子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旁边几个摊位的摊主也探头探脑地看过来,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好奇。
贺铭的心往下沉了沉。
二姑夫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但他没有退缩,也没有辩解。
他知道,任何关于“深发展原始股”、“三个月十万块”的豪言壮语,在此刻只会被当成疯子呓语。
他必须拿出点不一样的东西。
贺铭的目光扫过杂货铺里简陋的货架,最终落在一份被用来垫东西的、几天前的旧报纸上。
报纸财经版的一个角落里,不起眼地印着一行小字:“深圳证券交易所综合指数微幅上扬”。
他走过去,在二姑和二姑夫惊愕的目光中,捡起那份沾着油渍和灰尘的报纸,用手指精准地点在那行小字上。
“二姑夫,”贺铭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学生,而像是一个胸有成竹的猎手,“您说钱难挣,没错。
但挣钱的路子,不止是守着这个小铺子,也不止是进厂打螺丝。”
李建国被他突然转变的气势弄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