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账本里的喘息声三更天,沈家账房还亮着一盏油灯。灯影摇晃,
映在墙上像一口将熄未熄的残喘。沈知声独坐案前,指尖轻轻抚过账本边角的磨损痕迹,
像是在数一道道年轮。他看不见光,却听得见夜——更夫拖着长调的梆子声远去,
檐角风铃轻颤半声,隔壁柴房有老鼠啃木头的窸窣,连屋梁上一只蜘蛛爬过蛛网的微响,
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二十一年了,他靠这双耳朵活着。五岁那年一场高烧烧瞎了眼,
也烧断了父母的命。主家念着同宗血脉,收留了他。
从此他成了沈家旁支里最没身份的人:不是奴仆,却比奴仆更依附;不是主子,
却在账房一坐就是十五年。没人记得他叫“沈知声”,只唤他“账房先生”或“那个瞎子”。
可只要银钱进出一乱,全府上下第一个找的,还是他。他听得清每个人的呼吸节奏,
听得出铜板落地的成色,甚至能从翻账本的纸声里,听出谁心虚。
今夜他在核对春丝坊上月货款,笔尖刚落完最后一笔,门外传来脚步声——绣鞋踩在青砖上,
稳,缓,带着一丝刻意的从容。他知道,是周氏来了。主母周氏,沈家的天。
她身后跟着小桃,那丫头呼吸急促,脚步虚浮,明显是被硬拽来的。“账房先生。
”周氏开口,声音温软如春水,“库房账目出了点岔子,
说是去年秋丝入库少了三千两银的进项。你一向仔细,三日内把四季流水重捋一遍,
莫让外人看了笑话。”语气关切,字字体贴,可尾音压得极低,像刀藏在绸缎里。
沈知声低头应是,手指不动,耳尖却微微一动——她说话时喉间有吞咽声,极轻,
但确实存在;呼吸比平日重了半拍,胸腔起伏多了半寸。这是谎。他不动声色,
只问:“可调原档?”“自然。”周氏立刻答,语气松快,“西库旧册你也一并翻了,
查清楚才好。”可就在转身那一瞬,她低声对小桃说:“莫让账房翻到西库旧册。
”声音极轻,像风吹过耳畔。可沈知声听见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凿进耳膜。
送走周氏后,小桃没走。她悄悄折回来,
压着嗓子:“柳姐姐让我带话——西库去年封了三箱账,说是虫蛀,
其实……主母亲手下令封的,谁也不许碰。”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巡夜的脚步,她慌忙跑了。
沈知声坐在黑暗里,指尖轻敲桌面,一下,一下,像拨算珠。他想起三天前,
柳含烟替他换药时,指尖微颤,药粉洒了一桌。她低声说:“账本记得太清,有时反是祸根。
”那时他没懂。现在,他懂了。他起身摸索至墙角,从一堆旧账中抽出一本泛黄的流水簿。
指尖划过纸页,忽觉某页厚薄不均——有人贴过纸条,又撕了。他凑近嗅了嗅,
鼻尖掠过一丝淡淡的胶痕味,陈旧,却清晰。正欲细查,
窗外忽传来“嚓”的一声——火折子擦燃。紧接着,一股焦糊味飘了进来。他猛地抬头,
耳朵捕捉到布帘被火星舔舐的细微“嘶”声,下一瞬,火苗“轰”地窜上窗棂!
