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雕花防盗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楼道里感应灯昏黄的光线。
郑栩,不,现在占据这具躯壳的灵魂是吴所谓。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跌坐在铺着廉价塑料地垫的水泥地上。
冷汗,后知后觉地从每一个毛孔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浸透了廉价的白色工装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要挣脱肋骨跳出来,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田宁……那张在无数广告牌、电视屏幕上见过的、属于顶流田宁的脸,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墨镜遮住了大半,但那紧绷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还有最后摘下墨镜时,那双穿透人群、死死锁定他的眼睛…像极了池骋。
不,不是像。
那种眼神,那种沉甸甸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注视那就是池骋!
只有池骋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像要把他拆开、揉碎,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所谓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和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毁灭一切的恨意。
仓库里冰冷的蛇鳞触感仿佛还缠绕在脚踝上。
脖颈被利齿穿透的剧痛和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脖子侧面,那里皮肤光滑完好,但幻痛却真实得让他眼前发黑。
池骋…他为什么迟疑了?
那把该死的刀,为什么没有砍下去?
就为了那条该死的、冰冷的蛇?!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倒下去!
看着他血流干!
然后呢?
然后那个懦夫,那个***,居然抱着他的尸体***了?
多么可笑!
多么廉价又虚伪的忏悔!
吴所谓的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眼前“家”。
一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
墙角堆着几个半空的纸箱,一张吱呀作响的旧铁架床,一张掉了漆的折叠小桌。
这就是郑栩的全部?
一个被娱乐圈彻底抛弃、只能靠打零工还债的过气偶像?
吴所谓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踉跄地走到墙角那个歪斜的穿衣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疲惫、带着明显黑眼圈的陌生脸庞。
五官是清秀的,但长期的困顿和压力让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憔悴。
头发有些长了,软软地搭在额前,显得整个人更加颓丧。
这就是他重活一次的代价?
顶着这样一张脸,窝在这样一个地方,背负着不属于他的巨额债务?
“哈…”他猛地一拳砸在镜面上!
“哗啦!”
池骋…田宁…他现在是顶流了?
光鲜亮丽,万人追捧?
凭什么?!
凭什么他池骋害死了人,还能重来一次,活得更好?
而他吴所谓,什么都没做错,却要顶着别人的皮囊,烂在泥里?!
“叮铃铃!”
吴所谓被惊得一颤,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着三个字:王扒皮。
郑栩经纪公司老板,王德发。
一股生理性的厌恶瞬间涌上喉咙。
吴所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过去拿起手机。
他划开接听键,甚至没放到耳边,就听到话筒里传来王德发那油腻腻、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贪婪的声音,炸雷般响起:“哎哟喂!
我的郑大明星!”
“你可真是走了天大的狗屎运了!
祖宗坟头冒青烟了吧?!”
吴所谓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拿远了些。
王德发也不需要他回应,声音亢奋得拔高了八度:“田宁!
顶流田宁你知道吗?!”
“他的经纪人刚才首接联系我了!”
“点名要签你!
签你懂吗?!”
“违约金?
人家田大顶流说了,全包!”
“你欠公司那八十多万培训费?
人家也替你还了!”
“还给你签最高档的艺人约!”
“郑栩啊郑栩,***这是要翻身啊!
踩到金矿了!”
签他?
替他还债?
池骋…田宁…你想干什么?
用钱来买?
像上辈子一样?
一股混杂着恶心、屈辱和滔天恨意的火焰,在胸腔里轰然炸开!
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对着电话嘶吼出声。
“喂?
郑栩?
哑巴了?
高兴傻了?”
王德发没听到预想中的狂喜回应,有些不悦,随即又换上那副施舍般的口吻。
“行了行了,知道你激动得说不出话!”
“赶紧收拾收拾你那狗窝!”
“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到‘星耀传媒’田宁工作室报到!”
“地址我发你!
我警告你,这可是天大的馅饼砸你头上了!”
“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好了田老板!
要是搞砸了,老子扒了你的皮!”
“嘟…嘟…嘟…”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冰冷的忙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吴所谓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
八十万…债…顶流…田宁…池骋。
原来你也记得。
记得那条蛇,记得我的死。
所以,现在是想用钱,来买你上辈子没砍下去的那一刀吗?
用钱,来买一个“吴所谓”的替代品,放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满足你那可笑的愧疚感?
“呵…”一声低哑的、如同从地狱裂缝里挤出来的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吴所谓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毫无温度的弧度。
镜子里那张属于郑栩的、苍白憔悴的脸上,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和决绝。
好啊。
池骋。
既然你花钱买了这个“赝品”。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这个赝品,值不值你上辈子欠下的那条命!
他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痕。
翻身?
不。
他要的是,把那个高高在上的顶流田宁,连同他上辈子欠下的所有债,一起拖进地狱!
(生命和爱哪个更重要呢?
)(所以池骋,你为什么迟疑了呢?
)(说白了就是不够爱,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