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月影像块浸透了血的裹尸布,死死蒙住九黎山的夜空。
祭坛下的篝火噼啪炸响,窜起的火星舔着七十二根图腾柱,柱上雕刻的祖巫獠牙在血光里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木头上扑下来。叶盛宇握着青铜短刀的手沁出冷汗,刀刃映出他眼底翻涌的血色——今晚是六十年一次的血月祭,而他这个九黎圣子,必须亲手剖开祭品牛的喉咙。
“圣子,莫要迟疑!”
身后传来大长老枯树皮般的嗓音,那根盘着蛇头的拐杖重重顿在青石板上,杖头蛇眼突然亮起两点绿光。叶盛宇后颈的汗毛猛地竖起来,余光瞥见祭坛边缘黑压压的族人,他们脸上画着赭石色的图腾,瞳孔里跳动的篝火像一簇簇鬼火。
被铁链锁在祭坛中央的水牛突然哞叫起来,那声音不像牲畜哀嚎,倒像个被掐住喉咙的老人在嗬嗬喘气。它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鼻孔里喷出的白气在血月下泛着诡异的粉,四蹄刨得地面簌簌掉渣,露出底下青黑色的湿泥——那泥里还嵌着半片白骨,不知是哪代祭品的残骸。
“祖巫在上,九黎子孙以活祭敬天,求来年风调雨顺——”大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盛宇,刺牛取血,激活祭坛!”
叶盛宇的目光落回水牛的脖颈。那处皮肤紧绷得像块鼓皮,血管在皮下突突跳动,像有什么活物要钻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刚要举刀,水牛突然猛地抬头,两只浑浊的牛眼直勾勾盯住他。
就在那一瞬间,叶盛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牛眼的瞳孔里,竟缓缓浮出一张人脸!
那是张青灰色的脸,颧骨高耸如刀削,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獠牙,每颗牙尖都挂着暗红的血痂。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全是墨汁般的漆黑,正顺着牛眼的轮廓一点点蔓延,仿佛要从畜生的眼眶里爬出来。
“这……这是什么?”叶盛宇的声音发颤,青铜刀“哐当”一声磕在祭坛石台上。
“圣子!”大长老的拐杖又重重一顿,杖头蛇眼的绿光更盛,“祖巫显灵!此乃吉兆!快动手!”
周围的族人开始躁动,有人举起骨哨吹出血腥的调子,有人用石斧敲击着祭坛边缘的颅骨容器,发出空洞的回响。叶盛宇被这股狂热的氛围裹挟着,手腕被身后的长老死死按住,那枯瘦的手指像铁钳,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刺下去!”
祭坛边缘的人群里,王阿婆佝偻着背,手里攥着把茶树枝。她的动作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别人举着骨哨嘶吼时,她正用树枝扫着祭坛石缝里的黑泥,指尖蹭过嵌在泥里的半片白骨,动作轻得像在抚摸什么。
“阿婆,别碰那骨头!”有年轻族人呵斥,“祖巫显灵,污了圣物要遭报应的!”
王阿婆没回头,枯枝般的手指捻起石缝里钻出的一株细芽,那芽尖沾着黑血,却绿得发亮。“三百年了,”她对着骨头喃喃自语,声音混在骨哨声里几乎听不见,“圣女的血渗进土里,连草都长得疯。今年后山的春茶,该比去年更甜……”
她的茶篓就放在脚边,篓底漏了个洞,几片刚摘的鲜叶正顺着洞眼往下掉,落在叶盛宇脚边的黑血里,瞬间被染成暗紫色。
刀锋被迫向前,冰冷的金属贴上水牛滚烫的皮肤。牛眼人脸突然咧开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嘶吼。叶盛宇只觉一股腥风扑面而来,下一秒,青铜刀已经刺破了牛颈。
没有温热的红血喷涌而出。
一股粘稠的黑血,像融化的沥青,“噗嗤”一声溅了他满脸。
那血带着腐土般的腥臭味,滴在皮肤上竟像烙铁般滚烫。叶盛宇还没来得及抹掉脸上的血,手背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疼——几滴黑血落在他手背上,竟像活过来的虫子,顺着皮肤纹路蠕动,瞬间烧出一个诡异的符文。
符文是暗红色的,像用指甲刻在肉里,纹路扭曲如蛇,中央还嵌着一点若隐若现的金芒。
“啊!”叶盛宇痛得闷哼一声,手背的灼痛感顺着血脉蔓延,仿佛要烧穿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整个祭坛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青石板接缝处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黑色的泥浆混着碎骨从缝里汩汩冒出。“咔嚓——咔嚓——”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声响里,七十二具骸骨竟从祭坛底下破土而出!