有人要烧账房!他一把抓起案上最紧要的三本账册,抱在怀里,跌撞扑向门口。
身后火舌轰然腾起,木梁爆裂的噼啪声像鞭炮炸在耳边。他摔了一跤,手肘磕在门槛上,
疼得咬牙,却死死护住怀里的本子。终于滚出房门,他瘫坐在院中,
听着火焰吞噬梁柱的怒吼,听着瓦片坠落的脆响,听着自己剧烈的喘息。怀里,
三本账册还在。他手指颤抖着抚过纸页边缘,像在确认它们是否活着。
远处传来人声、水桶碰撞声、惊叫——火,还没灭。可他知道,有人想烧的,
从来不是这间账房。而是他听见的一切。而那个说“都是为了家族好”的人,
亲手点燃了烧向家族根脉的第一把火。第2章 聋子才听得最真大火熄了,天光却还没亮。
灰白的烟从账房的断梁间往上飘,像一缕缕没来得及逃走的魂。屋脊塌了一半,
瓦砾堆在门槛前,焦木横七竖八地躺着,连算盘珠子都被烧得炸裂,散了一地黑渣。
沈知声坐在廊下,背靠着冰凉的柱子,怀里紧紧抱着那三本幸存的账册。纸页边缘被火燎过,
卷了边,他一遍遍用指尖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确认它们还在,还能说话。脚步声由远及近,
布靴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节奏拖沓,带着几分懒散和心虚。是沈明远。
少爷披着件半旧的鹤氅,袖口沾着昨夜赌坊的茶渍,嘴里嘟囔着:“娘也真是,不过查个账,
至于放火烧房子?疯了不成。”他站在沈知声身旁,低头瞥了眼他怀里的本子,嗤笑,
“反正你脑子比账本还准,重抄一遍不就完了?”沈知声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就在沈明远开口的瞬间,他耳朵已捕捉到袖口布料的异样摩擦声——内衬被撑得发紧,
有硬角抵着衣料,来回微动。是银票。那张三百两的赌债凭证,他昨日替少爷压下的,
本该锁进私匣,如今却藏在袖中,随身带着,像块烫手的炭。他还听见,
沈明远说话时脚步微微后撤,重心不稳,喉头滚动了一下,吞了口唾沫。“少爷,
”沈知声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可知道西库封了三箱账?”沈明远一僵。
脚步顿住,呼吸停了半拍,随即强笑:“娘自有安排,你别多问。”可那笑,来得太急,
尾音发颤,像琴弦绷到极限。沈知声垂下眼,指尖缓缓划过账本封面。他知道,
连少爷也清楚内情。但他选择了闭嘴,像所有人一样,在沉默里成了帮凶。当晚,
他搬进了偏院。没人敢来打扰一个刚从火里爬出来的瞎子。他把三本账册摊在膝上,
一根指头轻轻抵在掌心,以指为笔,默算过往十年的进出。
他记得周氏每次报账时的语调——三月报周家修桥,她声调拔高,说得慷慨激昂,
可气息短促,话尾发虚;八月报沈家祠堂翻修,她声音低沉,语速平稳,呼吸绵长,
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一个在演,一个在记。他还想起柳含烟前日塞给他的那张碎纸,
边角焦黄,字歪歪扭扭:“三月十七,船行,银三百两。”当时他不解,如今翻遍账目,
竟无此笔记录。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三月十七,正是柳含烟失踪那日。次日清晨,她来了。
脚步比往常重,鞋底沾着细沙,是河滩才有的那种软沙,被晨露一浸,黏在布底,
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把药碗放在石桌上,转身欲走。“你昨日,去过码头。
”沈知声忽然说。柳含烟猛地顿住。呼吸凝住了,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
“左脚布鞋外侧有划痕,是跳板铁钉刮的;袖口沾着盐腥,湿气未散。你说话时,
喉头颤得厉害——你见了不该见的人。”她没回头,肩头却开始发抖。一滴泪砸在青石上,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说……把我配给老仆。”她声音发抖,
“其实是卖给了扬州的盐商。小桃半夜放我走,我跑到码头,求旧仆接应……才躲过一劫。
”她咬着唇,低声道:“我不敢回,可那卖身契……被撕了一角,我藏了残片,
求你……替我收着。”沈知声没说话。良久,他缓缓将账本推到她面前。“你帮我听一个人。
”他声音平静,却像在黑夜里划了根火柴。“听周氏说话——喉音是否发紧?吐字是否过快?
她每次说谎,呼吸总比话快半拍。”柳含烟抬眼看他。月光似的光,第一次在她眼里亮起来。
当夜,两人伏在回廊暗处。沈知声耳贴地面,听声辨位;柳含烟盯着周氏的唇形,一字不落。
主母训斥小桃,冷声道:“那贱婢已沉江,再没人嚼舌根了。
”地面传来她吞咽的声音——三次。喉结剧烈滚动,像在压下某种恐惧。假的。她怕了。
第3章算盘响,心先碎沈知声坐在账房的木椅上,指尖还残存着银票的触感。
那张五百两的票子被沈明远狠狠拍在桌上,像一句迟来的忏悔。他没看,
也无需看——光凭纸张摩擦的脆响、墨迹未干的微涩,还有沈明远呼吸里混着酒气的颤抖,
他就知道这钱从哪来,又为何而还。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少爷临走前那句低语:“西库钥匙在娘寝房铜鹤肚里……若你真要查,快。
”沈知声没动。他知道这一动,就再不能回头。可他已无路可退。
从柳含烟塞给他那张焦边残纸起,从听见周氏吞咽三次却嘴硬说“贱婢已沉江”起,
从发现账册里那笔“三月十七,船行,
银三百两”被生生抹去起——他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他开始整理“真账”。
三本幸存的老账册,是他五年来亲手誊抄的底本,藏在床板下,纸页泛黄却字字清晰。
柳含烟给的残片,他用棉布包好,夹在《论语》里,上面歪斜写着“三百两”,
落款日期正是她失踪那日。沈明远醉后吐出的赌债数目,
他早记在心里;再结合自己这些年听账报账的记忆,一笔一笔,像拼一块碎了的镜子。
他听见了。听见周氏三年间,以“修桥补路”“祭祖开销”为名,挪走公款一万二千三百两。
七成流入周家田契、铺面,竟还买了两处庄子,写的是她兄长名字。另有三千两,
来自五名丫鬟的卖身契——名义上是“遣散归乡”,
实则人被转卖至扬州、苏州的富户甚至暗窑。账上只写“银入库”,不记人名,不留凭据。
最冷的一笔,藏在夹层账页里。柳含烟的卖身契副本,不知何时被人抄录存档。
上面赫然写着:“盲账房不知情,可保家宅安宁。”沈知声的手指停在那里,久久未动。
心口像被钝刀慢慢割开。不是疼,是冷。这宅子给过他一碗热饭,一件厚衣,
一个称呼“知声”的机会。他以为那是家。他曾在寒夜听见门环被叩响,
仆人说“旁支那孩子来了”,主母轻叹一声“收着吧,好歹姓沈”。那时他五岁,
烧退后双眼再不见光,却记得那声叹息里,仿佛有丝怜悯。可原来,那不是怜悯,是算计。
他们留他,不是因血脉,不是因仁心,而是因为他是个“听话的瞎子”。看不见,
便不会揭;听到了,也不敢动。他成了这虚伪宅院里最安静的摆设,最忠诚的掩护。
他整夜未眠。耳中回响的,是父母临终前的咳嗽,断断续续,
像风穿破窗纸;是被接进沈家那日,门环撞击的“哐当”声,
沉重如命运之门关闭;是柳含烟第一次替他读账时的嗓音,轻柔,带着点怯,
却像月光照进暗室。他忽然明白,亲情不是依附,不是施舍,而是彼此照亮。天未亮,
他将三册真账合订成一,封皮用旧账本皮裹住,藏入那只空心算盘。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
竹身中空,原为防潮,如今成了最隐秘的匣子。他唤来小桃,将算盘交给她。
“送去城外净心庵,交给慧尘师太,就说……旧账归档。”小桃点头,
眼圈发红:“少爷昨夜醉了,喊着‘娘若倒,我何存’……今早去了祠堂。”沈知声没应,
只轻轻摸了摸算盘边缘。周氏不是蠢人。她掌家十五年,心细如发。
柳含烟近日频频出入账房,小桃神色有异,她怎会察觉不到?午时刚过,账房外传来脚步声,
是柳含烟的绣鞋,原本轻巧,如今却沉重滞涩。接着是青石板上膝盖磕地的闷响,一声,
又一声。沈知声坐在屋内,手指死死扣住桌沿。远处,柳含烟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背诵《女诫》:“女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周氏冷冷打断:“声音再大些!
让全院都听听,什么叫规矩!”片刻后,诵读声戛然而止。
风里传来一句冰锥似的低语:“你若再近那瞎子三步,便送去城南窑子,看你还清高不清高。
”沈知声猛地站起,撞翻了椅子。他想冲出去,想喊,想拦。可他双目失明,拿什么去救?
一句“我听见了”就能扳倒主母?谁信?谁敢信?他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他几乎要冲出门时,账房门“砰”地被撞开。沈明远闯了进来,脸色铁青,眼底通红,
像是哭过。他一句话不说,将一张银票摔在桌上。“还你!以后别替我瞒了!”沈知声没动。
他知道这张票子背后有多少笔假账,有多少次他替少爷遮掩赌债,抹平亏空。他也知道,
此刻少爷心里在裂。沈明远临走前,脚步顿了顿,
声音压得极低:“西库钥匙在娘寝房铜鹤肚里……若你真要查,快。”门关上了。
账房重归寂静。沈知声独坐良久,终于抬手,指尖轻拨算盘。“啪——”一声脆响,
清亮如裂帛,在空荡的屋里回荡。像一记耳光,甩在沈家二十年的谎言上。
可当他伸手探向怀中,摸出那只空心算盘,想再确认一遍时——指尖却触到一丝异样。
算盘盖口边缘,有一道细痕。他慢慢抚过那道划痕。不是自然磨损。是被人用小刀撬开过,
又勉强合上。边缘还沾着一丝极淡的灶灰味。
第4章 算盘芯子漏了风沈知声指尖抚过算盘盖口的那道划痕,像摸到一条冬眠的蛇。
不是磨损,是撬开过。小刀划的,下手很轻,合上时还特意磨了边缘,想伪装成旧损。
可他听得出,这算盘每一道缝隙的声响,闭着眼都能背出它哪颗珠子松、哪根梁子裂。
这道痕,是生的,带着灶灰味——那是厨房后灶才有的气味,柴火煨尽后的余烬混着湿泥,
呛人得很。他心头一沉。小桃是唯一碰过这算盘的人。她昨夜送来药,顺手替他擦了算盘,
还说了句:“少爷去了祠堂。”语气急,却不虚,呼吸匀称,没浮音。说谎的人,
气息会短半拍,喉咙微颤,像周氏撒谎时那样。小桃没有。可他不敢赌。一个十六岁的丫头,
忠心能撑多久?一碗热饭、两句软话,就能让她倒向主母。他不是没被人背叛过。五岁失明,
十岁进账房,十五岁开始替主家压住三房争产的烂账,哪一回不是笑着应下,
背地里被人当瞎子耍?他将算盘倒过来,轻轻一抖。三张纸滑进掌心。
第一张是柳含烟写的残契,字迹歪斜却用力,写着“身契未毁,
藏于东厢第三柱夹层”;第二张是沈明远的赌债明细,他亲手记的,一笔笔勾销又重列,
像心口结痂又撕开的伤;第三张……陌生。墨迹未干就折了,指腹摩挲能感出笔锋顿挫,
是男子写的。纸角写着一行小字:“西库地砖第三列第七块松动。”他呼吸一滞。西库?