那些骸骨个个瘦骨嶙峋,胸腔塌陷处嵌着青铜铃铛,铃铛上刻着和秦梦瑶腰间那只一模一样的夔龙纹。骨节间还挂着腐烂的布条,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褐色的泥土,仿佛刚从坟里爬出来。最前面那具骸骨的下颌骨掉在胸前,随着震动“咔哒咔哒”作响,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祭坛中央。
叶盛宇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些骸骨——部族典籍里记载,每代圣子献祭后,尸身都会葬在祭坛之下,守护祖巫圣灵。可现在,他们怎么爬出来了?
“圣女!快看你的铃铛!”人群里突然有人尖叫。
叶盛宇猛地转头,看见站在祭坛东侧的秦梦瑶。她穿着纯白的祭服,裙摆绣着银色的祖巫图腾,此刻正死死攥着腰间的青铜铃铛,指节泛白得像骨头。那只铃铛不知何时已经悬了起来,铃舌疯狂震颤,发出刺耳的嗡鸣,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更恐怖的是,那些刚爬出来的骸骨,竟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转头!
七十二具骸骨,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脖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洞的眼眶全部对准了秦梦瑶。最靠近她的那具骸骨,枯瘦的手指突然抬起,指骨上的黑泥簌簌掉落,像是要抓住什么。
秦梦瑶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她能感觉到那七十二道冰冷的视线,不是来自骸骨,而是来自更深沉、更古老的存在。
“肃静!”大长老厉声呵斥,拐杖重重砸向地面,“不过是祖巫显灵,慌什么!”
可他的声音压不住铃铛的嗡鸣,更挡不住那些骸骨的目光。叶盛宇注意到,秦梦瑶腰间的铃铛和骸骨胸腔里的铃铛,竟在以同样的频率震动,发出的声响交织在一起,形成某种诡异的共鸣。
“盛宇,继续取血!”大长老再次按住叶盛宇的手,将青铜刀往牛颈深处推,“祭祀不能停!”
水牛的身体已经软了下去,可那双眼睛里的祖巫人脸却越发清晰,嘴角的獠牙几乎要顶破牛眼。黑血还在不断涌出,顺着祭坛的凹槽蜿蜒流淌,在青石板上画出诡异的纹路。
叶盛宇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长老死死按住。他看见秦梦瑶的嘴唇在动,似乎在说什么,可铃铛的嗡鸣太响,什么也听不见。就在这时,他手背上的符文突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一股陌生的力量顺着手臂冲上头顶,眼前竟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
燃烧的部族、哭泣的圣女、钉在祭坛上的圣子、还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啊!”叶盛宇猛地挣脱长老的手,青铜刀“当啷”落地。他踉跄着后退几步,手背的符文还在发烫,仿佛要将那些破碎的画面刻进他的脑子里。
黑血还在流淌。
叶盛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地上,心脏骤然停跳。
那些黑血竟在青石板上汇成了七个字——
“三日后献祭圣女”
每个字都像用鲜血写成,边缘还在不断扩散,仿佛有生命般蠕动。
“这……这是什么?”一个年轻族人吓得瘫坐在地,手指着地上的血字,“献祭……献祭圣女?”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像瘟疫般蔓延。有人尖叫着后退,有人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叨着“祖巫息怒”。大长老的脸色也变了,盯着血字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狠厉取代。
“这是祖巫的旨意!”他突然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圣女本就是为祭祀而生,能得祖巫垂青,是她的荣幸!”
“荣幸?”叶盛宇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大长老,“把活生生的人当祭品,这也叫荣幸?”
他冲过去抓住秦梦瑶的手腕,她的手冰冷得像块玉。叶盛宇低头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符文上,瞳孔里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梦瑶,”叶盛宇的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这到底是祭祀,还是索命?”
秦梦瑶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腰间的铃铛突然停止了嗡鸣,“当”的一声掉回她掌心。那些骸骨也像是失去了动力,重新瘫倒在祭坛上,只有胸腔里的青铜铃铛还在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血月依旧悬在夜空,猩红的光芒洒在地上的血字上,泛着诡异的光泽。
叶盛宇看着秦梦瑶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地上那七个触目惊心的血字,突然意识到——这场祭祀,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祈福。
而是为了索命。
可为什么是秦梦瑶?为什么是三日后?手背上的符文,骸骨里的铃铛,还有牛眼里的祖巫人脸……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握紧秦梦瑶的手腕,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凉。祭坛周围的篝火还在燃烧,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死亡气息。叶盛宇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了。
三日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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