那是沈家禁地,二十年前老太爷暴毙后就封了门,钥匙在周氏手里,连少爷都进不去。
可前日傍晚,他分明听见柴房方向有铁锹轻磕石板的声音,极短,一下,两下,停顿,
再一下——是人在埋东西,又怕响动太大。那地方,离西库不过二十步。有人在藏东西。
可这信没走小桃的手。算盘夹层极窄,得拆开才能塞进去,动作要快,还得避开耳目。
小桃没那胆子,也没那时机。是另一个人。
一个能在混乱中靠近他账房、敢动他贴身之物的人。他忽然想起三年前,
老账房暴病身亡那夜,临死前死死攥着他手腕,
嘴里含糊念着:“火……烧不到地底……”第二天,尸身就被抬走了,说是痢疾。可那晚,
他听见了药碗碰喉骨的声音——不是吞,是灌。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账本页角轻颤。
他把那张陌生纸条折成指甲盖大小,塞进舌底。那里干燥、隐秘,连梦话都不会漏。
正午日头毒,赵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婆子踹开账房门。“查火灾余患!”她嗓门尖利,
鞋底踩在青砖上,沾着灶台边才有的草木灰。每走三步,她就顿一下——在数柜子。
沈知声坐着不动,耳朵却张着。她翻抽屉的声音太急,像在找什么特定的东西,
不是例行搜查。她故意踢翻他常坐的藤椅,冷笑:“瞎子坐这么干净的椅子,
倒比我们这些睁眼的体面。”沈知声轻咳两声,慢悠悠摸向药瓶:“昨夜风大,
我听见厨房后墙有猫叫,怕是野狗刨了灶坑。”脚步猛地一停。他听清了——她喉头滚动,
吞咽了一次。和周氏说谎时,一模一样的节奏。灶后墙有暗格,他知道。三年来,
周氏每隔半月就让赵嬷嬷去取一次信,都是给娘家的,用火漆封着。她们没找到真账。
所以慌了。赵嬷嬷强撑着搜完,带人走了。门一关,沈知声才缓缓吐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气。
他摸出空心算盘,重新合上。网已经撒开,他在网中,看不见结网的人。可他也快了。
夜风穿窗,吹得烛火一晃。他低声自语,像说给黑暗听:“谁在帮我?祠堂里的少爷,
还是……没死的老账房?”第5章 祠堂香灰里的字沈知声跪在祠堂蒲团上,掌心合拢,
指尖微微发颤。香火在寂静里噼啪轻响,像谁在暗处咬牙。烛泪一滴一滴砸在铜盘里,
慢得让人心里发毛。他垂着头,呼吸放得极轻,耳朵却竖着,
捕捉每一丝动静——风穿门缝的哨音、梁上积尘滑落的微响、还有远处回廊上,
更夫打梆子拖出的尾音。他知道陈七快来了。寅时三刻,老规矩。
这哑巴杂役十年如一日地来换香油,从不误时。粗布鞋底蹭着青砖,由远及近,一步一顿,
像是背负着整座祠堂的重量。沈知声不动,只悄悄将右手往膝下一滑,
摸到那只空药瓶——瓶底“西库”二字是他昨夜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边角歪斜,却清晰。
他指尖一松,瓶子滚了出去,撞上供桌腿,又弹进阴影里。陈七的脚步停了。片刻后,
蹲下的窸窣声响起。那人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祖宗灵位。沈知声听见他拾起瓶子,
顿了顿,忽然伸手,在自己跪坐的蒲团边缘轻轻敲了三下。一下,两下,三下。接着,